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丰收几番劝阻,卫林下还是穿着隆重的朝服前往宫中觐见。
皇帝在太极殿偏殿正与臣子商谈要事,要她在殿外广场上候着,卫林下一直等,等到天转阴并很快下起了雨,秋雨很凉,一丝丝渗透了厚重的朝服沁肤而入。
“太子妃,奴才去要一把伞来。”丰收说道。
“不必。”卫林下果断回绝。她这个太子妃站在这里淋了一炷香时辰的雨,殿中总有人来来往往竟无一人送一把伞来,何必又去上前讨要寻那个不自在。不过是一点秋雨,何足惧也。
终于,偏殿中各种服色的臣子鱼贯而出,人走干净了,一个小太监站在大殿廊下居高临下呼“宣太子妃觐见”。
汉白玉的台基、朱红的殿柱现在看来都那么刺眼。
香气缭绕的偏殿中,除了皇帝还有一人,着三品服色,神色淡定坐在一张椅上,这是卫林下一脚踏进殿门趁皇帝未抬头时迅速抬头看到的,那个人,很眼熟,他与卫林下目光相对时似也有一点惊讶,很快便沉寂下去。
“穿朝服来见?要说什么?”皇帝赏脸看了她一眼。
卫林下缓缓跪地,虽殿中暖和,地上却并不如此,又因站得久了,膝盖都有些硬。
“妾身来叩请圣上恩准妾身随太子北行。”卫林下说道,在外面站得久了,雨也淋得多了,连那么一点恐惧都浇没了。
皇帝似乎有了一点兴致,端正了下身子:“理由?”
“国人皆知戎地苦寒,如今太子北上,妾身不敢在京独善其身。还有,太子腿有微疾经年不愈,遇极寒天气便会疼痛难忍,在霍地时妾身一直以玄针之术为太子减轻痛苦,如今,若妾身不随行照顾,怕是殿下的腿再也无有痊愈之日了。所以,妾身叩请您恩准这不情之请。”卫林下缓缓说道。
“为太子诊治,难道在霍地时你与太子便有私情?”皇帝口气不悦。
“妾身的医术是一位道观仙师所传,令妾身为人治病救命,妾身不敢有辱师命,救命不敢奢谈,倒是治了几人的顽疾,太子不过是妾身的一个病人,医者父母心,彼时情况哪里会有儿女私情?”卫林下很奇怪,自己为何竟不惧怕这皇帝了,明明他是很威严,明明他的口气很是严厉。
“执意要去?”皇帝又换了平常语气。
“妾身听闻,出嫁从夫以夫为天乃是妇道,是以无论天涯海角,妾身惟愿追随太子,生死相随。”卫林下口气坚定。
“你退下吧,容朕考虑一下。”皇帝随手挥退了卫林下。
退回东宫,卫林下穿着那淋得半湿的朝服端坐堂上,雨歇风停,日光照在堂外的青石上泛着白惨惨的光,一直等到近黄昏时分,一个小太监跑来传旨,恩准太子妃所请。
卫林下沉静的脸上忽然便绽开一个微笑,有条不紊地吩咐着人传膳、备车马。
丰收觉得夜行追赶十分不妥,力劝明日出城,卫林下端着碗问他一句:“丰收,你会骑马么?”
“奴才,会啊。”丰收说道。
“那就好,选两匹最好的马,加派几名侍卫,我们走官道,沿途有兵保护,还有什么怕的?”卫林下从容地吃饭,找了一件自己在卫府时的男装,又梳了头发带上幞头,“走吧。再晚就会扰殿下安寝了。”
城外四十里,临奉驿站内。
侍卫、太监们正忙着料理车马,宫女们正匆忙铺床铺被,驿站长及属官们正拜见太子。
“无事,你们退下吧。”年轻的太子神色冷峻。
门吱呀开了,探进来一个脑袋,太子的眉立时皱了起来:“丰收,进来。何事?”
