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懒床
几年过去, 埃里克的情绪状态日益稳定,不再伤害自己,也不再伤害我。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理明明已经往好的方向发展, 控制欲却与日俱增。好比现在,他醒了,我就必须跟他一起醒来, 晚一分钟也不行。
我翻了个身,假装没听见他的命令。他拍拍我的脸,垂头亲了一下我的耳朵,动作是如此温柔, 声音却显得冷冰冰的:“起来。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我于是只好翻身回来, 试图撒娇蒙混过去:“困死了,再睡一小会儿也不行么。”
他顿了顿,抚摸小动物般顺了顺我的头发, 拿起床头的金怀表, 看着时间:“那我等你。”
床头的金色灯盏下,放着一叠厚厚的空白五线谱。他最近在创作一部新剧。他写曲子时,十分厌恶被人打扰, 就算是我也不行。
记得前几天,他写曲子写到忘记吃饭, 我实在放心不下, 走过去敲敲他的房门, 问他要不要吃点什么。问这话时, 我已经做好了被他斥责的准备。他一脸戾气地打开门,右脸因为生气,显得愈发恐怖吓人。但丝毫吓不到我。对上他不耐烦的眼神,我忍不住笑出声,踮脚搂住他的脖子,在他的右脸上吻了吻,故意用甜腻腻的嗓音问他:“真的不吃饭么?”
他冷冷地看我一眼,赌气一般不和我说话。我又问了几次,感觉他好像真的在生气,有些心虚地松开他的脖子,小声说道:“我怕你胃疼嘛。”
他停了几秒,用力地抱住我的腰:“让你松了么,搂着。”
我只好重新搂了上去。他单手把我抱起来,让我坐在他一条腿的膝盖上,而他自己坐在三角钢琴前。不知他是否故意,身体和钢琴离得近极了,我只有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才不会碰到黑白琴键。他一手环着我的腰,一手漫不经心地按着琴键,然后在纸上标记下音符:“喜欢快板还是行板。”
“……喜欢慢板多一些。”
他看我一眼。
“说错了,是快板。”
但他还是在乐谱上写下慢板的记号。
“乐器呢。”
这次我聪明地回答:“我喜欢你会的乐器。”
谁知他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太多了,重说。”
“……管风琴吧。”
他点点头,随手在琴键上弹出一串音符。不管过去多少年,他的音乐天赋一如既往地惊人。听着他弹奏出来的优美乐声,很难相信即兴创作的成分居多。我靠着他的肩膀,望着他修长而灵活的手指,不自觉微微笑起来。
他手一顿,拍了一下我的腿:“慢板也能听得这么开心?”
我说:“看到你就觉得开心。”
他没说话,手下的曲风却陡然一转,从沉郁缓慢变得明媚轻盈。他真是太可爱了。换做以前,我真的不敢想象有一天,我居然会用“可爱”这个词语去形容他,但真的很可爱。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在他的下巴轻轻一吻。
他停下弹奏,警告地说:“你不要招惹我。”他说这话时,语气带着浓浓的压迫感,要是以前,我肯定被他唬住了。但是现在,我看着他快速滑动的喉结,实在没法觉得害怕,甚至微微笑着吻了上去。
吻上去的刹那,他搂着我的手有些轻颤。这是他情绪即将失控的信号之一。
其实玩笑开到这里,就该停止了。我该把时间留给他,让他好好创作,可看着他故作冷漠的神情,我真的停不下来,一直从喉结吻到了颈窝。颈窝的前面,是系得严实的衬衫扣子,早上我亲手帮他系上去的。我小心地看他一眼,见他没有特别抵触,用牙齿和舌头顶开了他的扣子。
下一秒,他抬起我的下巴,逼视着我。他的眼神是那么吓人,嗓音却沙哑而温柔:“这几年太惯着你了。”
相较于剧院地下的那几个月,这几年他确实是很惯着我。当然,就他的性格而言,惯也惯不到哪去。有时候,他还是会用命令的口吻和我说话。生气或兴奋的时候,更不必说了,我后颈上至今还有他前些天留下的淤青。他每次伤害到我后,都会情绪低落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可以稍微放肆一些,对他的某些命令,理直气壮地说不。
能“不”到什么程度呢?大概就是懒床一分钟吧。
回忆结束。一分钟后,他扣上怀表,掀开我的被子,把我从床上抱了起来。
二、控制
我爱埃里克。
但我不爱和他一起吃饭。
我也没想到,他以后会每天和我面对面、共享一张饭桌,直到死亡。
……他这人,控制欲太强了!
