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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绑头发的艺术
    罗德很快就搬进了尼禄的宫殿。

    作为亲卫,他要时刻跟在尼禄身边,贴身保护他的安全。

    一颗能遮天蔽日的榕树生长在庭院里,浓绿的树叶象一朵隆起的云、行将把墙壁胀裂,往两边分叉朝上的枝干象少年张开的、赤|裸的双臂。

    于是院里一切景致都镀上一层青春意味的浅青色,空气中有树叶的清苦味。

    这里永远朝气蓬勃。

    罗德按着剑,经过一根根大理石廊柱和色彩鲜烈的马赛克壁画,走到榕树下,抬头往树间看去。

    阳光象流沙一样从叶缝间掉落下来,树叶晃动,象一抹泼入天空的绿颜料。

    他攀住榕树枝,轻轻一跳就跳上树干,在枝干上躺了下来。

    与他不过一臂距离的百叶窗倏地晃动起来。住在二楼的尼禄在这时打开了卧室的窗户。

    罗德枕着双臂,不经意地撇过脸。他极俊秀的五官冷不丁地撞进尼禄的视野。

    尼禄呆滞了一瞬间。

    两人相距很近,罗德甚至能闻到尼禄身上的豆蔻香气。

    他坐起身,如刀锋般笔直的小腿垂落下来,鬓发被吹得乱飞,被他厌腻地撩到耳后。他肩膀的骨线极硬,身后便是细碎的金光以及湖水一般的绿叶。这使他好象误闯进一个画笔画成的世界。

    情窦未开的少年此时有陌生的情绪波动。

    “住得还习惯吗?”尼禄问,眼中有真诚的关切。

    罗德一只胳膊撑在身侧,一副略懒散的模样。

    “没有啤酒。”他语气里有轻如羽毛的不满。

    “你有权指使我的奴隶去买。”尼禄连忙说道。

    罗德鹰钩般的视线扫过他,眼瞳里有微跳的亮光,宛如火焰被封死在那里。

    “不必了,您已经给我很多了。”罗德说。他的话语包含一层隐蔽的、压制下去的深意。

    他声音沉重地说道:“我可不想再欠您什么……”

    尼禄不解他话中深意,摇了摇头说,“你不欠我什么。相反,你还救了我。”

    罗德抬眼盯向他。一阵风使树叶有飒飒声响,他的长发凌乱地跃起。

    “我让药师检查了我所有的衣服、食物和熏香。最后,在浴池里发现了一种叫毒苇的东西……”

    尼禄停顿一下,“这种毒会让我骨骼变形。”

    一丝怒气蹿进他的语调。他向来温和无害的年轻面庞,此时显露出恼怒的红色。

    他继续道:“是我的侍浴奴干的……原来我每天都在毒水里泡澡。”

    罗德按剑的手晃荡一下,眼里出现一抹针尖般的锐意。

    “谁指使的?”他问。

    尼禄语气遗憾地说:“不知道……”

    他微微放低了下巴,高昂的眉骨之下,顿时投射出两片愈发浓重的阴翳。不消说,这使他依旧稚嫩的眉眼之间,有了一丝凶意的狰狞。

    他语气温和地说:“我挖了他的眼,把他的头皮剥了下来,他都没有说。”

    罗德顿住了。

    前世时尼禄失势后,法院因为他的暴虐和凶残将他立为“国家公敌”。

    而现在看来,他这项罪名并不是无中生有的。

    尼禄扒着窗缝侧过脸,低垂的睫毛如阴影般覆盖了他的眼睛,使他的眼神显得阴鸷。

    他纤弱的身影有一些病态的气味,薄弱的双唇被一道阳光照亮,在缓慢地开合:

    “我被人用刀刺过,也被骗进过蛇窟,还被推进过希腊的海里……现在,又有人给我投毒……”他有点自嘲地说,“我可谓尝试过很多死法!”

    罗德慢慢探过身子,青金杂糅的光影在他脸部飞快扫过,好象一片流云散尽的天空。

    他瞟一眼尼禄的手,冷静观察道:“可您又躲过了一劫。”

    尼禄指甲上的黑印已经没有了。

    尼禄注视着他,眉眼处有细微振动,“如果你没有出现,罗德……我就会变成一个任人嗤笑的驼背,我的嗓子会变得喑哑难听,做演讲时会遭受别人的鄙夷……”

