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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尼禄回城
    罗德再回到帐篷时,维吉尔已经站在里面,满脸堆笑,手里晃了晃一只小药瓶。

    “你的解药。”他说。

    他故作劳累地捋一把头发,硬挤出一个伤痕累累的神色,火光象两枚钱币一样映在他眼里,“我可是跑遍整个拉丁姆区,才买到了所有药草,累得象剧场里拉车的赛马……”

    罗德会意。他胳膊一扬,将刚刚领到的那枚金币扔过去,“劳务费,给你的。”他说。

    他的肩膀平直得象陡峭山崖,此时也扯动一下,传来皮肉撕扯的疼痛。罗德下意识捂住了那里,手指微微颤抖。

    他的指甲根部有隐约的黑色,象没有擦拭干净的烟灰。

    维吉尔象一只训练有素的军犬,准确无误地接住飞旋而来的金币。他吹了吹钱币,小心翼翼地摩挲着,笑得鼻子都皱缩起来。

    罗德用两指捏住衣领,一下子就脱掉了上衣。

    他的肩膀横亘一道刀伤,暗红的鲜血从绽开的皮肉里渗出,晕染了整个胸膛,粘乎乎的,象一滩吸附在皮肤上、饮饱了血的寄生物。

    维吉尔盯过去,叹了一口气,“那些蛮族杂碎……只有在搞歪门邪道时才不会蠢笨如猪!”

    罗德按了一下伤口,涌出浓稠的血液,那是不怎么健康的颜色,被他草草地揩掉一些。

    刀伤在重生时就已经存在了,是不久前在叙利亚打仗时留下的。

    ——叙利亚人将毒|药涂抹在刀刃和箭头上,罗马士兵因此遭受许多额外的伤害。

    罗德所中的毒叫“毒苇”。少量的毒苇会使人指甲发黑。

    “毒量并不大,完全可以医治。”罗德镇定地说。

    他潦草地清理了血迹,果断地端起烛台,用明亮的火焰炙烤伤口。

    伤口象被烙铁烫伤一样疼。剧痛使他呼吸急促一下,他的双唇象被魔鬼抚过一样瞬间失去血色,额头渗出细密如针的汗珠。

    他的眼前浮起一层剧痛带来的雾气,却被他硬生生压制下去了。

    维吉尔显现出一分恻动,叹息道:“你那张冷冰冰的面具,不必时时刻刻都戴在脸上……”

    罗德没有理会。他挖出药粉,涂抹在消毒后的伤口上。

    维吉尔自知无趣地嘘一声。他挑起眉,换上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你听说那个消息了嘛?”

    罗德瞥他一眼,嗖地一声拔出长剑,翻手甩掉上面的泥沙,用湿布擦拭脏污的剑刃。

    “什么消息?”他随口一问。

    他冰白的指头在剑刃上移动,象一闪而过的剑芒。

    “奥古斯都的后人要回罗马了,和他的母亲一起……”维吉尔说,“整个军团都在议论这件事。”

    罗德的手指猛然顿住,象琴弦绷断一样突然。

    “唉……”维吉尔轻叹,“他和他的母亲在希腊的荒岛上流放了十年!他的父亲在他两岁时就因为水肿死了。噢……他真是个不幸的孩子!”

    罗德垂下头,整张脸都淹没在阴影里,于是他说的话也蒙上一层阴影:“他真是不幸……”

    维吉尔挠了挠腮帮子,一脸八卦好事的神情,使他就象一个市井里的老妇那样庸俗。

    “据说……他的父亲还留下了遗言,说他今生只能成为一个怪物……”维吉尔摸着下巴说。

    罗德将剑锋旋转一圈,白亮的剑芒象虹光一样闪过他的面庞。

    “他什么时候回城?”他声音低沉地问。

    “两天后?三天后?谁知道呢……总之快了!”维吉尔耸耸肩,“他进城那天,玫瑰花瓣和欢呼声一定会把罗马城淹没的。”

    他吸了吸鼻子,发出遗憾的叹息:“……可惜我们的军营不在罗马。不然我去贩卖玫瑰花和干果,一定能大赚一笔!”

