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沈安歌难得的睡着了。
邱神医的药很管用,她的疼痛稍减,又或许是拿准了邱神医会为她保密,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
梦里锣鼓喧天,永隽王府淹没在一片喜庆之中,那是母亲的生辰。她躲在屏风后,透过小小的间隙看外面往来喧嚣。
路过的小丫鬟指着人群中的他对她道:“郡主,您看,那位马上就是咱们府上的姑爷了。”
画面一转,那片红色就变得刺眼起来了。
永安城上喜气洋洋的时候,永隽王府早已在大火中化为灰烬。她就站在城墙上,着一身被人特意穿上的精致大红,在众人面前、在他面前纵身跳下去。
她至今没看懂那时他眼底深邃的目光里到底包含了些什么,但漫长十年等待中却清清楚楚的明白了,那里面是没有爱的。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眼里是会有星星的。这句话有人对她说过。
那时候她们爱的是同一个人,后来,恨的也当是同一个人。
……
沈安歌不知宋执白日的托辞是真是假,但他再回来送她的时候,已是日暮昏黄。
路上宋执看她不说话,问:“在怨我骗你?”
因她身体还很虚弱,他一路抱着她,此刻这个姿势对话,便显得暧昧了。
那些温热的气息顺着他低头的动作喷在她的脸上脖颈上,瞬间滚烫了她的肌肤。
“岂敢。”说出的话原本是饱含冷意的,但配着她的神色,便让人生不起气来。
宋执见她微微偏了头过去,并不看他。
“一开始不告诉你真名,是因为确实没有完全信任你。在我这个位置上的人,不谨慎一些,命早没了。”他难得多话,解释道。
过来一会儿,她不说话,又听他开口:“宋十一也是我,当年我在锦鳞卫中,排第十一位。”
沈安歌脸上神色未变,掩在袖子下涂着淡淡花汁的指甲狠狠插进掌心,钻心的痛才让她勉强压下胸腔里喷薄而出的恨意。
是啊!当初的宋十一,如今的锦鳞卫大都督,他从十一做到了第一,踩着兄弟的尸骨往上爬,踩着永隽王府两百多条命往上爬。
“大人无需对我说这些的。这是人之常情,不需要道歉。”沈安歌确实不生气,如实道:“这些天我也是骗过大人的。”
是啊,这丫头骗他没有止疼药,让他整整痛了一夜;骗他厨房没柴火,使唤他把院子里的柴都劈完了;骗他树上有蛇,等他上去看了,才知道是想使唤他帮她摘梨子……
“那就算扯平了吧!”其实说起来,他才是被骗最多的那个。
眼前的小姑娘精得很,眼珠子转转,说不定哪个鬼主意就又冒出来了。
“不过看你的样子,倒不像是不计较的样子。”宋执看她:“你们女人都这么口是心非吗?”
沈安歌呵一声:“大人未免想太多了,我说不计较就是不计较,至于让琥珀去要回那些东西,不过是为了避免给大人惹麻烦而已。”
宋执挑眉:“没人敢找我的麻烦。”
“没人敢找大人的麻烦,但有许多人敢找我的麻烦。”沈安歌看她:“我区区一介民女,比不得大人位高权重,那药瓶上有我的记号,给大人临时做的衣袜也是留给我备用的衣料,若被外人知道了,少不得要往我头上扣个勾引大人的罪名,我可担不起。”
“我还以为你不会在意这些呢!”一个敢贩卖私盐的人,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
沈安歌理所当然:“就算我不在意,我的亲人也会在意。再说了,我往后嫁了人,夫婿会在意,婆家会在意。”她说着抬头着看向宋执:“我总得为将来考虑的。”
她自然是在意的,急着让人把她送回后山,又暗中吩咐丫鬟琥珀在初云寺中上下打点封锁消息,就是不想让外人知道曾和他有过瓜葛。毕竟薛家大小姐就嫁在扬州,而她那所谓的未来夫婿薛景昳,此刻就在扬州呢。
宋执再没说话。
只离开的时候,看了一眼紧闭的小佛堂,问她:“每年都来祭拜吗?”
那日他见她在小佛堂看百俊图是真。百俊图不同于其他画本子,里面写的也不是风流之事,而是关于京中各家青年才俊的事迹,有褒有贬,算是公允。那日她看的,便是薛景昳。
但她诚心礼佛也是真的。屋里的牌位不少,整整摆了好几排。
沈安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回她:“是啊,我母亲的病常年未愈,外公又日渐年老,我总想着多为他们祈祈福,盼他们安康。从前外公担心我,每年都会陪我来初云寺住几天的。从我十岁起,外公才允许我自己来,初云寺里我住不惯,索性就送了些银两给住持,在后山建了个小院。”
“这个季节,山上冷了。”初云寺后山更甚,他住在这里几日,已经能够微微感觉到夜里的凉意了。更何况她是女子,身体本来不好,又恰逢这个时候,留在这里其实是不合适的。
沈安歌转头看她,冷笑:“我和东夷人做的买卖这个季节才能交易,所以专门选了这个时间出来,借着来初云寺礼佛的掩护让手下人去办事,这个回答宋大人满意了吗?”
宋执愣愣盯着她,想说你这女人也太不讲道理了,简直是好心当成驴肝肺。然而还未开口,又听得她道:“其实大人从始至终都是没信任过我的吧?不过大人放心,此次一别我们应当没什么打交道的机会了,您不用担心我会对您不利。”
说完也不管他的反应,冷着脸转身进屋,砰的一声,那道门关上了。
良久,屋内才传来她冷冷清清的声音:“宋大人还是早些离开吧?免得再出点什么幺蛾子,我又成疑犯了。”明显是怒气未消的语气。
宋执看着那道紧闭的木门,气笑了。
女孩子的脾气,果然是喜怒无常的。
宋执没有立马离开沈安歌是知道的,她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没有他的踪影了,但炉子里的水咕噜噜的开了,冒着热气。
她当年也为他煮水烹茶过,那时候的宋执,比现在冷漠许多。
亦或许他如今依旧是冷漠的,只当年的冷漠有一半表现在脸上,如今全部装在心底了。
这样的他,才让人更难看得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