雨下不停。
那个过得不太好的女孩子在睡觉。
——假寐。
屋里很暗,她闭眼听歌呢,时嫣靠在一旁哼着旋律,声音很轻灵,听起来像屋外飘零的雨。
……
很难描述,总之美极了。
好像一切争执都未曾发生,两人就这般躺着,看着雨落下,不慌不忙的感受时间流逝。
“多好的天气呀,要是能去碧峰山上看看雨,再看看画就好了。”时嫣望着窗外叹息道。
闻言,方祁薇睁开了眼,随时嫣目光往外看,湿漉漉的院落里植物野蛮生长,角落里还开着不知名野花,她以前从未想过,原来那不起眼的白色花丛被雨水洗过后会如此耀眼。
是很漂亮,而且宁静得可爱。
她是这般想,出口却成了:“在家多好,外面那么冷,山上又滑,很容易摔倒。”
赤裸裸的谎言,时嫣才不忍心拆穿,只点头,道:“没错!我好冷呀!你快抱抱我!”
她抱着方祁薇往被子里扎,两人好一阵嬉戏,玩着玩着,时嫣突然道:“饿了。”
饿了。
这话听起来简单,吃东西就行。
可吃什么?去哪里吃?
宋文美还在外头呢,下雨了,她也休息,估计一整天都不会出去,待会儿出门又得闹。
“怎么办?”时嫣摸了摸肚子,“我需要补充营养哎!要不我出去给你带吃的回来?”
方祁薇对她眨了眨眼,“不用,刚好得去一趟丽都,跟经理说一下设备坏了的事情。”
时嫣了然,“那得快点了!天呐!那可是18万的表!真得好好和领导说一下才行。”
话说完两人望着门口相视一笑。时嫣指了指墙边的衣架,示意方祁薇换衣服出门。
她的衣服没几件好的,全是高中就在穿的旧衣服,不丑,只是大多都很旧,其中有几件新的,都是时嫣送的裙子,几乎没穿过。
时嫣给自己选了条长袖的碎花长裙,方祁薇呢,得给她穿泡泡袖的粉色薄纱裙。
“你穿这条。”
方祁薇道:“冷。”
时嫣道:“冷了穿外套。”
方祁薇道:“那不如穿长袖,舒服。”
时嫣急了,“你不漂亮。”
她道:“你漂亮就行。”
如此油盐不进的人,直把时嫣气得吹胡子瞪眼,“那我也不换了,就穿睡衣出去好了!”
于是,方祁薇妥协了。
宋文美早就在外等着,一早发泄过,脾气刚消,一见两姑娘‘花枝招展’出了门,嘴上又忍不住,“神经病,天气好要捂着,下雨又偏要露胳膊露腿,非要叫人看笑话,丢我的脸!”
说话间,满脸嫌弃与厌恶。
方祁薇好似没听见,拉着时嫣便往外赶,走得太急,伞也忘了拿,所幸雨下得不大,淅淅沥沥的,淋一阵儿倒也习惯了。
时嫣只字不提方才的事,反而笑嘻嘻的问:“我们去吃什么?番茄牛肉面还是酸汤鸡蛋面?”
方祁薇道:“都行。”
最后吃了豚骨面,在路边的的日料店里,两人挤在卡座,吃一份串烧,喝店里免费的花茶。
时至下午,街头巷尾都没人,只店里坐了三两人。店长背着其他客人悄悄给两人送了份海菜,时嫣高兴得又点了份秋刀鱼和玉子烧。
方祁薇在一旁直摇头。
吃完饭,雨停了。烦恼却多了起来。
“我们回家吗?”
“再等等吧。”
有点儿无处可去。
四下里静悄悄的,空气潮湿又清新,倒也舒服自在,方祁薇道:“去走走吧。”
“好。”
两个大美人在街头相偎散步。
一直走到天色欲黑将晚。
方祁薇看着天边隐隐消散的云,远处是一道道燃烧的火红欲散不散的被黑云包裹。那一刻,她仿佛回到了童年,一整片熊熊燃烧的红色火焰吞噬了夜,岑若生拉着她的手逃离了家。
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家。
那时的方祁薇半点不害怕,因为有岑若生在。如今回想起来,原是值得信赖的家人赋予她面对黑夜的勇气,可是现在没有了。
“祁薇。”思量间,时嫣弯下腰,牢牢抓住了方祁薇手臂,“我,我有点儿不舒服。”
转头一看,时嫣面容发白,细润的额角渗出了几滴汗。她近乎咬牙道:“我肚子好痛!”
“怎么了?”
方祁薇慌得回扣住她手。
就那一瞬,时嫣已痛得蜷缩在地,冷汗如珠玉一般沁透而下,“快送我去医院!”
