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云从京城回来,一路舟车劳顿,还要统管货物买卖之事,虽有下人、同行的商人帮忙,她就做个决断的,饶是如此,也费精神,也亏得她自小习武,身体素质非常人可比,不然肯定得倒下,如此乏累,哪里还会惦念写信报消息这回事?
是一个随行的小商贩往京中捎家书、钱银的举动提醒了她,念及弟弟的嘲笑和自己临别对芸娘的殷殷期许,想着芸娘和弟弟要是收到了自己的信该得多高兴,祈云果断决定:写!
让下人捧来笔墨,祈云就着一车货物龙飞凤舞,开始还觉得下笔生涩,结果越写越文思泉涌,竟说不完的悄悄话似的,生生写了两张大白纸张,大概给芸娘先写了,到给弟弟写时,便觉得重复累赘了,竟言简意赅,半张纸完事,旁边宫人瞧着打趣:小姐,你对咱公子可真偏心,半张纸便打发了,倒不如秋家的小娘子说话多了。
祈云笑嘻嘻的,“男孩儿家要这般罗哩罗嗦的作甚?我若罗哩罗嗦的,指不定他该嫌弃了。”命令仆人封存了带了些银子让往京城的商队捎带,想了想,又补充,“带话管事的,若芸娘有信,与给父亲的信一并往好了。”
有一,便有二。竟习惯了给芸娘写信,但凡有些什么事,总觉得憋不住要与她说说,虽人不在身旁,写写书信也心满意足。若是有商队便往京城里捎,若无,则攒着留待遇到往京城的商队或是行人再一并发。
她待人该威严时从不落威风,平素却不拘小节,就连身侧宫人也忍不住打趣:“小姐给秋家小娘子写信写的字,比先生教授功课写的字还要多。”
芸娘笑嘻嘻的,“你不知道,我见着她便欢喜,她定然不是寻常人,我自然要多加亲近。”
宫人便顺着她话称赞,“小姐眼光那是极好的,便是奴才,也觉着那秋家小娘子非普通人,你说,普通人家的孩子,这么一点年纪,看见一大群官老爷,哪里还敢说话,早鹌鹑那样缩起来了,她却是个大胆的,还孝顺,瞧着一家子,都是好的......”
祈云得意,“那自然。不然我如何会高看她一眼,还顺带她一程。”
待祈云回到北平,芸娘的信,也通过京城的镇南王府管家的手用特殊的渠道发来了三封。
从京城王府发来的信,有专人处理,然后整理递交、上报林震威。负责的人因为看见信上写着祈云的名字,不敢拆开,只疑惑是怎么回事,后来看到管家的信函,信里说这是小姐交代的,不由得哑然,敢情小姐京城交了朋友,还好到不远千里鸿雁往来占用府里的传信渠道?把这件小事当成趣事在上禀林震威时说了出来,林震威一听自己宝贝女儿竟然交了朋友——虽知她女儿厌恶那些闺阁小娘子的玩意,同龄人中便是她姐姐也素来不瞧眼里的,上京城短短几月,竟然交到了千里也要传递信息的好朋友?林震威立时心痒了,“拿来拿来,孤瞧瞧。”
毫无心理负担的拆看了。
一看,乐了,瞧瞧这字,多文雅多秀气,比起云儿那狗啃的真是......林震威都不好意思比较了。
信里都是说一些琐碎的小事:
今天包子铺的客人说了一件趣闻啦——(家里是卖包子的。)
跟娘亲和弟弟去逛市集,娘亲给自己买了一朵头花啦——(一朵头花有什么好描述的?)
家里买花种子和插枝要种在院子里——(看来买得不少嘛,光是花的名字就占了大半篇......)
......
......
等等,等等,写得还不少,好几页纸,显然是一天一天写下来,并非一蹴而就。
敢情这写信的小娘子也是个心思细腻温柔的,只是......林震威很疑惑:她女儿爱看这些腻腻歪歪的?
他很是有些怀疑。
等到下次京城王府有书信来,林震威自己就问了:“可有云儿的信?”
然后又很理直气壮地拆了。
负责的人自是不敢说什么,只是,这信拆了,回头小姐找自己算账......那他到底要不要说是王爷拆的啊——
当然不可能!
那他岂不是要背黑窝!!!
林震威瞧出他心思,满不在乎的一摆手,“你不说,孤不说,回头你用米糊糊一下不就成了?”
负责信件的小吏:......殿下高才!
于是,在林祈云还没回到北平,她的三封信被她的父王淡定地拆阅了。
林震威每每是一边看一边腹诽,一边腹诽一边乐,只觉得写信那小娘子当真天真烂漫、可爱可乐!
祈云回到京城,那些伪装成未拆封的信件自然也到了祈云手里。
祈云欣喜拆阅,提笔回信:芸娘,见信安好。我已到家日余......临近,心急难耐,轻骑快马急回城,不想竟遇着父王母妃于城外候我,大吃一惊,欢喜难禁......
......
......
信自然也是通过北平王府的传送渠道发完京城。
林震威,很想,拆开,祈云的,回信。
于是林震威挣扎一会,还是拆开了。
负责信件的小吏:......
林震威看完很满意,果然自己在女儿心目中就是高大威猛啊!
在这么三五月后,某天,林祈云捏着信来找林震威,嘟嘴,眉目间满是不满意,“父王为何偷拆我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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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震威摆出大义凛然的样子:“云儿说什么,为父如何会干如斯勾当?”
“那为何信件里芸娘的发丝没了?谁拆了?”
林震威暗叫不好,只好安慰她估计那个小娘子心急寄信一时忘记了,心里一万个腹诽:写信就写信,还弄这么多机关,真是......
