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百里药一大清早就来到了昭阳宫, 前两日因为人多所以没怎么注意, 今晨才发现这昭阳宫殿堂里一旦人少起来会空旷得令人心底发寒, 这不是殿堂本身的阴寒, 而是那种浮动在空气中会啃啮人心的空寂,长年住在这样的地方想不生病可能也难吧。
百里药顺手拉开遮蔽光线的窗帘, 贴着白色窗纸的花棱窗立即透进了几缕灿烂的朝阳光芒, 那光芒轻柔地将百里药包裹在里面,暖暖地亲吻着她的脸庞。她是喜欢阳光的人,嗜爱被温暖的阳光抚触。
“谁允许你进来的?娘娘才醒, 还未起身梳洗,你还不快快退出去?”那个叫小通子的太监听见窗帘拉动的响动走出内账察看,狐假虎威的口气令人生厌。自太祖以来,立下规矩, 内宫寅末前起身, 皇后入宫已近十年, 早已养成了习惯,此时已是卯时二刻, 若非凤体有恙早该起身去向太皇和皇上问安了。
“通公公, 这殿内阴冷, 寒气颇重,我想透些阳光进来可以暖和些, 而且娘娘多日不见阳光对身体也不好, 还是透些光的好。”百里药一边说一边继续动手拉开了外殿的每一扇窗帘和纱账。
“你――你大胆!”小通子被百里药放肆的行为吓了一跳, 半晌后回过神来,急忙跑向皇后睡卧的内殿,站在殿门口,伸开双臂一副大义凛然像要以肉身阻挡刺客似地想要阻止百里药进一步的冒犯。
百里药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朝着内殿行了一礼,“民女姚丽白参见娘娘。”
“你……”小通子正要再训斥,却被后面传来的柔和的声音挡了后面的话。“平身吧。”皇后娘娘平静地免了百里药的礼。
“娘娘,您要起来吗?”小通子急忙上前打账伺候。
“小通子,以后不得对姚姑娘无礼,知道了吗?”皇后在小通子的帮助下离开了卧榻,坐上了特制的轮椅。抬头看着侍立一旁的百里药,“姚姑娘,以后进出我这昭阳宫就不必多礼了,我免你所有的跪叩大礼。”
百里药皱了皱眉,不太明白地看着皇后,“娘娘……您――为什么……”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皇后虚弱地笑了笑,“我知道你是真心想治好我。”
百里药淡淡地笑,“谢谢您这样信任我。”她静静站过一边,看着皇后开始召人进来梳洗妆扮。
……半个时辰过去了,百里药看得眼花缭乱,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女人打扮自己的忍耐力,不过是洗个脸就用了小半个时辰,她好奇地看着宫女们拉着一根分成两股的细细的丝线在皇后的脸上磨过来磨过去,这就是绞脸?硬生生扯下脸上的汗毛?就为了使皮肤显得更白细更娇嫩,可以上粉上得更均匀,可是这样不疼么?听说在女子出嫁前都要进行开脸的仪式,就是请族中儿女双全福气团团的女性长辈帮即将出嫁的女子绞脸梳头,希望借她的福气可以带给新嫁娘美满幸福的婚姻。她怕是再没有这样的福气了吧?她出神地看着那根细细的丝线,早知卓君会那么快地离开她,她应该早些答应与他完婚才是,哎,可是这个遗憾已经再没有补救的机会了。
“娘娘,民女去太医院找一些药草,过一会再来给娘娘诊脉。”百里药坐了大半个时辰,本来看得挺新奇,可是大半个时辰下来看着皇后竟然还没开始梳理头发终于还是坐不住了,以这种梳洗速度,再有一个时辰能不能挽好发髻都很难说,再新奇连看一个时辰对她来说也太无趣了,找个借口先行告退。
“去吧。”皇后点头允准,她并没注意到百里药无趣的表情,只顾着对着铜镜察看自己的憔悴容颜,沉浸在自怜自哀的情绪有些难以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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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沿着御花园的青石小径朝着太医院的方向走,不时瞧见一些太监宫女来去匆匆。情景宛然历历,却已不是当年的心绪,当年只觉得这园子雅致美丽,无论晴日阴雨都别有一番画意,如今见识过了大漠的狼烟、东海的蜃楼、北国的雪野、南岭的笼翠才看出这园子精致得像一座黄金笼,是专门怡养娇气的软囚阁。
