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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得到一切与失去一切
    登基典礼这天,尼禄需要盛装,在元老院会见所有道贺的元老。

    除了元老,还有每个行省的总督和将军,包括曾经和尼禄一起作战的高卢总督雷珂。

    再过几日,他还要乘坐马车游览全城,接受平民的欢呼。那将是更盛大的场面。

    尼禄赤脚踩在羊毛毯上,脚趾缝间钻出羊毛。画师跪在地上,用油彩在他的两只脚背上画麦穗和油滴。这是对农业兴旺的希冀。

    他的家奴走过来,禀报道:“乔维努斯已经在门口了。”

    乔维努斯正是那天押解罗德的络腮胡。他是克劳狄乌斯的亲卫,跟随他从低微的保民官到皇帝,已经几十年,陪伴他的时间比麦瑟琳娜和阿格里皮娜加起来还要长。

    “让他进来。”尼禄神色冷淡地点头,“另外准备几张羊皮纸和墨水,我需要拟典礼上用的演讲稿。”

    乔维努斯从门口走过来,给新皇帝下跪,抬头与他对视。尼禄皮肤苍白,阴冷地盯着他,高挺的颧骨下有两片阴影。这一瞬间乔维努斯感觉直面恶鬼。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尼禄俯视跪在地的络腮胡。

    络腮胡保持着军人的冷静,凝重地说:“我想……我是来领死的。是我押解了您的亲卫,导致您失去了他。”

    正在画油彩的双手猛地攥起拳,又颤抖着松开。尼禄的嘴唇抖动几下,恢复了平静说:“导致我失去他的,不是你,是克劳狄乌斯;但更准确的说,是纵火的门希。再准确些,是命运。”

    络腮胡一时语塞。他目睹罗德跳崖的全过程,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之间也能有真情。在淫│乱到不忌讳男女的罗马,漂亮但没有生殖能力的同性通常只是露水情缘。

    “我让你过来,是要问你一件事。”尼禄冷冰冰地说,“你知道近卫军长官专属的金剑在哪里吗?”

    络腮胡想了想,说道:“那柄剑一直存在皇宫的地下室。据说沾过鲜血的剑能镇住鬼魂,尤其是与神明齐名的皇帝的鲜血。我的主人很相信这些玄乎的规矩,却不信任我,从未给过我近卫军长官的头衔。”

    尼禄目光灼灼,“把它拿出来,布置在元老院的演讲台上。我要重启近卫军长官的职位。”

    “您完全有权这么做。”络腮胡说道,“但……这个职位由皇帝的亲卫担任。您找好新的亲卫了吗?”

    尼禄收回画油彩的手,脸色认真得宛如面圣。他的脸颊肉眼可见得变红,沉默着酝酿半天,最终象呼唤一样,用小心翼翼的语气说出一个名字:“罗德·法恩。”

    络腮胡有些懵:“还……还是他?”

    “除了他还有谁。”尼禄瞟他一眼,“继任仪式会顺便任命新一任近卫军长官,罗德不在,我要用金剑作为任命的标志。”

    家奴递来羊皮纸和墨水,为主人拉开椅子。尼禄坐下,拿金属刻笔蘸墨水,在质地毛躁的羊皮纸上写下演讲要用的希腊语。

    他字迹工整,写得很投入,很快就写满一页。

    放下笔,尼禄迎着阳光站起身,将写好的演讲稿看一遍。阳光将他的瞳仁照个通透。

    太过投入的他习惯性的、出于本能,发出一个纯真的微笑,“你的希腊语学得怎么样了?罗德,我们很久没有……”

    他忽然顿住,话音戛然而止,又默默坐回到椅子上。

    四周的奴隶屏息,没有一个敢出声。

    ……

    从元老院到家宅,奴隶沿着街道撒玫瑰花和坚果,车轮碾压果壳,一路啪啦啪啦。

    尼禄拿着演讲稿,一边反复默念演讲稿,一边晃着身体坐在颠簸的马车里。

    这是继位演讲,皇帝必做的第一场演讲。阿格里皮娜多次派奴隶捎来口信,提醒他一定要熟背演讲稿,不要毁掉新皇帝的第一印象。

    “我手握罗马。上穷无尽天,下至无底地,唯我一人尊……”

