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别人,以老先生的清高骄傲,这会儿早就拂袖而去了。奈何这池铭天资聪颖,实在是他教了这么多年书,像这个家伙这般聪慧的学生还没遇到过,只可恨他那点儿聪明才智没有半分用在正经道儿上,不然此时成就,不知高过他父兄多少。老先生每每听这家伙背诵和讲解,时不时就有独到新颖的见解,他心中有数:只要池铭一心向学,过几年金榜题名是绝对跑不了的,这或许将会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成就,怎能轻易放弃。
因此瞪了一会儿,老先生心中已有决断,冷哼一声,也不给池铭布置功课,转身便出了书房。
“哇哈哈哈,这老夫子竟然走了?今天这么容易就放过我了?嘿嘿嘿,对本少爷没招了吧?”池铭乐得一个高儿蹦起来,手脚麻利收拾了桌上书本纸笔,依照他的心,恨不能将这些书都扔的远远儿的,奈何并没有袁老先生愤怒离开池家的消息,他还不敢把事情做绝到最后一步。
兴冲冲来到怜花小筑,彼时萧怜月正和芳草香篆说话,见他来了,忙起身笑迎上来,香篆去端了水盆过来,她就亲自将丝巾拧干,给池铭擦汗,一面笑道:“爷今儿怎么这么早回来?我还想着今晚要给你做点什么爱吃的点心呢。”
“有你就足够,用得着什么点心?”池铭嘿嘿一笑,擦了脸后将方巾一扔,伸着懒腰道:“我这一回可总算是解脱了,以后说不定就可以和怜月你日日嬉戏做乐,你说,那是不是神仙般的日子?”
萧怜月眉毛一挑,笑道:“怎么?爷不用去书房跟着袁老先生读书了?”
“嘿嘿嘿,那老夫子大概是被我气走了。”池铭哈哈笑着,就将今天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萧怜月便点头笑道:“这敢情好,他走了,老爷就算请别的先生过来,也要一阵子,爷可以趁这阵子好好儿开开心。”
“嗯,他要是走了,爹多半就知道我不是这行当里的货,不会再逼我了。”池铭笑着说了句,然后站起身道:“我去洗个澡,你这里有没有酸梅汤?拿冰镇一会儿,等我出来了吃。”
萧怜月笑着道好,池铭便转身往后堂去了。这里芳草觑着他不见了影子,方凑到萧怜月身旁道:“姨娘,这些日子,爷在您这里可是没温过一回书,这样下去,哪里还有出头之日?”
萧怜月叹气道:“你当我不知道么?只是爷这个人,与其指望他在读书上出人头地,还不如指着他把家里这些产业都谋过来,他是聪明不假,比他两个哥哥都聪明,只这聪明劲儿不肯用在正道上,更不可能用在读书上,将来他能知道这世上钱权才是重要的,我也就知足了。若是读了书,家里这些产业他还怎么有心思夺?就是夺过来了也没空儿打理。再者,就算他能靠着读书上进,做了官后,于咱们有什么好处?那时他爱惜名声,哪里还有我的机会?难道我一辈子做姨娘么?好,就算是他爱我,让我有机会扶正,可朝廷那诰命,能给一个青楼妓女?更别提说不定那会儿爷为了青云直上,到时再娶了勋贵或官宦家的女孩儿,我不更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自己的心腹丫头面前露出宠妾灭妻的心思,虽然没有明说,这却也差不多是等于说出口了。当下芳草连忙道:“还是姨娘虑的周到,奴婢只想着眼前,竟没往长远去想。”
萧怜月笑道:“你和香篆都是我最心腹的丫头,将来我若能得好儿,必定也亏待不了你们两个……”不等说完,忽然就听院中一阵嘈杂脚步声响,萧怜月站起身,还不等出去,就见刘氏身边的陪房以及丫头们挑开帘子,接着刘氏昂首走进来,兰湘月和岳氏林氏跟在她的身后。
萧怜月吓得就是一个激灵,看见三位奶奶都在刘氏身旁,她首先便想着是不是自己耽搁了去请安?转念一想,这才是未时末,请的哪门子安?何况就算是这点小事,太太要罚她,尽管派人过来训斥就是,也用不着自己出马大动干戈吧?
一面想着,动作却是丝毫不敢怠慢,连忙跪下行礼,就见刘氏坐在主位上,看着她冷冷道:“你们爷这些日子都在你房里吧?你在那样地方出身,想来这‘红袖添香’之类的活儿也没少干,只我听说这红袖添香乃是为了夜读书的,如今我倒要问问你,你们爷在你这里,都读了什么书啊?”
萧怜月一愣,心中立刻便知道这是池斌和刘氏大概看见池铭读书没读好,果然迁怒自己来了。因不想着洗雨之前已经提醒过自己,只暗自怀疑池铭在她这里没读书,太太是怎么知道的?心道定是那贱婢和我说了之后,见我没按照她说的行事,便去告了状,不然,就算是爷读书不好,怎么太太就能这般笃定的怪在我身上?”