丰收做了一副畏缩的样子进得门来嘴里说着:“殿下,有人来传圣谕。”
听闻“圣谕”二字,属官们立时跪下,丰收上前两步扶住奚临轩道:“殿下,不必跪,各位大人也不必跪,因为这圣谕不是给诸位的。”然后又跑到门边推开门恭敬地说道:“太子妃,您请进来吧。”
此话一出,属官们俱转头望向门口,看着男子装扮的人缓步进门来,从容淡定。
与之相对,太子奚临轩的神情颇为难看,几乎是要横眉立目,把那一张俊秀脸庞扭曲了些。
“卫氏,你来传什么圣谕?”奚临轩字字都从牙缝里挤出,见到丰收那一刻他心悬到了嗓子眼,生怕自己刚一离京便有变故发生在她身上。
“圣谕,命太子妃卫氏随太子北上。”卫林下说道。
“各位下去吧,本宫与太子妃有事相商。”奚临轩看着她那一脸的从容心里百感交杂,又想骂她不听话又舍不得。
属官们走了干净,丰收临走把门关了严实还说:“奴才就守在门外不让人偷听。”
“殿下不必气了,妾身知罪,一不该冒昧觐见,二不该深夜赶路,三不该故作声势吓到殿下。下次不敢了。”卫林下很是识趣。
“还有下次?”看她低头绞手做一副可怜的样子奚临轩想说句难听的话都说不出口,只得顺着她的话反问一句。
“没了。”卫林下摇头。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这一次先应着再说。
“你过来。”奚临轩叫她。
卫林下抬抬头:“妾身是有圣谕的。”
“本宫又没说打你。”奚临轩攒眉。
谁知道,你那么惯会反复无常的,虽如此想,这问题早晚还是要解决的,再说,她第一次骑马跑到现在全身骨头都要颠散了,很想躺在柔软的床上解解乏,哦,对,她浑身都疼呢,低着头的卫林下抿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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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临轩的双臂刚搭上她的肩膀,卫林下便轻轻皱一下眉。
“怎么了?本宫又没打你,做什么可怜样子?”奚临轩说道。
“不是,是妾身没想到骑马会这么难过,浑身骨头和肉都疼。”卫林下可怜兮兮说道。
“骑马?你……卫林下你……”
“妾身怕殿下车马行的太快赶不及,所以,骑马比较……哈秋、哈秋、快啊。”卫林下仍旧装可怜,很适时的,卫林下淋了大半天的雨又趁着凉夜赶了许久的路,两个发酵已久的喷嚏顺理成章打出来了。
两个喷嚏彻底浇熄了奚临轩心头那股小小的怒火,把她抱在怀里拍她背一下,疼得卫林下闷哼一声。
“妾身是有圣谕的。”卫林下又抬出口谕。
“哼,你不是骑马浑身疼么,本宫这是给你按摩,可不是打你。”又拍一下,让卫林下吃亏又说不出,“你何时学会骑马的?本宫怎么不知道?”
“今天刚学的。”卫林下说道。今天,虽然浑身都疼,可御马前行,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的感觉她很喜欢,所以她已经“命令”丰收,等到戎地要教会她骑马。
“哦,真聪明。”
“谢殿下夸奖。”
“丰收,你不是喜欢骑马么?明天开始一直到戎地,你都不许乘马车。”奚临轩温和地说了一句。
门外立时传来一声哀嚎:“殿下,奴才错了,奴才再不敢了。”
卫林下趴在奚临轩怀里,半天才小声说了一句:“这好像就是史书上说的迁怒啊。”
“哼,你这个罪魁祸首,还赖在本宫怀里干什么,还不睡去?”奚临轩脸上有隐隐的笑。
卫林下本已累极了,听他这样的口气知道这账大概就是翻过去不算了心里便很是高兴,躺下了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了,自然也不知道奚临轩出去把丰收给怎生收拾了一通。
卫林下做着梦,梦见自己守着一个会跑的火炉,她又冷,只得不停地追着炉子取暖。
“天底下还有这么傻的千金小姐,也许会……罢了,来了便来了。”奚临轩躺在她身侧,把贴着她脸蛋的手往旁边挪了挪,果不其然,卫林下立刻又向前弯了弯身子,脸贴在他的手上。
“真像一只闻见了肉香的小狗,笑煞人也。”奚临轩已经乐此不疲让熟睡中的卫林下挪了整整一个枕头的距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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