    这是演讲的第一句话。

    几名华服的奴隶将金砖堆成阶梯状,尼禄踩着金阶梯走下来,一身红底紫条纹的丝袍。

    乐师列在元老院两侧,竖琴在他踏上第一个台阶时恰好奏起。元老院的三道门随着他的经过一扇扇打开。

    美貌的女奴往空中撒金粉和花瓣,香水味扑面而来。他的睫毛落了金粉,音乐和欢呼声象失控的洪流一般压过来。这里集中苦难世界的所有热闹,宛如从稀薄的牛乳中硬炼出醍醐。

    尼禄颈项笔直,从近卫手里接过权杖,所有的贵族盛装出席,集体站立为新皇帝鼓掌。

    那柄剑,就竖在正中央的演讲台。剑身象一排沉钝的牙齿。

    “我要你帮我拿到近卫军长官的金剑,然后毁了它。”罗德的话在耳边响起。

    尼禄顿时遁入恍惚。

    恍惚中,他看见打扮靓丽的母亲、雷珂、屋大维娅、假笑着的元老们……这些出现在他生命的活生生的人,此刻却象幽魂一样浮动着。所有声音都消失了,眼前好象一出默剧。他有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感。

    记忆回到那个在庄园的夜晚。在他兴冲冲地扑向罗德时,罗德闷声,闭着眼睛,直接向后倒进他怀里。

    那个时候,我的罗德就已经不想活了吧。

    尼禄这么想,心底一阵剧痛,仿佛心脏凿开一个孔,往外汩汩冒血。

    不知不觉走到演讲台前。跟在身后的家奴提醒他:“您该做演讲了,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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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好象生长在院墙上的、割不完的疯长的杂草,从四面八方涌来。

    尼禄伸手摸到剑柄,眼角泛红。因为眼里的水雾,他看什么都是颤颤巍巍的。

    演讲台前,他哽咽了,开口就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什么都没有了……”

    所幸这句哽咽的话淹没在四周的噪音里。

    紧跟着他的家奴吓得一头汗,赶紧拽了拽他的袖摆,提醒道:“主人,这是继位仪式啊……”

    尼禄握住剑柄,对着眼前默剧一样的场景,将喉头的酸涩硬是咽下去。

    “我手握罗马。上穷无尽天,下至无底地,唯我一人……”他在这里作了停顿,喉咙涨得酸痛,演讲稿的一角被他捏出一团褶皱。

    因为失去爱人而极尽世间权力和尊贵的尼禄,在这一刻觉悟到,众生皆苦。

    ……

    典礼结束后,尼禄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地牢处置安东尼。

    地牢里的罪犯都犯下过重罪,条件最为恶劣。但尼禄坚持要亲自过来,处死安东尼。

    地牢又闷又湿,长满青苔的墙壁渗出黏糊糊的水珠,象沿墙流动的某种怪物的口水。

    几名近卫在地牢的走廊里铺上草垫,尼禄咯吱咯吱地踩过一路干草,墙顶带有草腥味的水珠滴进撒满金粉的头发和披肩。

    铁底的军靴停驻在一个小木窗前。尼禄用权杖抵了抵木窗。

    里面传来激烈的动静,“哥哥!我的哥哥来救我了……”安东尼在囚牢里尖叫,拳头砸在囚笼的木板上咚咚作响。

    “把笼子打开。”尼禄看着震动的木板说。

    两名狱官用钥匙打开锁链,将只能躺着的安东尼从囚牢里拖出来。

    一股刺鼻的恶臭散出。安东尼皮肤溃烂,青色的脓疮长满一脸,长久浸泡在秽物里的衣服破破烂烂,从脚到小腿都是黑色的。他的样子惨不忍睹。边上的狱官和近卫都缩起脖子,有的掩住鼻子。

    “哥哥……”安东尼咧开嘴微笑,露出一排黑黄的牙齿,“我等你可太久了……”

    尼禄冷着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说道:“你的兄长不会来了。”

    安东尼感觉不对,睁大眼睛去看来人,呆愣地说:“你是谁……”

    尼禄没有回答他,接着原话说道:“你的兄长门希,因为纵火,害死了两百多人,还连累到大贞女茱莉娅,她因为帮助纵火而即将受到活埋。”

    “纵火……茱莉娅……活埋……”安东尼断断续续地听着,一时反应不过来。

    “最重要的是,”尼禄的语气忽然狠绝,“他相当于逼走了我的……”

    罗德两字硬生生压下去。他认为蛆虫一般的安东尼不配听到这个名字。

    安东尼意识不清醒,肮脏的头颅左右摇摆,嘴里哼哼道:“门希……哥哥……你来救我了……我好饿……好冷……”

    尼禄嘴角抽了抽,一脸冷漠,看着精神不正常的安东尼在地上打滚。

    “把熔化的铁水灌进他的喉咙里。”他一字一顿地命令道,“这样他就不会抱怨又冷又饿了。”

    接到命令的狱官不由地寒毛直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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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德要出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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