远远的,隔着御花园里精致的内湖,百里药瞧见湖对面汉白玉石桥上宫女太监川流不息,顺着他们往来的方向,百里药发现在湖边八角凉亭里摆开了一桌便席,那里是后宫嫔妃们最常游赏的地方,常年舞乐不断,皇上得空闲时也喜欢在那里设个小宴摆个棋局什么的。百里药本无要事,说前往太医院,不过是个借口,此时下意识地便停住脚步走到内湖边上向那亭上眺望。
皇上的身影很快就从东南方的曲廊出现,看来是刚刚从御书房出来。看来她的这位二哥哥继承了先帝的朝会习惯,在每天的早朝完后都会再召一些重臣进御书房议事,将一些重要的事务作出安排。大概这几天政务十分繁忙,所以他的眉头一直紧锁,步履行动也带了些心浮气躁,不知道他要与什么人在这里饮宴,这内宫后苑的湖上,绝对不会是外臣,大概是哪个得宠的妃子吧,否则不会作出如此布置。这种时候和妃子饮宴,是因为太过烦心,所以希望从女子的温柔中得到安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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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天子!《礼记?曲礼》有云:“天子有后,有夫人,有世妇,有嫔,有妻,有妾。”男人获得权力后便将拥有女人视为一种尊敬,人数越来越多,随之分割起等级地位,不能说是可悲,因为她所见识到的自然界,大多数生物都拥有这一特性,人类也无法高尚到可以背弃本性,这是自然的选择,强者拥有延续更强命脉的权利,天地也因之而不断进步强盛,只是人的发展有些变异了,强者不再单指身体,而是权力。所以多少人因之而疯狂,不但男人,连女人也一样,人――真是天地间最难理解的一种生命。但是,《尚书》和《论语?宪问》之中也提到“匹夫匹妇”,注疏曰:“匹夫匹妇为庶人也,无别妾媵,惟夫妇相匹而已。”“匹夫匹妇”亦好,虽平庸但活得真实,皓发执手,相依相伴,平凡人的幸福。
百里药拾起一块小石远远投入湖中,激起一圈圈漫散开去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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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功夫,百里药看见一名打扮得颇为简洁的女子带着四个太监宫女从曲桥上走向皇上,说她的打扮简洁那是相较于宫中其她的妃嫔们,她穿得很素,一身青缎子长裙,只在袖边裙摆上绣了些墨色的荷叶,但因为剪裁得新颖所以一点也不丧失其灵秀的本色,她找了个相当不错的裁缝来装扮自己,发髻也不像宫中女子般花样复杂,反而更像民间的妇人,简简单单挽上,斜簪了一枝晶莹剔透的玉芙蓉,透出一股温柔的爽朗。她看上去二十来岁,容貌称不上美艳,但是明朗活泼,浓眉大眼配上白皙的皮肤很是神气。不过最招人注目的是她脸上挂着的开朗笑容,连远远观望的百里药看见她的笑容都禁不住觉得心情明朗起来。果然,当赵恒看到那妃子的时候也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
是个很特别的妃子呢,百里药心里对这女子略略作了个评价,在这样的时候能令二哥哥展眉,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希望她能够好好地安慰二哥哥。不再观瞧,百里药继续朝太医院而去,今天还要再给娘娘试几个方子,先去查看一下药材的质量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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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太医院因为皇后的病成了宫中最忙乱的部门之一,今天在院内主值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大夫,见到百里药进去,用眼白瞟了她一眼,就再没朝她看,又是个对她感到极度不屑的“高手”。百里药只当没看见他的白眼,抬抬眉朝那位太医走去,笑着招呼:“医官大人,我是姚丽白,请问您怎么称呼?”
