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卫林下睁眼时帐子里已是白白的一片,身边的人不在,正找衣服穿,就听外面传来她听不懂的话,是一群男人,还夹杂着奚临轩的声音,不过,她一句也不懂。
等她穿好衣服,奚临轩进来了,带来了一丝凉气,他手中的鞭子顺便就放在了门边,另一手倒提着一只雁,雁脖子已经软软的了,没断气也该差不多了。
“这个,哪来的?”卫林下问道。
“猎来的,晚上,他们要开篝火晚会欢迎你,这个是我们贡献的。”奚临轩说道。
“欢迎我?草原人真是热情。”卫林下很是高兴。
奚临轩笑笑去收拾那只雁了,卫林下洗手做羹汤,只是,还有个问题,她看过的书上,只写了侠士们在草原上比武、赛马、吃肉、喝酒,可没说哪里拾柴点火,问奚临轩,他说在羊圈边茅草帘子下面,卫林下走到门口他又特意说了句:“要不,还是我去拿吧。”
“不就是点柴么,也太小瞧人了。”卫林下自信满满地去了,找着了,掀开了,愣住了。
那一坨坨扁扁的,黑乎乎的,戳一戳硬硬的,怎么看也不像柴啊,拿起两个回帐子,顺便揪了一把干草,这东西看起来不是那么好点燃的样子,看她回来,奚临轩有些微的惊讶,然后仍旧回头收拾那雁,等卫林下找好了材料总算弄出了顿能吃的早饭他才停了手。
味道,明显不如奚临轩做的好吃。
吃完了,奚临轩问她:“知道刚才烧的是什么么?”
卫林下摇摇头。
“干牛粪。”奚临轩道。
不得不承认,卫林下胃里头有刹那间的翻腾。
干牛粪,那前身就是牛粪,呃,那么大一坨的排泄物……
翻腾了半天,卫林下觉得自己得直面现实,人家草原上这么多年都用了也没怎么样嘛,草原姑娘一样长得水灵灵,有什么大不了,蹲到奚临轩身边帮他拔那些个细毛。
“那个……”
“嗯?”奚临轩抬头,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还有一点点促狭,“其实,我也是花了不短的时间才适应的,这没什么。”
“不是。你看我们家也没有牛,那我们上哪里去捡牛粪啊?”卫林下问道。
奚临轩忍不住笑了,捡了一根漂亮的雁羽插在她发髻上:“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来就好。”
“嗯,好啊。”卫林下点头。
晚上,群落里的人生起了大大的一堆篝火,烤起了肥嫩的羊肉,当然,还有奚临轩弄到的那只雁,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不会说中原话,需要奚临轩为她转述,后来,男人们开始大碗喝酒,卫林下担心着奚临轩的身体便偷偷拽拽他的衣袖,被男人们瞧见了便哄堂大笑,奚临轩倒不理会他们,只转头对卫林下说:“只是表示一下而已,不会喝那么多的。”
男人们又笑,女人们也笑,几个年轻姑娘凑在一处窃窃私语,可惜,卫林下一句也听不懂,看他们的神情大概是笑她管男人喝酒了么?
昨日那个夸赞卫林下的中年女人绕过篝火过来了,端着马奶酒给卫林下,仍旧说着很是生硬的中原话:“秋夫人你福气好,秋先生识文断字脾气又好,你瞧,比起我们那些粗鲁男人不知好了多少倍,所以我们草原姑娘才喜欢他呢!”
“哎呀,您说哪里的话,跟他们比起来,我家秋水可是文弱多了。”卫林下嘴上应承着心里高兴着。
男人互相夸对方妻子好,不如别的女人羡慕自己更证明自己丈夫好呢。
因为很久没这样高兴过,卫林下自己倒多贪了两杯,草原上的酒后劲儿大,这吃吃喝喝结束的时候卫林下已晕乎乎满脸酡红浑身酸软无力了,奚临轩背着她往回走。
“奚秋水,你、你老实说,是不是因为想我才白了头发呀?”卫林下趴在他背上,还腾出一只手顺起奚临轩一绺头发在指尖绕啊绕。
“当然不是。”奚临轩很痛快地否定了。
轻捶他背一下卫林下不满:“一句让人舒服的话都不肯说,奚秋水,你太过分了。过分,罚你明天去捡两筐牛粪。”
“嗯,行。”奚临轩说道。
“不理你,我睡觉啦,起码梦里还有人跟我说好听的,不稀罕,哼。”卫林下放下他头发,两条手臂紧紧抱着奚临轩的脖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暖暖的宽宽的背很舒服,很快就睡着了。
回到帐篷把卫林下安置好,又拧了帕子轻轻给她擦拭了脸和手,不知道多少年没吃过肉,瞧瞧那一点手扒肉吃的,嘴角、指尖都是油。
“丰收,你把折子先放着,我一会儿起来、起来看。”嘟囔着,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还翻身朝里去了。
“不行啊,这份折子很重要,是先皇纳了妃子的。”奚临轩笑着说道。
过了片刻,睡着的人忽地坐起来,目光凌厉:“留中,不,撕了,烧成灰埋树底下烂着去。”噗通又躺回去了。
奚临轩哑然失笑,一边重又给她盖好被子一边轻轻摇头,这个女人哪,出去检查了下羊圈,抬头看一眼天,天空纯净得像一块蓝黑的绒布,星子闪烁,美丽极了,可惜这么美的夜晚他家的娘子正酣睡如泥。
回帐篷,轻手轻脚倒了些水洗手,一低头看见水里映出的满头白发。
