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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水月镜花】
    默了许久没见百里开口, 叶温如生怕自己会惹恼他, 正担忧地注意着他的神情, 却听他忽然间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那声音轻得让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

    “呃……对了, 还有这个……”怔怔呆了半晌, 叶温如才回过神来, 忙又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巧的锦盒。

    “小七一直惦记着要给你做一对玉佩, 可惜手头的玉不好雕琢,在开封寻了好几家铺子最后只能打成玉坠儿。走得急,她也没拿走, 你替她收着吧……”

    百里难得没有推辞,仍旧伸手接过。

    盒子打开,红缎子中间摆着两块儿弯月状的玉坠, 和很久之前见过的那一对, 有几分相似……

    淡淡看了一眼,他不动声色地合上盖子, 抬眸问她:“别的还有么?”

    叶温如讷讷地摇头, “没有了……”

    “呃, 麻烦你了。”百里将手头的物件收下, 略一施礼之后, 转身便往外走。

    院落中,在灯光找不到的黑暗之处, 有人倚着一棵老榕树,轻笑出声。

    “怎么?还想着她会不会回来?”

    百里停下脚步, 虽未转身, 却也知晓来者是谁。

    “我有说过想要她回来这种话?”

    梅倾酒觉得好笑:“你既没这个念头,那还到这儿来作甚么?”

    “路过而已。”

    “特地绕了耳房过来,你真是路过的很巧嘛。”梅倾酒不欲再调侃下去,从树旁离开,慢悠悠踱步到他跟前。

    “知道么……人这手啊,在冰水里放久了会觉得刺骨,自然而然就抽回来了,感情也是如此……你要是对她没有那个意思,也莫要收什么香囊,拿什么玉坠儿,她走了就走了,你落个清净,人家也不必受委屈。倘若你是真有几分喜欢她……眼下去追还来得及。”

    说着,梅倾酒伸手在他肩头拍了几下,笑容随意:“当然,怎么想怎么做还得看你自己,兄弟我不过啰嗦几句罢了。”

    百里偏头瞧了瞧他,不自然地把他手甩开,“知道是啰嗦你还说。”

    “是是,算我多言。”

    他言罢,笑嘻嘻地后退一步给他让出路来,百里也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自他身旁擦肩而过。

    抄手游廊上零零落落点着灯,隔一段亮隔一段昏。这些天见着庄内下人已开始收拾行装,想必再过不久,明家人也该回京都了。

    原本托人带信说是半个月后便能回去,如今已经过了半个多月,他仍在开封没有启程,家里昨日才来了书信,短短几行字,皆是催着他尽快回去。

    算起来,冬至早就过了,他确实应当动身。

    但在庄里又住了两日,迟迟不肯说走。其中的缘由,莫说别人,连他自己也不甚明了。

    或许梅倾酒之言不无道理。

    起初他就不想七夏跟着自己,现下她走了,按理说他该如释重负才对……反倒莫名其妙的,觉得周身冷清。

    有个人在耳边叨叨久了,突然间不见,是有几分不习惯……

    不知不觉就到了后厨,晚上厨房里没什么人,只一个老妇蹲在门外冲刷碗筷,她的脚边正摆着一只小竹篓,其中似困有什么东西,黑乎乎的,一动没动。

    百里从此处经过,片刻后又退了回来。

    “这篮子里装的什么?”

    老妇一见是他,忙站起身,慌慌张张地在围裙上擦手。

    “表少爷,这是上回留给小姐炖汤的王八……”

    他紧接着就问:“可是从庄姑娘房里拿的那只?”

    “正是。”

    “好。”百里颔首上前,“快给我。”

    *

    厢房之内,桌上的蜡烛已燃了一半,烛台下结了一块硬邦邦的蜡,灯火照着锦盒中的翡翠,愈发显得晶莹剔透。

    百里从包袱中慢悠悠取出另一对玉佩,放在灯下细看。

    这是羊脂白玉所制,价格不菲,细腻无瑕,温润如牛乳。指腹缓缓在细致的纹路上抚过,依稀还能回想起七夕夜里,那溅得漫天飘飞的面粉。

    酒楼外,人群熙攘,她亦是满脸的白面粉,笑靥如花地望着他。

    “你刚刚有在看吗?我是不是动作很快?”

    说来,他那时的确对她做了不少过分的事……

    疾风吹过,窗边的枝头迅速抖下细细密密的一层薄霜,天寒地冻,冷夜如斯。她孤身一个人在外,也不知过得怎么样。

    早知道……当日自己还是该追出去瞧瞧的。

    曾以为她只是一时赌气出走,所以并没放在心上,而今去了数日,依旧杳无音讯,而季子禾也没有再回来。

    大约他已找到她,并且送她回杭州去了吧?