开胃菜是什么,由他决定;主菜是什么,由他决定;就连蔬菜、甜品,也要经过他点头后,才能上桌。吃饭的时候,他会一直观察我的动作。一有不对,他就会走到我的身后,亲自纠正。一开始我还觉得十分甜蜜,到后来,只感到非常愤怒。可惜怒气还未冲到喉咙口,他冷冷瞟我一眼,就自动蔫吧下去了。我真是太没出息了。
记得有一次吃饭,他亲手做了一碟煎鹅肝,放到我的面前,然后若无其事地在我身边坐下,垂头看报纸。我尝了尝,味道不算难吃,但绝对说不上好吃,总之吃了一口,我就很想逃。他扫我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坐下,以前是怎么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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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然还敢提以前。
……好吧,他确实敢。
他抖了抖报纸,覆盖住自己的大半张脸:“好吃么。”
求生欲使我说假话:“好吃。”
“我要听真话。”
“好吃。”
“真的么。”
“真的。”
他顿了顿,收起报纸,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鹅肝:“那为什么不吃完。”
“我……”我急中生智,低头咬了一大口鹅肝。不等他开口斥责,我扣住他的下巴,学着他的模样,凑过去吻住了他,然后把鹅肝都喂给了他。
他很明显地一愣,居然就这样吃了下去。接下来的十几秒内,他沉默地注视着我,一直咀嚼着,最后喉结一动,吞咽了下去。这个过程中,他始终没说话。他肯定被自己的厨艺震惊到了吧。
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他吃完,竟然露出了类似奖赏般的微笑,摸了摸我的头说道:“继续。”
……真想说不。这么多年来,我到底是怎么忍受他的?
三、魅影视角番外
(一)
“杀了它,或者让它杀了你。”
地上只有一把匕首,和一根粗麻绳索。他看了看笼子里的狮子,沉默片刻,说道:“我做不到。”
“做不到?”马戏班老板穿着神甫般的白袍,皱纹和胡须一起往下坠,看上去就像一只心怀鬼胎的沙皮犬。他大笑着拍了拍埃里克的脸:“小子,我从波斯国王的手下救你一命,可不是想听你说,‘做不到’。”说到这,他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一步一步退到了斗兽场的外围,朝驯兽师一招手,“开笼!——告诉外面的观众,好戏开场了。”
驯兽师看也没看埃里克一眼,直接打开了兽笼。狮子先是警惕地倒退两步,见驯兽师没有阻拦的意思,后肢一蓄力扑了出来。它正值壮年,力量强盛,前爪在沙地上凿下了深深的抓痕。
一头饥肠辘辘的野兽,一个势单力薄的少年,如此血腥而充满冲击力的画面,立刻吸引了无数猎奇的观众。有人惊呼,有人鼓掌,有人叫好,有人催促着表演赶紧开始。场上,不管是少年,还是野兽,都对这过于喧闹的讨论声感到不适。
狮子毕竟是野兽,最先产生了攻击的意图。它环顾了一周斗兽场,最终把目标锁定在了埃里克的身上。埃里克虽然身形修长,手臂和大腿却缺乏结实的肌肉。它的视线在埃里克的颈项和脚踝上,反复扫视了好几圈。它确定,埃里克打不过它。
野兽捕猎,习惯不动声色地接近猎物,然后一击即中。狮子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埃里克的脚踝,试探性地伸出一只前爪。沙地松弛,它蹑手蹑脚,没有惊动一粒沙子。
埃里克只是一个未满十四岁的少年,他望着体型庞大的狮子,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谁知下一秒,一道鞭子破空而来,狠狠地鞭挞在了他的背上。他几乎是紧咬后牙,才没有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戴面具的小子,跟狮子打一架,你还有活命的机会——往后退,那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观众也发出不满的唏嘘声:“退什么,跟它打一架!”
“小子,你打算做它的盘中餐吗?”
“大家礼貌一点,说不定这只是一个年轻的女士。”
……
他喘着粗气,看了一眼场外衣冠楚楚却面目冷漠的观众,突然意识到这场人与野兽的决斗,只能靠他自己获胜。
谁也帮不了他。他只能靠自己。
鞭伤很快渗出鲜血,混合着汗液打湿了他的外衫。他不得不像那头狮子一样,弓起背,匍匐在地上,以减轻鞭伤带来的刀割般刺痛感。狮子还以为他要发起攻击,后退一步,发出一声警告的怒吼。但随即,它就嗅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道,又急不可耐地上前了两步。
不能后退,也无法前进,他唯一能把握在手中的,只有匕首和绳索。然而,就在他把手伸向匕首的那一刻,一个驯兽师走上前,将匕首踢到斗兽场的外围:“老板说,这是你刚刚后退的惩罚。”
恐惧,愤怒,猛烈如飓风的杀意,差点在一瞬间摧毁了他的思考能力。他闭上眼,一把抓住粗麻绳索,用力到手臂青筋突起。
驯兽师不以为然地踹了一下他的肩膀:“再磨蹭,信不信绳子也没收。”
他垂下眼睫,握紧双拳,深吸了一口气,心想,这些人,不,他碰见的每一个人,都没有把他当人看待过。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还要做人呢?
从小到大,无论是父母,还是路人,只要看见他面具下的真实面庞,第一反应都是惊恐和排斥,即使他根本没有恶意。
或许他本来就不是人,所以才得不到人人都有的爱与尊重。
得不到,就不要了。做不了人,就不做了。他喉结滑动着,手肘撑在沙地上,兽类一般做出预备攻击的姿势。狂风刮过,他的外衫就像是宣告死亡的白旗般,猎猎抖动起来。
胡子女士是马戏班最有名气的演员。她摘下宽檐草帽,走到马戏班老板身边:“埃里克既会腹语,又会魔术。听说,他还是马赞德兰皇宫的改造者之一。您为什么一定要跟他结仇呢?”
