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晨, 七夏果然起了个大早, 药锄背篓往肩上一背, 带了些干粮, 拉着叶温如就上山去了。
红豆生在山林之中, 尤其以南边和东边靠海的地方最多, 果子鲜红欲滴, 十分华美。原本叶温如是打算取其相思之意,叫七夏将果子装在香囊里,正应了那句“此物最相思”的话。但这相思豆是在秋初结果, 此处天气偏寒,等到了山上放眼望去尽是落叶,连果子都枯萎了, 哪里还能见到这个?
整整一上午过去, 她们收获甚微,只得先寻个干净石块坐了, 就着水袋吃干粮。
干粮是找厨子要的冷饼, 原以为七夏会亲手烙上几个, 不承想她仍旧没有下厨, 似乎宁可吃这个冷硬的粗饼, 也不想再动锅铲。
浚仪郡主的事,应是把她伤得很深, 尽管百里昨天有说爱吃她做的菜,她也提不起再做菜的兴趣。多好的一门手艺, 若这么荒了真是可惜。
叶温如暗暗叹气, 风嗖嗖的往衣服里灌,她喝了口水,咽下干粮,偏头见七夏还在认认真真地吃着,她迟疑了一瞬,出声问道:
“小七啊……”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叶温如小心翼翼问她,“如果百里公子,一直都这样……不对你表白心意,你还会等下去吗?”
七夏嚼了嚼干粮,吞下去,细细想了一阵,“要是以前,我想我会等……不过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忽然觉得我便是再等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她狐疑地皱起眉头,“你说,我是不是很没毅力?这么快就想着要放弃了。”
叶温如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心里却道:倘若换成是自己,只怕在庐州就已经心灰意冷了。
听不见她回复,七夏却长长叹了口气:“其实这么久了,我忽然明白了一些道理……喜欢一个人,也不一定非得和他在一起不可。”
“世上有很多东西,是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得到的。越是想要,倒头来就越发适得其反。我过去只是一味地在追逐,却错过了许多沿途的风景……现在想想,真是不划算。”七夏说着,朝她微笑,“这是不是就叫做‘有心栽花花不开’?”
叶温如听罢,也笑了起来:“那还有一句‘无意插柳柳成荫’呢?”说完,猛然间脑中一个人影闪过,她扯扯七夏的衣袖。
“小七,你觉得……季公子如何?”
“小季?”同样的话她似乎在哪里听过,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他怎么了?”
叶温如拿眼瞥她,暗叹着孺子不可教。
“你没发现他待你很好么?”
七夏莫名其妙:“他不是对谁都好吗?”
“他前日亲自给你夹菜的。”叶温如忙提醒。
“那他还给你看病来着。”
“他还给你看过病呢!”
“是啊!”七夏理所当然地点头,“所以我才说他待谁都好。”
“你……”这对话没法进行下去了,叶温如倍感疲倦,扶着额头准备换一个话题,余光蓦地看到梢头缠绕的植物上挂了一串红艳艳的果实,在四周的一片青绿中尤其显眼。
她伸手摘下来,放到鼻下轻嗅,“诶?这个……好像是山花椒。”
“山花椒?”七夏对药材一窍不通,自不晓得她说的是何物,也顺手摘了一颗,这果子圆溜溜的,颜色鲜红,倒像是红豆,“这个是不是相思子?”
“不是。”叶温如摇头,“这是五味子,常用来治虚喘和内热的,也是一种草药。”
“哦……”听她说不是,七夏也就随意丢在地上,继续啃干粮。
叶温如捏着那果实静静想了一会儿,提议道:“不如……咱们就摘这个回去吧?找了这么久,也没看到这山里有红豆,五味子也是很好的,还有香味,正巧你装在荷包里合适。”
“好啊。”七夏倒是无所谓,什么都听她的,“摘了回去还要晒干么?”
“当然要。”叶温如起身先将头顶那一小串拧下来。山里头气候很不好,虽然还没到入冬,许多果实却早早萎了,就连这串五味子也有不少枯干的,想要采摘到新鲜的的确不容易。
两人不敢走到山中深处,只在山腰找了一圈,转悠了一下午后,零零碎碎总算也有七八钱,除去一半是坏了的,大约还能剩个五钱左右。
回到山庄时,已经是傍晚了,后门的一个仆役正在扫落叶,抬头看见她俩,颔了颔首算是打招呼。
“月亮都出来了,还有星星,今天晚上没有云,明天肯定是大晴天!”七夏抬头纹望着天空,犹自高兴,“我们明天拿果子出来晒,你说好不好?”
