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深夜,有人依旧喋喋不休。
“岑若生,岑晓薇,父亲叫岑霁…原来是岑兴国际拍卖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有意思。”
“喂,15年前你家为什么着火啊?”
“分明是岑晓薇,资料却显示叫安雅。所以那个被淹死的女孩儿才是安雅!原来如此。”
“所以岑若生去哪里了?”
“你不会也在找他吧?”
“……岑晓薇。”
“……你这样很没礼貌哎?”
是个话唠,话多得不可思议。
方祁薇默默闭上了眼。屋里还亮着灯,她怕黑,把台灯调成夜间模式,得整夜开着。
期间她有尝试过将手表设置成静音,无奈失效了,这手表根本不由她掌控。
眼下情况有些复杂,简而言之,是一种如果心里没鬼就能直接去找博控官方控诉,并且能拿到巨额赔偿或者封口费的情况。
可是偏偏,方祁薇不行。
因为……
“岑晓薇,说话!”
她切实是岑晓薇本人没错,一个失踪十五年,眼下根本没办法暴露自己身份的人。
还是想办法睡——
“咳!渴了,喝水。”
可这男人不依不饶——
于是方祁薇开口道:“你知道吗?”
另一头,能听到杯子轻微落桌的声音,话音隔得远了些,那人异常乖巧的问了句:“什么?”
声音很干净,带着少年特有的磁性,想是年纪不大,轻飘飘的,有点儿玩世不恭的意味。
像个贵公子,还挺阳光。
屋里有股淡淡的霉味,伴着久违的静谧,那么突然的,让人心安。方祁薇把身子蜷成一团,取了腕上手表,淡淡留了一句话:“电子宠物狗,从1997年开始流行,知道特点是什么吗?”
那男人陷入了沉默。
方祁薇心满意足地将手表放进抽屉。
这一觉,睡得很香。
第二天醒来,达令恢复了正常,与普通的智能设备没什么区别,至少能由本人操控了。通过设备签署完入职合同,方祁薇才起身,洗漱,去隔壁房间,将方子予叫醒。
原想送去屋外晒太阳,可眺窗一看,屋外阴沉沉的下着雨。巷口还蹲了个女生。
她跻身在微雨朦胧中,周围雾气缭绕,墨绿色长裙被雨水打湿了,她却浑然不觉。
看那背影,很瘦,个子很高,该有175。
是时嫣。
方祁薇推开窗,叫她:“阿嫣!”
女生回过头,圆眼,柳黛似的眉,面上点绯色的妆,很美,只是眼眶中带了点儿湿意。
是时嫣没错了。
她颈上照旧挂了台拍立得,那是童年的老款白色mini,已经用了许多许多年。
该有十年左右,从两人相识之初到现在。
终究是岁月模糊了。
恍惚间,时嫣站起身,远远地给方祁薇送来一抹微笑,笑容很浅,浅得都快随地面的清水消失不见了,瞧不真切。只见她抬起相机,将菱格窗后的人儿记录下来,随之收进包的夹层里。
拍完照,这才肯慢悠悠晃进屋,轻轻地给了方祁薇一个拥抱。她身子好冷,像冰。
“你衣服湿了。”人也瘦了。
“没关系。”
时嫣话里有鼻音,像是刚哭过。
毕业了,大家都过得不太好的样子。这一切仿佛因为时间流逝变成了常态,可冥冥中又觉得一切本不该是这样,有点阴差阳错的意味。
说不清,道不明。
方子予被丢在了两人身后。
方祁薇把时嫣带进卧室,拿了套毛绒绒的浅粉色睡衣给她——余光瞥见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尚未开口问,却听她道:“我想来你家住一段时间,刚好你上班,我来替你照顾方子予吧。”
沉吟片刻,方祁薇什么也没问,只道好。
这时,抽屉里的“人”似乎醒了,只听一阵铃声响起,散漫慵懒的男音随之传来:“喂,都快九点了哎,你今天不上班吗?”
……
屋子诡异的安静了,很快,时嫣迅速倾身,打开抽屉,将手表一捞,“你哪位?”
方祁薇立马开口道:“是电子宠物——狗。”
时嫣挑了挑眉,“是狗吗?”
方祁薇异常淡定,“是,养在桌面的。”
手表那头的人笑了笑,“狗么?”