“我和你看待问题的角度不一样。你不想跟埃里克结仇,是因为你觉得他有才华,有价值,能在你有困难的时候,拉你一把。而我,是他的老板,他的主人,我不需要跟他打好关系,我只需要驯服他,让他成为我最得力、最赚钱的工具——你知道,一个多才多艺却外形恐怖的演员,可以为我带来多少收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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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埃里克已经与狮子对峙了将近半个小时。
狮子的耐心惊人,他的耐心也令人感到惊奇。半个小时过去,他就像遗留在黄沙中的古迹石像一样,毫不动摇,不给狮子任何可乘之机。眼看着他的手臂和小腿开始颤抖,似乎已经到达体力的极限。马戏班老板一挥手,示意驯兽师把狮子拽回笼中。他想要威慑与驯服埃里克不假,但不想杀死他。
谁知,就在驯兽师走上前的那一刹那——人与狮子都发起了攻击!
这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时已经晚了——狮子扑到了埃里克。马戏班虽然时常与野兽为伍,但野兽将人按倒在地的事情,还是头一次发生。要知道,驯兽的第一要则就是,不能让野兽尝到人血。
一旦尝到,那就不再是任他们摆弄的“表演工具”了。
马戏班老板皱着眉头,一拍身边驯兽师的肩膀:“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去救人!”
胡子女士笑了笑:“狮子与埃里克,都是您最赚钱的工具,现在要两败俱伤了,您还觉得与他结仇,是让他为您效力的好办法吗?”
“听你的意思,还有别的驯服他的方式?”
“您就从没有想过,埃里克,一个还不到十四岁的少年,他是怎么成为马赞德兰皇宫建筑师的吗?我听说,皇宫刚一改建成功,国王就下令处死了所有建筑师。他却隐秘地活了下来,偷渡到英国,在您的手底下讨生活。您就从没有想过,他是怎么做到的吗?”
沙地全是零碎的小石子。他后背的伤口重重撞在尖利碎石上,那感觉就像锋利的刀子猛然划开他的皮肉,但他完全无暇顾及,前方还有更强大、更危险的威胁,等着他去处理。狮子前爪的指甲勾破了他的衣领,他脖颈的皮肤暴露了出来。接下来,只要他稍有不慎,狮子就能轻而易举地要了他的性命。
周围有人在靠近他,或许是想救他,又或许,是想彻底置他于死地。
他不能任人宰割。就算是野兽,也不能决定他的生死。
十岁那年,他被父母抛弃,偶遇了吉卜赛人的大篷车。他们给了他水和食物,还教会了他如何变魔术。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获得新生的时候,他们又抛弃了他。理由是族中德高望重的预言师,占卜出了他可悲而又可怖的命运。
“不久的将来,你会碰见一条岔路,一条通向救赎,一条通向坟墓。很大概率,你会踏进坟墓。在踏进坟墓之前,你会犯下很多很多不可饶恕的罪行。很遗憾,我们不和罪人上路。”
现在,大概就是那条岔路了吧。
他会通向坟墓吗?
——不,这头野兽才应该通向坟墓!
狂风大作,黄沙四起,斗兽场一度难见天日,只能隐约看见搏斗的痕迹。沙地被狮子划下十多道爪痕,有一道甚至印下了淋淋的血迹。埃里克很可能已经凶多吉少。马戏班老板懊悔地一跺脚,撑着额头,垂下了脑袋。
就在这时,斗兽场中央的旗帜突然剧烈摇晃起来。那是马戏班为斗兽勇士颁奖的道具,地基打得十分牢固,十多个壮汉也无法撼动它分毫。不少人隐隐猜到了摇晃的原因,却无法置信,因为那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然而,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风停沙歇,斗兽场渐渐露出全貌:地上到处都是四分五裂的面具碎片,紫红的鲜血凝固了一地。埃里克单膝跪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眼中还残存着恐怖凶狠的杀机。他死攥着一根几近断裂的绳索,指甲的缝隙陷满了血与黄沙。绳索的另一端,绑在旗杆基石和狮子的身上。狮子口吐白沫,已经死亡。
一时间,场内的气氛犹如坟场般死寂。不论是观众,还是驯兽师,就连自以为运筹帷幄的马戏班老板,都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面对这一幕。
最后,还是埃里克先有所动作。他用牙齿咬住绳索,双手撑地,极其缓慢地爬了起来。暖融融的阳光投射在他的面庞上,他的五官呈现出骷髅般阴冷的形状。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他的瞳孔是金黄的业火,就像一头野兽被逼至绝境般,燃烧着浓浓的兽性。
这一刻,没有人怀疑,他为什么可以打败那头野兽。
两兽相斗,必有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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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正文!没有!关系!!!
注意时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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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魅影的背景,我结合原著,做了适当的修改(反正音乐剧也没具体讲他的背景=。=)
大约是个一万字左右的短篇故事,随着正文的推进,会慢慢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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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过两天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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