转头吩咐负责弄虚作假的小吏,“记得信封里放根头发。”
小吏:......
结果祈云又拿着信来找林震威,“父王缘何拆我的信?”
林震威:“......云儿缘何一而再、再而三怀疑父王,父王岂是如此......的人?”因思及自己的确做过,“小人”两字他不好意思出口,于是含蓄带过。
“父王,信里有发丝......”
“???”不是你说用发丝为证的么?
“若芸娘每每与我写信便拔一根发丝里面,岂不得秃头?我讹你!”
林震威:“......!!!”
林震威从此以后少了一样“见不得人”的乐趣,女儿太聪明太狡诈,做父亲的很受伤。
话说期间,京城,或者说秋家发生了两件不得了的大事。
先是,侯府的小姐马婉茹知道林祈云离开了京城,便忽然想起前耻,便琢磨着要“报仇雪恨”。
侯府富贵,自不惧小钱。马婉茹便指使管家去订了热腾腾包子铺一整天的包子,着他们母子三人大早送来,却不往偏门走,专带了他们穿庭过户,正“巧”遇着她在训奴婢,粗使婆子抡着成年男子手臂粗的木棍下下着力,打得那奴婢被哀嚎连连,血肉横飞、奄奄一息,管事便在旁边阴声细气“解释”:“这奴才自以为是,不听主子话,才落得这下场。也不想想自己低贱的身份——”
芸娘原不知这是马婉茹家,乍见她,都惊呆了。随即明白过来她这是在给自己下马威警告自己——可是为了吓唬自己,竟然对下人下如此狠手,这个人心腔的狭小偏颇可想而知,不由得浑身都发冷。小昊天哪里见过这种血腥场面,回去便发烧晕倒了,差点呜呼。
芸娘想着自己的一时意兴,无端惹得这场灾祸,真是心如刀绞,既恨自己轻漫惹此祸端,又恨那马婉茹心狠手辣,想忍气吞声,却偏生憋不过气来。
三娘也只是长吁短叹。
穷不与富斗,民不与官争,可是,同是小姐,侯府那位怎么就如此心狠手辣?
那段时间,秋云山也请假回家了。
两夫妻知事因芸娘而起,却不忍心责备,越是这般,芸娘越是难受。
因昊天生病,三娘在家照顾,包子铺便由两父女照看了。有熟客看见不见了三娘和小跑堂,都好奇多嘴问一句怎么了,芸娘蹙眉泣泪,满脸愁容,“前些时日,马侯府定了我家一天包子,我与娘亲、弟弟三人送去,不想遇着侯府小姐教训奴婢......那个......弟弟吓着,回来便病倒了。娘亲在家照顾弟弟。”
话点到即止,却引人无限猜想:怎么才吓到一个小朋友魂飞魄散,那必然是血肉横飞啊?侯府家的小姐亲自动手......这性格也太......
更有那多嘴婆子四下开唱,不消半月,竟然整个望京都知道马侯爷家的小姐手段凶狠、为人野蛮,十分可怕,待马婉茹的母亲马夫人收到消息,已经太迟了......整个望京都知道她女儿的恶名了。
去查?
人海茫茫,众口悠悠,那就是大海捞针啊。
什么,秋家铺子搞事?
人家母子三人见着小姐教训婢女是事实,弟弟差点被吓死更是事实中的事实......而且,就算想搞秋家......那么多人知道,人家秋家的小儿才给吓得差点没命呢,再下手,那不等于送人口实吗?
马夫人差点想扇死自己的女儿,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便是想搞些下贱人,如果能亲自下手?
马婉茹得了教训,今次不亲自下手了。叫人去搞秋家的包子铺,吃了两口说有毒,捧着肚子在那里打滚......
结果被芸娘请了在座的有名望的客人亲自看住那个包子,然后到公堂上众目睽睽之下吃下去了证明无毒,并佐以各种推理,说得众人一致认可点头,那人熬不过刑罚,招出是侯府指使,府尹便为难了,一是他从一开始就处理过镇南王府小姐跟包子铺的案子,知道镇南王府小姐跟这位可是“朋友”,二,这位伶俐的小娘子可是皇帝金口玉牙嘉许过的,所以,从一开始就是偏向秋家小娘子的,只是,为官的大多不愿得罪贵勋,这府尹跟幕僚商量过后,竟然行了一招极狡猾的棋,把犯人押还侯府马侯爷,只道此人冒充侯府中人无赖作案,实在厚颜无耻,但难辨真伪,因此亲自送与侯爷处置......
马侯爷自然不知道自家女儿那些龌蹉心思,收到信函和解押而来的犯人还莫名其妙,待发现竟然真是府中人,气得不得了,不问三七二十一,叫人乱棒打死了。后来知道竟然是女儿的主意,真恨不得扇她个三五巴掌,侯府夫人宠爱女儿,不以为然,侯爷气死,指着夫人骂,“别说镇南王府我们惹不起,便是你针对今上亲口嘉许的人,这是作死的节奏啊?可知那首诗,今上抄写眷在了书房墙壁?”
马夫人这才嗫嚅,“可是,婉儿说,这是秋家自己贴上去的,镇南王小姐可厌恶她了。”
马侯爷真无语了,“也就你们这种蠢货相信,你去抱抱大腿看?看人家理不理会你?给我看好她,再生事端......我......”马侯爷想说些狠话,到底说不出,狠狠一拂袖,走了。
祈云接到信,信里虽写得含糊,她却是一看就明。气得眼都红了,好你个马婉茹,倒真说到做到!
看我以后不剁了你!
回信,“芸娘,且放宽心。日后我与你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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