    罗德不发一语。

    他将还没擦干净的长剑归入剑鞘,扣出闷闷一记轻响。

    ……

    仲夏的落日象在流血,血色渗透在层层云间,宛如某种血红的活物游走其中。

    罗德接到奴隶的口信,走到帐篷外,看见了一个一身戎装的、极瘦的身影。

    在干燥旧黄的土地上,他就象一颗悲剧的、被晒干的枯草生长于此。

    罗德绷紧的唇角有一丝松动。

    “马尔斯。”他显露出隐隐的惊喜,“好久不见了。”

    马尔斯听到他的呼唤,微笑地转过身来,手里还提着纸袋。

    他不过年近四十,还十分年轻,却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重病使他骨瘦如柴,鬓角已生出华发,嘴唇和指尖有轻微的、病态的青紫。而只有他那双浅绿的眼睛依旧澄澈,永远都是他年轻时候的光彩。

    马尔斯在军团担任百夫长的职位,属于贵族中的骑士阶层。

    罗德没有母亲,从小在军营长大。在父亲抛弃他之后,马尔斯一直对他悉心照料,才使年幼的他得以存活。

    “我被调去了罗马。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们已经有半年没见面了……”

    马尔斯的声音被病痛累赘,显得缓慢而沙哑。他一开口,那种浓烈的病气就能从旁人的耳朵传到脑际,给人一种悲哀的、病痛的气质。

    “你不必过来,马尔斯。”罗德说,“相比起练兵和赶路,你更应该静养和休息。”

    马尔斯咳嗽两下,“医生说我的心脏还能再跳一年。那就让它有点用武之地,不要在病榻上苟延残喘……”

    他递过去一个沉沉的纸袋,“我为你带了只能在罗马买到的烤孔雀肉……”

    罗德接过食物,捧起他的手背礼貌地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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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你,马尔斯。”他柔声说,“你总是对我无微不至。”

    他漆黑的眼睛有浅浅光亮,灵活地跌宕一圈。

    马尔斯注视着他的眼睛,好象被什么触动到,有种灵魂脱离的怔神。他的绿眼睛迸发出细碎的悲恸,象祖母绿宝石被磕碎的那一瞬间。

    他呆愣着,话语不经思考,几乎是脱口而出:“我的泰勒斯……”

    那是罗德父亲的名字。

    罗德脸上的笑意淡化,语气淡漠地说:“不提他。”

    “噢别这样,罗德……”马尔斯反应过来,面带悲伤地说,“他抚养你到两岁。我记得他还偷偷拿盐去换鲟鱼干给你吃……在你生病时急得满头大汗,宁愿触犯军规也要闯出军营带你看医生……”

    “很好。”罗德冷笑,“然后为了进入近卫军,就在我三岁时丢下了我。”

    马尔斯一时语塞。既定事实使他难以反驳。

    “金钱和权力改变了他的秉性。”罗德扬起一个桀骜的微笑,蛮不在乎地说,“也许我是妓|女给他生的孩子。他认为我是他仕途的污点,从不承认我这个儿子。也同样……”

    他唇角翘起,语气颇为残忍,“我也不承认他这个父亲!”

    马尔斯揪起眉头,为他的朋友辩驳道:“泰勒斯从不去妓院那种地方。他是个非常自律的人……”

    “或许他自律得还不够……”罗德语气充满侵略性,“不然怎么会收受贿赂,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噢……”马尔斯支撑不住似的,脚步绵软地后退两步。

    罗德有所意识,连忙扶住他颤抖的双肩,缓和一下语气说:“很抱歉,马尔斯。对你来说他是个好朋友,可对我来说他不是个好父亲。”

    马尔斯捂住胸口咳嗽一会,抬眼瞥看他一眼。

    罗德顽固的身影就和天边的地平线一样硬而冷。

    “唉……”马尔斯轻叹,“其实我今天赶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罗德已有预料,侧过脸问:“什么事?”

    “奥古斯都的后人快回皇宫了。为了保护这位尊贵的大人,近卫军开始招揽新人……”

    马尔斯犹豫一下,打量罗德的脸色说:“我推荐了你。”

    一切都如镜像般重现,罗德并不意外。

    近卫军是罗马皇室的私有卫队,是唯一可以驻扎在罗马城的军队,只有武力精湛的精英士兵才能加入。

    毫无疑问,它是罗马军人的最高殿堂。

    马尔斯继续道:“请原谅我的自作主张,我的孩子。要知道,你的实力值得近卫军这个称号。如果那位大人足够信任你,还会提拔你做他的贴身亲卫!”

    罗德的眼瞳象深不见底的冥渊,此时有聚光雀跃,犹如照亮万古幽暗的磷火。

    他点头默许了。

    这是与前世时完全相反的决定。

    上一世,因为父亲的缘故,他极其痛恨近卫军这个名号。为了逃避被近卫军征入的命运,年轻气盛的他不计一切后果强行退役,违抗了军令。

    但这一次,他改变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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