    这样也好,有人陪在她身边,他也不用操心什么……

    两对玉静静躺在眼前,一白一青,百里垂眸随手拾了一块,手指轻轻摩挲,然后又面无表情地放了回去。

    铜盆里,已经放弃冬眠的青背龟从水中悄悄探出脑袋来望着他,好奇地把头歪了歪,还没等它瞧够,后者蓦地熄了灯。

    四下骤然一黑,那只龟就搁在床下角落之处,不知是不是因它在盆中划水闹出声响,这一夜,百里睡得并不好。

    ……

    第二日,窗外飘起小雪。

    派去打听消息的人没有回来,倒是左桂仁突然上山庄来拜访,在前厅坐了一会儿,便径直朝这边寻他来了。

    “远之啊。”旁边茶炉团团热气升腾,百里取了茶团,往炉子里放茶叶。左桂仁打量他的神色,迟疑着问道,“上次跟着你在一块儿的那个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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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言他手上莫名抖了一下,茶沫儿洒在脚边。

    “她怎么了?”

    “……昨儿我在附近小村里看到她一个人在那儿吃饼,也不晓得是不是我看错了。”

    “一个人么?”他忽然发问。

    “是啊,一个人。”左桂仁倒是奇怪,“是她么?怎么没同你一起了?近来这附近可不太平,一个小姑娘家在外头转悠多危险呢。”

    他淡淡说了声是,然后又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在哪个村子?”

    “就城南偏左的那个榕林村。”

    沏好了茶,茶汤滚滚倒入杯中,百里将茶杯推向他:“上好的雀舌,尝尝看。”

    “好,多谢。”

    夜里气候冷得彻骨,这日他在床上仍旧难以入眠。

    睁开眼闭上眼,想着几个月来发生的事,从杭州,到庐州,到开封,恍然如梦。

    好像是有一个人在身边出现过,然后又走了。

    辗转反侧了半夜,他终于起身,穿上衣衫,推门去廊外练剑。

    地上一层薄薄的雪,映着剑刃,白光暗闪。

    ……

    天边浅浅绽光的时候,青背龟才悠悠睁开眼,刚抬头,却看到窗边倚着个人,静悄悄地也不动弹,它吃了一惊,飞快将头缩了回去。

    溅起的水花,“啪”的一声。

    不多时,就听见屋内窸窸窣窣的声响,门吱呀打开,然后又关上。

    次日早晨,日上三竿,梅倾酒才打着呵欠懒懒散散地往偏厅而行,早点已经准备妥当,全是精致可口又不伤脾胃的清淡膳食。

    桌前叶温如规规矩矩而坐,难得明霜也陪在一旁,亲自提上茶壶来给她倒茶水。

    “明姑娘早啊。”梅倾酒面上带笑,甚是随意地捻了块糕点往嘴里送,边吃边张望,“哟,怎么没见百里?他昨儿做什么去了睡这么久……”

    话语还没落下,侍奉明霜的那个丫头就开口道:“梅少爷起得晚不知道,我们表少爷一早就走了。”

    糕点噎在喉咙,他愣了好一阵才想着咽下去,喝了口茶压压惊。

    “走了?哪儿去了?”

    明霜淡淡道:“说是有事,要先行一步,让二位自便,不必与他同行了。”

    “哦?哦……”梅倾酒挑了挑眉,唇边含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直朝叶温如点头,“这事儿来得也够凑巧的,你说是不是?”

    她有些尴尬,一时也不知答是好还是不是好,只得把他望着。

    幸而梅倾酒也没为难,抱拳向明霜施礼,“……既然如此,打搅明姑娘多日,我们二人也该离开了。”

    明霜微微一笑:“那一会儿替两位准备车马。”

    道过谢,梅倾酒便低头吃去早点,一面慢条斯理地吩咐道:“温如,记得一会儿把行李收拾好,我们下午就走。”

    她怔了怔,随即才轻轻应声,“哦……”

    *

    “七老板要回杭州去?”前日遇上的老乡是携家带口到开封来谋生计的,一听说她要走,脸上难掩失落。

    七夏点点头:“是啊,你从杭州来,可见过我姐姐了?店里生意好不好?”

    老乡嘿嘿一笑:“没了你这个镇店之宝,当然比起从前来是要清淡些。”

    两人站在一个小摊前,等着锅炉中的梅菜扣肉饼煎好。

    入了冬,天气冷得要命,也就靠着炉子能稍微暖和一点。

    “话说回来,你到开封是做什么来了?怎么就你一个?”眼看饼子还没好,老乡遂寻了别的话题问她。

    “我……我来转转。”七夏抓抓耳根,自然不敢同他说是追着百里来的,信口就扯谎,“游山玩水。”

    “大冬天的游山玩水?”老乡很是纳闷,“怎么地,你也该挑个春暖花开的时候来吧?这附近的山多,要是春天满山的花,那可漂亮了!”

    “看花多无趣啊,我倒觉得下雪更美,大雪天做点热乎的,吃到胃里暖洋洋的,不是更舒服?”

    见她提到吃的,老乡嘴里止不住的流口水。

    “是是是……哎,这些天可真是麻烦七老板给我俩口子做饭了,你要走,我媳妇儿还怪舍不的。”

    七夏连连摆手:“别那么客气,我之前在你家住了那么多天,是我叨扰你们了才对。”

    ……

    树枝上白雪未消,不知从何处飞来只鸟雀,扑腾着翅膀立在上头,抖落不少雪花来。

    榕林村内,客栈外,店家瞧着来人,摇了摇头。

    “咱们店里没这个人。”

    百里眸中暗了一暗,言语里带着轻叹:“多谢。”

    转身时,茫茫世间皆是大雪,白得刺目。

    他找了两天,仍然一无所获。

    心头忽生出一丝茫然之感,现下就是找到了她,自己又该如何?