“当然好。”叶温如哪里会说不好,尽管更想催着她绣香囊。
一路说说谈谈,正将走到小院时,从景墙里看见那对面竹林中似有两人站着在说话,其中一个还有几分眼熟。
七夏不由驻足多看了一阵。
“怎么了?”见她停下,叶温如不禁也顺着她视线望去。
“那个人像是小季……”七夏踮脚,自言自语,“奇怪他旁边还跟着个谁?”
“是么?”叶温如仔细看了半晌,“我怎么没看清……”
“温如,你先替我把五味子拿回去行不行?”她一面说一面把背篓从肩上放下来,“我去瞧瞧。”
“诶……”被竹篓塞了个满怀,叶温如很是无奈,“那你记得早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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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
话音还没落,她人已一溜烟跑远了。
小竹林内,微风一起,竹叶层层叠叠而动。
“百里的几封信都已交到镇国将军手中,将军对此果真深信不疑。”石桌前,是个陌生的人声,来者披着件灰白的长袍,兜帽戴在头上,看不清面容。
季子禾略一思量,“这么说来,镇国将军眼下已经对太子有所戒备了?”
“想必是,将军从接到信后就对太子颇有微词,据说前日还在朝堂之上……”
他一语未毕,季子禾猛然抬手低声喝止,“有人来了。”
那人暗道不妙,若是让旁人听到这话定然会生事端,出于戒备他不自觉将手摁在腰间剑柄,剑尚未出鞘,却被季子禾一手又摁了回去。
“你先退下。”
他怔了片刻,终究抱拳领命。
“是。”
脚步声逼近的瞬间,原地疾风略过,除了落叶再无其他。季子禾侧身抬头,正见七夏趴在漏窗上看他,笑容灿烂。
“小季。”
望着她,季子禾也不禁微笑:“怎么是你。”
“我瞧你在这边,就过来看看……”她说着,探头四处张望,“奇怪,刚刚不是还有个人么?你在和谁说话呢?”
“呃……一个庄内的老仆,我在……向他问这竹林是多少年的。”
“这样啊……”七夏挠了挠头,不在意道,“这老仆走的还挺快。”
“你呢?”他不着痕迹的拆开话题,“你打哪里去了,今天一天都没见着人影。”
“我和温如去上山摘五味子来着。”七夏边说边从门外绕进来,这会儿才见得她身上脸上沾了不少露水和泥水。
季子禾抬手自自然然替她把脸边的一块泥点子抹去,随口问:“五味子?采那个作甚么?”
她也没多想,笑吟吟回答:“我想给百里大哥做个香囊!”
他指尖一滞,神色微顿,却仍旧带笑:“是么,你还真是有心。”
“不过我女红很差的,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嫌弃……”七夏垂首摊开手掌,漫不经心地把上头的泥灰拍掉。
“手怎么了?”他眼睛尖,立时见到她掌心有被树枝划伤的痕迹,“我瞧瞧。”
七夏想了想,乖乖把手递给他。
虎口的磨伤尚在,食指的口子已开始结痂,旧伤未愈新伤却又来了,他从怀中摸出药瓶替她上药,心头却忍不住叹气。
一定要为他做到这种地步么?
细细将掌心里的泥土和小树枝剃掉,季子禾先是替她简单清洗了一番,随后才取过药膏来,轻轻涂抹。
绿色的膏药冰冰凉凉,刚敷上就觉得那股火辣辣的疼痛渐少了许多,微风一过甚是清凉。七夏歪头静静打量他,亦开始琢磨起叶温如对她说过的那几句话,脑子里茫茫然的想。
季子禾对她的确是不错,倘使是百里待她这样好……那就好了。
“怎么?”见她神情呆滞,良久没挪开视线,季子禾不由出言打趣,“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在想。”七夏同他目光一对,老老实实道,“你对我真是挺好的。”
“……”他的手明显不自然地抖了一下,这一句话却没有回答,唇边只是噙着淡笑,依然认真给她擦药。
药膏抹完,掌心被紧紧缠上纱布,七夏翻看着自己的手,好像很是满意,匆匆向他道了谢,蹦蹦跳跳往自己所住的院子走去。
原地里,季子禾还定定站着,晚霞的余辉洒了满身,他唇边的淡笑渐渐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似有若无的涩然。
“我对你好,你现在才知道?”
他声音很轻,微不可闻。
“……可就算我对你再好,你心里也只有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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