曾经他以为伍子胥一夜之间白了头发是史家的夸张笔法,可到了他自己身上才知道是真,早在他被人护送至这草原的最深处他就明白她的意思,她不想让那些世事俗物来烦扰他,更不想让他知道她一个人支撑天下的辛苦,虽知道她心思可却总是不自觉去关注,常常托人照顾了家赶着车走出几十里路去赶那些个集市,希望能听到一些平安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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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他听到集市上东来的人说九王围攻京城要叛乱了,他赶着车回来整晚睡不着,没几天头发竟渐渐变得雪白,想想那些日子,他都不知道是怎样熬过来的,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漫长得让人抓狂。
他从未像那时那样恨那个男人。不把他当儿子也就罢了,对一对孤儿寡母也要如此赶尽杀绝,竟然是亲下旨意召集九王攻入京城,如果当时那个人站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手刃了他,如果他的妻子儿女有不测,他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与敌人们同归于尽,哪怕耗尽他毕生的时间。
关好门熄了灯小心翼翼把卫林下抱在怀里,当时的情形她耗了多大的心力才熬过来的?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受了苦也不肯说半句,这就是他的沉璧。
卫林下在他怀里动了动,忽而像说梦话似的阴阴笑了,有点狰狞,嘴里嘟囔着:“纳妃……再提就把他跟太上皇一样剃光了头当和尚去,哼哼……”
奚临轩苦笑,敢情还惦记着这事儿。
“你让太上皇出家啦?”奚临轩小声接她的话,
“哈哈,他不出家,谁给他九个儿子超度哈……哈哈!谁让他欺负我的秋水!活该。”卫林下挣了挣,大概是热了,翻个身,手臂露在外头复又睡去,嘴里不停在咕哝什么,只是太过于模糊听不清楚。
“你的秋水这辈子要怎么还你的情……”
太阳照常升起落下,卫林下渐渐习惯了草原的生活,每天都笑得灿灿烂烂的,比草原上最灿烂的木芍药还灿烂。
她第一次碰见牛粪的时候,想了想,折了一根草插在上头,跟旁边的小孩子说,插了草的就是我们家的喽,等干了我再来捡。
她教草原上的孩子们认字读书,条件是孩子们教她说草原上的话。
她坐着他赶的车第一次跟着人们去集市,买了很漂亮的一件袍子还有叮当作响的头饰,回头每天都穿着在他身边叮当作响地走来走去。
草原上再有节日和篝火晚会,她跟着草原女人一起翩翩起舞,教她们跳中原软舞,给她们梳中原的云髻,还教她们背诵中原的情诗给情郎,很快就和草原的女人们玩在了一处,几乎每天都有女人们来找她“讨教”,常常是红着脸从他家帐子出去,奚临轩说:“你再这样逗人家姑娘害人家红着脸出去,大家都以为是我对她们做了什么!”
她学会挤奶了。
学会做奶茶酥油茶了,学会草原人的礼节了,还学会烤羊肉了,只是射箭因为力气的原因还不行,连只小野鸭都逮不到,时常看着飞走的野鸭捶胸顿足。
她还买了许多只鸡蛋,结果只孵出了几只小鸡,每天像伺候娃娃那样喂,然后乐呵呵地送邻居们鸡蛋换风干肉,用干草编了个漂亮的小袋子随身带着,想起来就摸出一块儿啃,眼见着就丰满了不少。
牧民们要迁徙了,卫林下也忙里忙外地准备着,奚临轩说这里挺好,卫林下就直摇头说:“好什么好,到时候狼来了就只我们一家的羊,损失多大啊,再说,冬天里没事,难道就和你面对面?无聊,住一起还能串门子聊天打牌哪。”
冬天,下着白毛雪的时候,卫林下点着干牛粪熬酥油茶喝,还有一群姑娘媳妇的来他家帐篷里坐着,后来来的少了,卫林下问原因,媳妇们就窃笑着告诉她:我们觉得秋先生更愿意和你一处待着,我们可不能碍着他。话里话外透着不能言说的暧昧,卫林下就问奚临轩:“你其实更喜欢只和我待一块儿是不是?”
奚临轩说:“是”。
卫林下正窃喜,奚临轩又说:“你一个人再唠叨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声音吵得人心烦意乱。”
“我很唠叨么?真的么?”卫林下追问。哎呀,她可是大家闺秀来着,还曾经是皇后来着……
“真的。”奚临轩还点头。
卫林下叹一口气道:“那也是因为你都不说话我只好自娱自乐啦。”
卫林下本来就会骑马,这会儿更加勤快,时常会让奚临轩做饭看家,她出去牧羊,回来的时候时常还带回一大把的野花,邻人们时常很羡慕奚临轩有这么既能干又把家弄得很漂亮的媳妇,她们说,进了村子,看见谁家帐篷是被花围着肯定是秋先生家。
只是,她们也时常有些惋惜地说,秋先生家什么都好,就是还缺了一群娃娃不够热闹,这个,卫林下也不是没想过,可是,老天爷似乎觉得他们有两个孩子就够了,奚临轩说,不能强求,他们的丫丫和奚祁是多好的孩子啊。
不过,后来,秋家帐篷里的孩子还是渐渐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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