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锴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中午,乔梓已经不在他身旁,他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浑身上下只着了一条夷人的短裤,赤裸裸地躺在床上。
他的身旁坐着那个年长的大祭司,一见他醒来长出了一口气,唧唧呱呱地说了几句夷语,见他没有反应这才改用生硬的汉语道:“你过两天就会好了,东西都替你收拾好了,出了王寨回家去吧。”
萧锴暗中用力,却发现手脚酸软使不出劲来,显然,药性还没有完全解去。
大祭司不屑地看着他道:“不要再想着救小郡主了,她已经答应留下来和大王成亲了,她马上就是我们的南夷王妃了。”
萧锴愕然,这话每个字他都听得懂,怎么放在一起却如坠云雾?
“平南王是你们汉人皇帝杀的,小郡主和你们有不共戴天之仇,你们以后都不要再来骚扰她,”大祭司的眼神凶狠,“不然的话,就让你们尝尝我们夷人的厉害。”
“我不信,让她过来。”萧锴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
大祭司还没回答,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乔梓和阿木热布站在了门外。
乔梓一夜未眠,眼睛红肿神情憔悴,一见萧锴情不自禁地朝前走了几步:“萧二哥,你还好吗?”
萧锴神情古怪地看着她,好半天才挤出两个字来:“不好。”
乔梓吸了吸鼻子,冲着阿木热布道:“大王,你们都出去吧,我要和萧二哥单独说两句话。”
阿木热布有些并不情愿,不过还是点头答应了:“我在外面等你,不要太久。”
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乔梓走到床前,半跪了下来,抬手探了探萧锴的额头,又替他整理了一下包着伤口的白布,眼圈一下子便红了:“萧二哥,是我害了你。”
萧锴没有说话,眼神有些挣扎。
“你出去以后,就别回南岙村了,那日我们在南中府看到的那个容大人,和你是旧交,你去找了他,他便会安顿你的,等一切平安了,你托人送个信来,我也好放心。”乔梓哽咽了起来,“我在这里挺好的,你也不用记挂我,我只求你一件事,你帮我照顾好木槿,帮我随便编个去处就好,万万不可让她到这夷寨中来找我。”
“你要留在这里当……王妃?”萧锴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来。
乔梓抹了一把眼泪,振作着精神道:“是啊,你就不用来救我了,挺好的,以后我就不用东躲西藏啦,还能有这么多人可以差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金银财宝随我用,多少人得眼红我啊。”
萧锴的胸膛急剧地起伏着,好半天才道:“爱慕虚荣,见利忘义!”
乔梓满嘴的苦涩,嘴角却依然挂着微笑:“人要往好处想,反正逃不走了,那就这样吧,萧二哥,你一路小心,以后山高水远,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萧锴把眼一闭,看也不看她了。
乔梓恋恋不舍地自说自话了几句,门又开了,阿木热布不悦地道:“好了,该送他上路了。”
“你发誓,一定解了毒让他平安回家,”乔梓警告道,“等他送了平安信回来,我和你的约定才作数。”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们夷人一言九鼎,一诺千金。”阿木热布傲然道。
乔梓没理他,昂首大步出了屋子。
阿木热布紧随其后,兴致勃勃地道:“小梓,我带你去骑马玩好不好?”
“这么难看的马有什么好骑的,一点儿都不气派。”乔梓不屑地道。
“那我给你去买几匹汉人的高头大马来。”阿木热布挠了挠脑袋,“你还喜欢玩什么,告诉我。”
“我喜欢打架,”乔梓眼珠一转道,“就像上回你和那几个次巴鲁打架一样。”
“那好办,”阿木热布慷慨地道,“到那里去,你尽管来打我,我让你两只手。”
到了空旷处,他说话算话,果然双手交握在背后站在那里,乔梓恨他下毒手害了萧锴,憋足了劲照着他的胸膛一拳打去,只可惜她那花拳绣腿哪里碰得到阿木热布半根毫毛,他左躲右闪,愣是一拳都没打到。
旁边的夷人看得热闹,嬉笑着用夷语叫着“大王加油”,闹得乔梓好像在和他们大王打情骂俏似的。
乔梓恼火极了:“有本事你再让我两条腿,站在那里别动。”
“有何不可?”阿木热布扬了扬眉,纵容地笑了笑,果然运了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乔梓照着他的胸膛一连打了十几拳,只可惜他肌肉硬如铁块,她的拳头都打疼了,也没见人皱一皱眉头。
旁边的嬉笑声更响了,乔梓吹了吹自己的拳头,冲着他嘿嘿一笑。
那两颗小兔牙露了出来,笑容俏皮璀璨,阿木热布不由得闪了闪神。
说时迟那时快,乔梓一拳照着他的面门而去,阿木热布猝不及防,侧身一躲,拳风擦着鼻尖而过,还没等他稳住身形,乔梓撩起一脚便朝着他的下阴踹了过去。
这一下又狠又急,丝毫没有留什么余地,阿木热布大惊失色,背着的双手一下子握住了她的脚踝。
旁边的嬉笑声没了,大伙儿惊愕万分,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喂,你输了,”乔梓单腿站立,潇洒地拍了拍手,“松手。”