“哦,哎呀,恕小可眼拙,没看到姚大夫,在您面前可不敢当大人之称,折煞周某了,你就叫我老周吧。”那周姓医官语气冰凉地客气着,那双眼睛只抬了一次就埋头回医案里,对百里药的蔑视可谓已经到了极点。百里药继续笑着,保持着最客气的语气言道:“我还是叫您周大人吧,周大人,我想查几味药材,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哪位大人。”
“去司药监,找林公公吧。”周姓医官爱搭不理地朝着门外随手一指。
百里药暗自摇头,对太医院的这些医官的德性着实无话可说,应了声:“多谢周大人。”转身朝外走。
“哎!你等等!”
就在百里药还有几步就出了大门的当口,那周姓医官突然开口,百里药有些奇怪地回头。
“请问周大人有何事?”
“我有一事想请教姚大夫。”周姓医官突然客气起来。
百里药看了看他,目光留意到他手中拿着的一叠张纸,看那样子应该是药方或医案之类的记录。“不敢当,周大人有事请直说。”
“这里有一个前朝的医案,想请姚大夫看看,我认为这里面有些地方值得商榷,但是前日与同僚们谈起此事,大家却不赞同我的意见,听说姚大夫医术了得,连皇后娘娘的病都敢接下手,所以想请姚大夫给审验一下,看看我的想法是否合理?”说话间,那周姓医官已经转出了台座之后走到百里药面前,欲将手中的医案交给百里药。
百里药并没有急着去接那叠纸,这太医院里的医官哪个不是心高气傲,手里的医案更是当作宝物一般藏得极为严实,绝不肯轻易示人,他居然拿给她看还说什么请她审验,不是为了考教她的医术就是别有用心,她当年可没少听掌院的医官嘀咕,此时不由多留了个心眼。
她笑着对周姓医官言道:“不敢当,不过既然是有争议的医案能够拿出来讨论确是一件益事,但丽白医道浅薄,不敢保证能看出什么。”
“姚大夫又何必如此谦虚?请坐。”周姓医官带着百里药到耳房坐下。
百里药客气地让了让侧身坐下,从周姓医官手中接过了那份医案。“您说――这是前朝的医案?”那医案一入手百里药便察觉异样,那纸质和墨色告诉她,这份医案写完至今绝对不会超过两年。
“啊――”周姓医官大约也发觉到这项疏漏,不过他立刻故作镇定地咳了一声言道:“这是我手录的,从别的地方抄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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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百里药点点头,没有揭破他,哪有人抄医案连下面朱笔签章都照抄过来的?不过这签章看着有点眼熟,但因为太过潦草,一时间也看不出到底是谁开的方子。她仔细看这医案,刚开始并没在意,不过是个医治风寒的寻常药方,开得很中规中矩,没什么需要加添修改的,不过当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里面所备注的药引之时她的脸色却蓦然一变。
周姓医官显然注意到了她神色的骤变,也不由有些紧张起来。百里药镇定了一些,放下了手中的医案,“周大人,您对这医案有什么意见?觉得是哪里有不妥呢?”
“这正是我想请问姚大夫的,若是姚大夫看不出来,那就算了,只当周某没问过。”周姓医官略略伸了伸手,不过他已经看出百里药是看出其中名堂的,所以那手也没有伸出太多,只是看到百里药翻到最后一页忽然乍变的脸色,他就已经对百里药不比刚才那般鄙夷了。
百里药笑笑,将医案折了起来,“周大人,这方子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要看是给什么人用的,能不能多嘴问一句,这方子是给何人所用?”
“这――这我也不太清楚,姚大夫觉得这方子最不宜给何人使用?”
“最不宜?这最不宜三个字却有些难说,这样吧,让民女回去想想再给周大人答复如何?”
百里药交还医案,没应承周姓医官不悦的留辞,转身走了出去,心里却泛起一股寒意,在刚才的片刻间她突然想起了那签章究竟是在何处见过,不是别人,正是原太医院的老掌院,她的启蒙老师――“千金手”杜知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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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向下看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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