一声嘶吼,方祁薇不敢多想,当下抬起时嫣手臂卡在肩头往前带去。奈何时嫣个子太高,一时间竟做了无用之功,她急得心头一滞,眼眶一红,索性换个姿势直接将时嫣拢进怀中,不管不顾的往前带去。实在太沉重,将要走不动了——路边跑来两名年轻小哥,问:“怎么了?”
方祁薇道:“12,医院,她要死了。”
俩路人吓得脸一白,一个急急跑去前方站牌下拦车,另一个留在原地,与方祁薇一同抬了时嫣往前送,道:“你别怕,医院很近的,你朋友是不是有什么急性病,这怎么可能会死呢?”
方祁薇冷冷将目光停驻在前。
“不送医院就会死。”
小哥道:“不会死不会死,去医院要不了几分钟,我们很快就到。再坚持一下!”
车停在站口,路口有行人相助,俩小哥陪着,几人片刻之间到达医院,时嫣进了急诊。
方祁薇靠坐在走廊一侧,正发抖。
俩小哥看她那副样子被吓懵了,煞白的脸铺着几许凌乱的发。仰着头,眼神空洞且破碎。
周围冷冰冰的,仿佛回到了童年——
置身于冰冷河底,霎那间的寒意入侵,重重压力让人喘不上气,要窒息了,她挣扎着下意识深呼吸,却在黑暗中被一双纤瘦的手抓住。
是哥哥。
她突然安心,丢盔弃甲的任他将自己带离水面——“咳咳!”“岑岑,你哪里不好?告诉我?”
少年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浑然间抬起头,是岑若生尚显稚嫩的面容。“哥哥……”她努力睁眼,努力镇定,身体却止不住颤抖。
岑若生眼底闪着光,瞳孔收紧了,疯狂又迫切地将她双手牢牢拢在掌中,不停来回摩搓着,直到感受到她双手传出一点点温度。
他们身旁是条人造河,外头是公园,夜深了,莽莽绿林,周围只见月光不见人影。
安雅站在远处石阶望着他们一动不动,直到两人起身,她才跑过去,“晓薇!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跟你玩儿!”
“滚开!”岑若生用眼神将她喝退。
安雅无辜道:“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岑若生没理,自顾自往前,将岑晓薇带去附近的卫生间,女厕内,安雅在后头跟,一个冷眼送过去,脚步顿止。他回头,半蹲了,温声道:“岑岑别怕,哥哥在外面守着,你进去先把衣服脱下来,我想办法给你弄干好吗?”
一阵暖意拂上心头,岑晓薇道好。
那时她七岁,还没学会自己脱衣服,依旧是乖乖脱了,从门缝里递出去。
如此,任由寒冷肆意。
听着无边黑暗里一遍遍传来衣物甩动的声音。手动甩干,衣服干得并不彻底,冷巴巴的贴在身上。接下来一路都是浑浑噩噩的。
就这般忽冷忽热的往前走……
不知不觉来到河堤尽头。
远方城市化为了地平线的装饰物,什么都看不真切了,影影绰绰的,一束束光坠进水里,长出一颗颗会发光的树,水面铺满了——微光。
他们就坐在光的前面,安然看着。
岑晓薇靠在岑若生臂侧,安雅在远处,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听岑晓薇弱弱感叹:“真漂亮,像我看过的一幅画。”
岑若生笑道:“世界上那么多画呢……你以后一定能画出更好的。那样才快乐。”
岑晓薇不懂:“为什么?”
为什么那样才快乐?
岑若生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因为快乐各不相同,但创作带来的快乐真实又有意义。”
她还想再问,只是忍不住了。
“哥哥。”
“怎么了?”
“我想去卫生间。”
刚才忘了,因为周围太黑。
“……”
荒郊野外,岑若生领岑晓薇去了树后。她跑去更里头躲起来,他在树的另一头等待。
安雅就在对面,偷偷爬上两人坐过的河堤,想看看岑晓薇眼中的“画”——她看到了粼粼波光闪动,简直如梦似幻。鬼使神差的,她伸手轻轻去触碰,冷!月光在水面破碎成了星河!
她猛地往后退去,脚下一滑——
“扑通”一声,岑若生听到了。
他想也不想地跑过去,跑一半,听到身后岑晓薇的声音。声音小小的,听起来那么虚弱。
她说:“哥哥,我害怕……”
……岑若生停住了脚步,瞬息间,无数念头闪过脑海。很快,他接着又往前走了一步,一步,两步……直到再也无法挪动脚步。
水面上的小小人影还在拼命挣扎。
岑若生却往后退去,依旧是一步,两步,直到一个转身,直到再也没回过头。
直到……看到倒在树旁的岑晓薇。
那一刻,他终于做出了他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