    该说的,不该说的,该做的,不该做的,皆是已经发生的事,便是道歉也显得有些虚伪。

    ——“百里,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他摊开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或许,他连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要来找她,大约看到她能安好,心里能踏实些……

    “这个肉饼还是不够脆。”一个声音飘过来,百里猛然停住脚。

    “煎饼的时候油放得太少,你看,锅巴都没几个。”便是没见着那人,似乎也能想象她站在眼前时的模样。

    热气腾腾的锅炉前,有人口气失落地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兴许是太冷,火不够大吧?”

    “那倒是,七老板的梅菜扣肉才好吃。”旁边便有人笑着应和。

    百里立在原地,对面的街上,一个纤细的身影正低头在咬肉饼,她披了件厚实的斗篷,兜帽遮住左右的视线,大约也没看到周围的人,只慢悠悠从他眼前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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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从城里出来已经有好几天了,七夏一直在附近的镇子上转悠。因为开封城大,什么东西都贵,要想回杭州,雇个马车走一个月,少说也得花一两银子。她心疼钱,盘算着或许小镇上的马车会便宜些。

    但可惜的是,好几个镇上都只卖马匹不租马车,她又不会骑马,着实是个为难的事。

    又溜达了一天,回到住的客栈草草吃过饭,七夏叫小二送热水来准备沐浴,期间又托他再帮忙问问雇车的事。

    冬天冷得要命,脱掉衣裙,她就慌忙往木桶里钻,等着热水把周身都泡软,这才慢慢擦洗身上。

    取了皂角把一头黑发仔仔细细洗干净,突然意识到自己那只青背乌龟还搁在山庄没拿走。正遗憾之际,转念又想,说不准这时候它早已成为人家盘中之餐了,思及如此难免觉得心疼。

    洗过澡,七夏哆哆嗦嗦地起身去拿巾子擦头发,刚把衣服穿好,隐约听到屋外传出些许动静,似乎是楼下有什么人在同小二说话,只是隔得太远她听不清。

    原以为不会是什么大事,不承想不多时,自己的房门却被人敲响,她拧了一把尚还在滴水的青丝,干脆盘上头去。

    “来了……谁呀?”

    门打开的一瞬,夜色中,那人站在她的面前,一身青衫如烟似雾,清俊的眉眼霎时映入眸中,仿佛像是隔了许多年,久违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

    七夏定定看着他,然后狠狠皱起眉头,伸手就要把门关上,不料百里却快她一步,胳膊一抬,手掌便将门死死扣着。

    一手的力气不敌他,又不愿就此放弃,她干脆两手并用,然而努力半天,门扉依旧纹丝不动。

    夜风吹在湿发上,又冷又冰。

    只觉得对方就是在看自己的笑话,七夏把手一松,一双眼睛冷冷的瞪着他:

    “你来这里干什么?”

    百里静静垂下眼睑,声音出奇的平静,“我有话对你说。”

    被他这般轻柔的语气吓得不轻,七夏愣在当场,半晌无言无语,甚至以为自己尚在做梦,等缓过神来后,她才没好气地望着他:

    “说什么?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眼见他挡门的手稍稍松了些,七夏扣上门板又想去关门。

    百里往前迈了一步,开口唤她,“七夏……”

    “七夏也是你叫的?”她咬了咬牙,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怎么?发现我这么久没回去找你,你不乐意了?不高兴了?就觉得我该跟在你身后转悠才对是不是?”

    知道她还在恼,而且是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恼得愈发厉害了。百里待她说完才开始解释:

    “我没这么想过。”

    “没想过?那你来作甚么?”七夏目光决绝,把头别过去,“我不想看到你!”

    他也没在意,轻声道:“我只问你……从前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从前说过的话那么多,谁知道他提的是哪一句?

    七夏扁了扁嘴,索性全盘否定:“不算不算,全都不算数!”

    百里淡淡接话:“这么说……那句再也不喜欢了,也不应当算数了?”

    她当即一怔,浑身都僵了僵,心中百转千回,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滋味。她苦苦追逐了这么久,几时见他给过好脸色,几时听他说过软话。

    除了不喜欢,不喜欢,就是沉默,再沉默。

    当初能拒绝得这么干净,眼下又来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呢?真把她当猴儿耍么。说是没那么想,谁信呢!

    七夏越想越气,越想越伤心,即便是用力咬着嘴唇,眼泪仍是不争气地往下落。

    百里缓缓放下挡在门上的手,倾身过去想替她擦眼角,七夏却抿着嘴唇一巴掌挥开。

    “谁要你假好心了!我这个人素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说不再喜欢你,就永远不会再喜欢你。如今和我说这个有什么用?你早些时候又作甚么去了?!”

    他只得抽回手,淡淡叹了口气。

    “是,你说的不错。我以往的确待你不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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