她道:“是,狗没错。”
“好吧。”那男人妥协了,“不过你朋友不会跟你睡一间房吧?我可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方祁薇:“我没有。”
黑着脸,她把手表塞进斗柜里,避开一旁时嫣探究的眼神,自顾自进了厨房。想了想,不放心,还是折返拿了手表戴腕上。
时嫣在后头神秘兮兮的,“我下午带你去看画展吧,有点远,在碧峰山,得两个小时。”
“下午吗?”
“恩,姜然的画展,主题是‘人间’,听说这次会展出二十几年前的画作,全是素描,还有人像,你不是很喜欢么?咱两倾家荡产买一幅。”
“我……”方祁薇心动了。
只是“嘭”地一声响,宋文美在外头摔上主卧的门,当着两人面,赶快步走向方子予,不停摸着他脸叹息道:“子予饿不饿呀?都是妈不好,起晚了,叫你饿肚子——”
话音一转,“这年头的人呀,真是一个比一个没良心,家里都这样了,还想着出去,花钱——那一幅画能值多少?自己不也能画嘛。”
此话一出,往常一向温和的时嫣竟莫名来了脾气,扭头,正色道:“阿姨,这不一样,姜然画了四十几年的画,人家的画龄都比祁薇大两轮,艺术造诣肯定是常人无法评判的,再说了,祁薇也是个艺术家的料,就得多看多画多学习,对她以后有帮助,保不齐以后她成了下一个姜然呢?那一幅画就够养您家一辈子。”
“什么一辈子?”
这话似乎超出了宋文美的认知范畴,“那这姜然的画得多贵啊?你俩怎么买得起?难不成真要倾家荡产去买一幅画?那不成!我不准你俩去,到时指不定干出什么傻事儿!别去了!”
说话间,她推开主卧的门,“方明楼,赶紧的给我赶着起床!你养女儿要倾家荡产!她要去买画!买一张纸!这是要把咱家给卖了!”
三言两语,把整栋楼嚷得轰轰烈烈。
只方明楼没反应,依旧半躺着。
眼看床头柜上的烟头叠成小山丘,宋文美越发来了怒气,干脆指着里头忿天忿地的叫嚷不休:“你是不管她,从小不管!这蹄子从小哭哭啼啼叫着找哥哥,你们爷俩儿愣是不出声儿,好家伙,大老远叫我去救助中心把人接回来,紧赶慢赶把孩子养大了,这人还要读艺术学院?她也不看看咱家是什么样的家庭,咱配吗?现在倒好了,千辛万苦养出个艺术生,为人处事竟全然不顾家里,我干脆死了算了!有什么意思啊我!”
吵嚷之间,一声轻语坠地。
“是没意思。”
声音很冷,令人窒息的从容。
“祁薇…”
时嫣怕了,每到特殊时刻,方祁薇总会戴上冰冷的壳,别人看不得,碰一下也不能。她不敢上前,只在一旁呆呆看了看,随即劝阻宋文美:“阿姨,您真的想太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约祁薇去画展看看,我们不买东西,就嘴上说说,不过说一下,心里高兴高兴,而且我有钱,我可以买画送给祁薇,不用她付一分钱。”
“呵!”宋文美回了一声冷笑,“你是有钱,我们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钱。这话我本来不想说,就你说的,家里开连锁药店,结果我上次一问,人家店员根本不认识你这个人!这出去一打听啊,就连这药店老板都压根不姓时!”
“所以呢?”
方祁薇不懂。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话音落下,气氛陡然一滞,宋文美懵了,又很快反应过来,“什么叫和我有什么关系?阿嫣是你的朋友,妈妈关心一下难道错了吗——”
“算了吧。”方祁薇打断她,“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关心,况且,我们也用不着你关心,你只要看好你的儿子方子予,少给我添麻烦。指不定以后呢,说不定我还能在你走后好好照顾他。”
字里行间,已然不留任何余地。
只听宋文美一声怒吼:“方祁薇!”
这厢,又立即被方祁薇冷眼打断,“别叫了,我早就听腻了。”
如此冷酷,直叫手表那头的人叹服,他不禁拍拍手,小声道了句:“好厉害啊。”
引得屋里所有人都往方祁薇腕上看去。
他仿佛感觉到了,顿了顿,“额,我是说,你们家,真,真和谐,有爱。”
一语将尽,方祁薇镇定走到门边,取了表,对准淋漓院落,高高抬手用力一掷。
毋庸置疑,那表顷刻间四分五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