阿木热布脸色铁青,指节用力,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想掀腿让乔梓摔个仰八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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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调皮。”他强笑了一声,终于还是松开了乔梓的脚踝。
乔梓看也没看他,大步朝着自己的木楼走去。
一连几日,乔梓都是仄仄的,萧锴的平安信迟迟未到,她却只能在夷寨中束手无策。
不知道萧锴见了容昱墨会不会恢复记忆,不知道萧锴会怎么对容昱墨说起她……
有朝一日萧锴和容昱墨回宫后在萧翊时面前提起她来,萧翊时会不会一脸的鄙夷:“原来她去了夷寨,她原本就是视财如命、两面三刀之徒,做出这种事来也不足为奇。”
心里一抽一抽地疼,思念仿佛洪水开闸,铺天盖地而来。
她想木槿,想乔楠,想马公公,想所有曾经认识的人。
晚上服侍她的夷女上来请她用膳时,看到她的模样这才着急地惊呼了起来:“姑娘,你病了,额头好烫。”
乔梓模模糊糊地想:病了也好,这里缺医少药,说不准她就一命归西了,更说不准就一头穿越回到了原来的世界,这样也省得在这里继续倒霉。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撞开了,阿木热布大步走进了屋子里,眼神凶狠地盯着她:“你这是要干什么?说话不算话吗?”
乔梓有些纳闷,困难地支起了头:“我怎么说话不算话了?我不是还在这里准备当你的王妃吗?”
阿木热布半跪了下来,因为身上有着热度,乔梓的双颊绯红,一双眸子水汪汪的,显得分外柔弱,他的心里有些发颤,不假思索地道:“那你为什么生病?你存心要让我难过吗?”
乔梓有些回不过神来:“大王,你这样说可要让人误会,你不就是要借助平南王从前的威名一统南疆各族吗?我告诉你,一统你的南疆我可以做你手中的棋子,但你若要是敢打大晋的主意,休想!”
她的语声渐渐严厉,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几近香甜的吐息带着烫人的热意,阿木热布下意识地便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郡主,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四年前,我们见过面。”
乔梓茫然地摇了摇头,四年前,大概是她刚到这个大晋没多久的时候吧。
“我阿爸带我去觐见平南王,平南王对我很好很和气,还试了我的身手教了我几招,你那会儿就在旁边看着我笑,还冲着我做鬼脸,”阿木热布热切地看着她,“我们部落里从来没有过像你这样的女孩,我回去就问阿爸,说我喜欢你,想和你玩。”
乔梓想了好一会儿,才从记忆中扒拉出了一点点印象:“那个又黑又瘦的男孩就是你?父王还和我赞扬过你几句,说你以后会是个有出息的。”
“真的吗?”阿木热布又惊又喜,骄傲地道,“我阿爸和大祭司也这样说,夷人这么多部落,平南王就指点过了我,别家部落的,他都只是随意说了几句而已。”
“那又怎样?”乔梓自嘲地笑了笑,“只怕父王在九泉之下也万万不会想到,他曾经赞赏的人居然要强迫他的女儿嫁给他。”
阿木热布噎了一下,忿然道:“汉人杀了你全家,你为何还要和他们混在一起?我们夷人才是最懂得感恩的,平南王府出事后,我们都气愤得很,率人在南岳府闹了好几回,大祭司为此还大病了一场,所以他那日认出你来以后都激动得很。郡主,你嫁给了我,我会对你很好很好,替你报仇雪恨……”
乔梓无力地摆了摆手:“可我不想,我喜欢的不是你……”
阿木热布怒道:“你喜欢谁?是那个姓萧的小子吗?我去杀了他!”
“你……”乔梓差点没背过气去。
还没等她说话,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有人惶急地冲了进来:“大大……王!神兵神将下凡了!”
阿木热布一口气没地方出,一脚就把凳子踹了过去,正好砸在了那人的腿上:“放屁!大白天的哪来的神兵神将!”
那人扑倒在地上瑟瑟发抖:“大王你快去看看,外面真的忽然来了好多神兵神将,把整座寨子都围起来了。”
乔梓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地只听到阿木热布发了一通脾气走了,大祭司听到她生病的消息赶过来了,不知道给她吃了点什么草药,叽叽咕咕地念了一通咒语,只是好像没什么效果,身上还是一阵冷一阵热。
服侍她的夷女很是焦急,不停地替她擦拭着身子,喂她喝水,她稀里糊涂地睡了一觉,醒过来时已经是半夜了,那名夷女已经累得趴在桌上睡着了。
热度还没有褪,喉咙很干,她挣扎着起了床,几步走到了桌旁,刚想倒碗水喝,无意间抬头一看,窗户外有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看着她,夜色下,他的容颜模糊,唯有那双黑眸,幽深冷冽,仿佛夜空中遥远的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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