想到这里,便眼泪汪汪道:“太太,不是婢妾不劝爷读书,实在是我们爷的那个性子,他也不会听婢妾的,婢妾人微言轻……”
刘氏原本就厌恶她,实在是最心疼的宝贝儿子缠着闹了两年,没奈何才只能让她进门,此时看见对方这楚楚之态,当真是我见犹怜,心中更是肝火上升,不待萧怜月说完,便一拍桌子怒斥道:“你还人微言轻?你人微言轻还有谁能蛊惑得了你们爷?从你进门来,你们爷还进过绮兰馆吗?你当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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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却又和洗雨当日说的对上了,萧怜月心中更加坐实了那丫头告状的罪名,正如同梳风说的:洗雨一片好心都被当做了驴肝肺。不但如此,这会儿更是连兰湘月都恨上了,若非在人前,只怕那眼刀就能把对方杀个五六回的。
“咦?这是怎么了?在后面就听见大呼小叫的。”
忽听身后传来声音,刘氏回头一看,就见池铭套了件白色薄缎长衫,头发湿漉漉的披散着走了过来,看见是她,便惊讶道:“娘,你怎么过来了?”话音未落,已经是变了脸色,上前一步护在萧怜月身前,沉声道:“娘,有什么事儿你别难为怜月,都冲儿子来。”
刘氏一听这话,登时把心中那点心疼都给丢了开去,冷笑道:“欺负她?这府里哪有人敢欺负她?你娘我也不敢。我来,不过是要告诉你一声,袁老先生和你父亲说你最近功课荒废的厉害,因此你父亲很是生气,说你流连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以后不能由着你性子来,要我过来和你说,在你考上举人之前,这怜花小筑,不许你再过来了。”
“什么?”
池铭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大叫道:“考上举人?那得猴年马月去?我……凭什么不让我往这里来?人家新婚燕尔,父母都是盼着儿子媳妇恩恩爱爱在一起,娘……你……你和爹怎么只想着拆散我和怜月?”
刘氏冷哼道:“新婚燕尔,这不假,不过你媳妇儿到底是谁?难道是这个姨娘?我记着我们池家给你明媒正娶的媳妇儿不是她吧?你想和媳妇儿恩恩爱爱在一起也行啊,到绮兰馆去,那才是你正经媳妇儿,你想怎么恩爱我都不管,就是你功课不长进,你爹那里我也帮着你说话。”
池铭的脸登时就撂了下来,目光沉沉看了兰湘月一眼,却见对方眉目不动,他只当这是兰湘月去母亲面前抱怨的,这很明显是违背自己当日和她的规定,因冷冷道:“我不去绮兰馆,我就要在怜花小筑,娘又拿我如何?”
“不是我拿你如何,你该问问你爹拿你如何。”刘氏站起身来,看着地上跪着的萧怜月,冷笑道:“儿子,别怪娘没提醒你,你不离了这怜花小筑,你爹怕是就容不下你这个千娇百媚的姨娘了。到时是发卖是撵出去,我可不管。又或者,你为了你这个心爱的美人去杀你爹娘你兄长,把他们都杀了,这家也就是你做主了。”
这话何止是重?简直就是诛心之论了。像池铭这样放荡不羁的纨绔都忍不住跪了下来。其实刘氏并不想说这样话,关键是池铭刚刚护着萧怜月,连她都不怎么放在心上的态度惹火了她,因也不听池铭分辩,便带着三个儿媳出了门。
“太太刚刚那样说爷,也的确是重了些。他是爱重萧姨娘不假,然而在他心里,最重要的始终是老爷太太,这生身父母,生养之恩,何止是天高地厚?太太那样说,爷心里岂不难过?”
刘氏正是在气头上,忽听兰湘月这轻声细语的为儿子辩解。便恼怒道:“你还说我?若不是你太无能,拴不住你们爷的心,他至于就轻狂堕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得,今天不知是什么日子,肯定是天蝎座的大凶日,一天里接着两次躺枪,我什么人品啊。兰湘月在心里嘟囔着,不过该做的自己都做了,因此对刘氏的迁怒也不以为意,只想着回去后晚上该吃点什么来安慰这“饱受创伤”的心灵。
刘氏骂完了,半天没听见兰湘月说话,自己寻思了一番,倒也寻思过来了,回头看了这三儿媳妇一眼,只见她身材纤细袅娜,此时微微垂着头,面上没有半分怨怼之色。因想到从新婚之后,她一个正室奶奶,却形同弃妇,即便如此,还替儿子说话,可见是个心地淳厚的人,就算软弱些,总比那妖妖调调的狐媚子强百倍。
这样想着,就把心中对兰湘月的厌恶去了大半,又淡淡开口道:“罢了,你心里也不用多想,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儿,都是铭儿那糊涂东西,分不清好赖人。你只说我说的话重,你不知道他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说这样重话,再不能让他听话。如今我好容易把他从那狐媚子手里给揪了出来,你也争气些,若是能趁这机会笼络住了丈夫,等他将来出人头地之时,你的好日子不是就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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