    罗德明白,尼禄的命运已经与当年不同了。

    风挟着叶子的清苦味吹过来,罗德再一次被吹乱了头发。

    他不耐烦地抽出长剑,割掉一段榕树的气须,再抬起胳膊,用气须将散乱支翘的头发绑了起来。

    于是他形状优美的颈项、以及深邃的下巴线条终于毕露。他的腰背因为绑头发的动作而挺直,象柳树条一样柔韧。他上衣的衣摆也随之抬起,露出一小截皙白的腰。

    罗德随随便便束个头发,都是一处美好的景色。

    如果有人在苦寻艺术,那么他现在已经找到了。

    ……

    入夜,月光太明亮,以至于象白雪一样覆盖一切。

    安东尼踩着奴隶的脊背,跳下了马。

    他披着暗红色的披风,嘴唇象朱砂那样鲜红。在亮白如白昼的月夜里,他就象滴入雪地里的一滴血。

    他急匆匆走进别墅的庭院,猛烈地摇晃门口的风铃。奴隶迎上来,为他端来铜盆洗了手。

    他不耐烦地支走奴隶,在院里来回踱着步,脚步紊乱,一副焦躁不安的模样。

    厅殿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白袍鼓动着翻滚,使他宛如被禁锢于门框内的幽影。

    安东尼看到这人影,慌乱的脚步顿住,笑容象烛火一样点亮面庞。他浑身上下的那股毛毛躁躁的气质,被这个幽影象油膏一样抚平了。

    “门希!”他喜悦地大喊,将嘴角咧开到最大限度。

    门希系整齐靴子的绑带,扣好长袍的搭扣,发出嗒的声响。

    他抬起眼睛,已有细纹的、松弛的眼周也随之颤动一下,脸色暗沉地说:“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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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东尼几乎是跑跳过来,亲昵地抓住他的肩膀,与他做了最亲密的贴面礼。

    门希有些抵触,不悦地说:“你已经三十岁了,安东尼。还记得教仆的训话吗?一个真正的贵族不可以表露自己的悲伤和喜悦。”

    “可你是我的哥哥!”安东尼笑着说,“我们流着相同的血,都姓光荣的奥托!”

    门希轻叹一声,问:“你怎么这么晚过来?”

    安东尼脸上的笑容象断了线一样消失了。他机警地放低声音,一脸严肃地说:“我们安排的那个奴隶突然没有了消息……我打听了一下,他已经死了,就在昨天。”

    门希顿了顿,警惕地问:“是被发现了吗?”

    “不清楚。”安东尼摇头,“听说尼禄动用了酷刑,命人挖了他的眼、还剥掉了他的头皮……”

    “噢!”门希皱起眉毛,憎恶地说,“那个恶魔一样的小鬼!”

    “他还是个腮帮子上的绒毛没褪干净的小孩,却象他的舅舅一样凶残……”安东尼愤恨地骂道,“他们都是天生的怪物!”

    “别这么说!”门希一瞬间就跳了脚。

    他一反常态地瞪着眼,一向慈善的眉目绽裂。这好象坚固的面具被摔裂,于是他本质凶狠的面目,终于从裂缝间闪现出来。

    “卡里古拉和他一点也不一样!”他低吼一句。

    “难道你还要为他辩护吗?!”安东尼惊道。他责怪地望着门希,一脸不解。“他除了在赌博上是个好手,还有什么出色的地方?!”

    “住嘴!”门希瞪着弟弟,“他只是爱赌爱玩罢了,这是他的小嗜好。你知道的,谁都有想摆脱又摆脱不了的嗜好……这是值得原谅的……就象你喜欢涂口红、我喜欢收集军靴一样……”

    他絮絮叨叨,胡乱晃着脑袋,显得有点神经质了。

    安东尼轻叹一声,闭上了嘴。他望着神叨叨的门希,眼神有点绝望,那双蓝眼睛象一片无法流动的、死了的海。

    他开口道:“窥视那对母子的镜子碎掉了,麦瑟琳娜为此发疯了一个下午。哦!她那副歇斯底里的泼妇样子真令我作呕!”

    门希恢复了一贯的沉定仪态。他咳嗽两下,只需要顷刻,便将方才那股不正常的神态抑制下去。

    他沉着地抚一下白袍,仿若一位庄重的老者,“坚持一下,我们需要她的势力。”

    “每次脱她的内衣前,我都要强迫自己忘记那是一个整天与众多阉奴寻欢作乐的身体!”安东尼咬牙切齿,“我必须要在浴池泡一整天,才能消除她染在我身上的气味!”

    “忍忍吧!”门希拍了拍他的肩,“唯有握过荆棘,才不怕采摘玫瑰!更何况她的腰肢还不至于象荆棘那样长满尖刺。”

    安东尼眼睛发红,差遣奴隶端来一杯冰水,将冰块吞吃进肚。

    庭院里回响起咀嚼冰块的咔嚓声。安东尼大口灌进冰水,这才觉得平静一些。

    他瞄一眼门希,高挑着双眉,一脸了然地问道:“克劳狄乌斯同意那件事了吗?我记得你已经劝了他快一年了。”

    门希好象被降下诅咒一样,又回到那副躁动不安的样子。他发出烦乱的叹息,面带戾气地说:“那个多疑狡猾的家伙!他就象咬住骨头的狗一样不肯松口!看他那样子,是要把金剑永远藏在皇宫里,直到它锈成废铁!”

    “或许这就是天意。”安东尼神情轻松,“是老天爷要让你忘记卡里古拉那个昏君!”

    “噢!闭嘴,安东尼!”门希又发作起来。他好象被两个灵魂主宰了身体,来回跳转其间。

    他语气不善地说:“你知道这是我的底线!”

    安东尼喝一口冰水,将嘴撇向一边,没有再出言不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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