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京城的喧嚣热闹, 渐渐被马车的辘辘声抛在了后面。
耳边回荡着的, 也不再是熙来攘往的行人的脚步声、对话声,和小贩商铺做买做卖的声音。阵阵风起, 吹来远处林中不知什么鸟的啾鸣。
墨池的心绪,也随之忽而杳渺,忽而回环。
似有所感般, 元幼祺忽的张开了眼睛, 迷迷蒙蒙地唤了一句:“阿蘅?”
“在呢!”墨池答应着,伸手拉住了元幼祺搂在自己腰间的一只手。
元幼祺窝在墨池的腿上,干脆无赖地拉了那只手, 藏在了自己的怀中, 害得墨池不得不弯下身子配合她。
“陛下怎么了?”墨池在元幼祺的头顶关切问着。
她的气息扑在元幼祺光裸的脖颈上, 登时立起了一层小寒毛。
元幼祺缩了缩脖子,半梦半醒中就有墨池对她的纵容, 这让她觉得稍微好受了些。
“朕梦见你不要朕了……”元幼祺哼唧道。
墨池闻言, 眉毛一挑,眼中跳过深邃的神色。
“陛下做噩梦了?”她的声音依旧是柔软的。
“嗯……”元幼祺应了一声, 重又闭上了眼睛。
墨池弯着脖颈,猜她是否又要睡过去了。却见元幼祺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定了定神,似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惊见自己怀里犹抱着墨池的手,还害得墨池不得不窝着身体迁就, 元幼祺的脸上一红, 忙挣着自己坐了起来, 眨巴眨巴眼,还觉得有些难为情。
做皇帝的,还这么没出息,梦见人家抛下自己,醒了就抓着人家的手不放,真是丢人!
元幼祺缓了缓神,撇过眼去,偷瞧墨池的神情。
恰巧墨池也拧过脸来看着她。
元幼祺心虚地梗了梗脖子,却被墨池轻轻地拂过了鬓角,“陛下有烦心事,与我说,我很喜欢。”
元幼祺一震,微微诧异地看着她。
墨池的眼中皆是温柔:“我不想只做被陛下护在身后的人,我也想与陛下一同承担……任何事。”
元幼祺呆得略圆了嘴。
“陛下傻了?”墨池嗔道。
“没有!”元幼祺正色,才不肯被阿蘅当成傻子!
傻子怎么托付让阿蘅终身?
“那张圆了嘴做什么?莫非,陛下不认同我的话?”墨池故意直视着元幼祺。
“没有啊!”元幼祺连忙晃脑袋,“朕就是觉得……觉得挺高兴的!”
“当真?”
“当真!”元幼祺郑重其事地点着头。
墨池心中一荡,禁不住主动拉了元幼祺的手,轻道:“我不止想要陛下高兴,还想要陛下觉得……幸福。”
元幼祺怔怔地看着她:“阿蘅,你能这般说,朕就觉得比什么都幸福。”
墨池浅笑不语。
一面甜言蜜语地哄着她,一面还打算着……
虽说想要让她高兴,让她幸福的打算是真,但扪心自问,总觉得自己即将做的事也是挺残忍的。
墨池觉得,自己当真算不得一个好女人。
她于是转开目光去,有些不敢面对元幼祺纯然的恋慕眼神。
“陛下说的那所在,便在前方吗?”墨池岔开话头儿去,问道。
元幼祺并不知她心中的复杂心思,当她只是问自己道祖碑林的所在,遂手指挑开车帘,瞧了瞧外面的景致,道:“就快到了。”
果然,她的话音落后不久,马车便停住了。
车厢外传来恭敬的声音:“贵人,到了。”
元幼祺白龙鱼服,她的心腹侍卫都是如此跟惯了她的,自不会唤出平常的称呼来。
元幼祺在内,抬高声音应了一句“知道了”,却并未急着携墨池下车。
墨池不解,也没急着问。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般,元幼祺接着便向她解释了起来:“朕微服外出,少安和诸暗卫自有规程安排,卿卿别急。”
墨池听到她唤出那句“卿卿”来,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蓦地烫红了脸——
因为元幼祺的侍卫太没有存在感了,使得她全然放松了警惕,忘了车厢外面,还有一个内功深厚、武艺高强的赶车人。想想之前这一路上,她与元幼祺所说的情话,虽然声音不大,但以那人的内力,怕是多半被他听了去!
墨池也清楚天家规矩,似这样的心腹侍卫,皆可当其木桩泥塑一般,除了拼力保护贵人的安危,什么样的隐秘事,听在他们的耳中,皆如耳旁风一般。
可她还是禁不住面皮薄了。一想到自己正与大魏至尊至上的皇帝陛下热恋,墨池很有种恍若隔世的奇妙感。
被侍卫听去私隐这等事,元幼祺是全然不放在心上的。他们皆是她亲手提拔的,也都跟在她的身边多年,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他们都很有分寸。
因此,当听到梁少安在马车外传来的信号的时候,元幼祺反扣了墨池的手,笑眯眯道:“走!卿卿你我同去!”
墨池恍然意识到,皇帝竟是与自己十指相扣!
她和她,就要如此走出车厢去吗?
墨池突然之间,羞涩了。
元幼祺仍是笑意融融地瞧着她,促狭道:“卿卿,你是打算让朕抱你下去吗?”
墨池吸气,她真信元幼祺能做出这种事来。
她是发现了,只要是以皇帝陛下的身份,元幼祺的气场就特别足;而若是与自己独处的时候,元幼祺就显得孩子气得多,还软乎乎的。
这算什么壮怂人胆?墨池心中暗觉好笑。
她也不拆穿元幼祺,相反,墨池倒觉得这样反差极大的元幼祺,有股子奇异的魅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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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池定了定神,再看向元幼祺的时候,已经寻回了往日沉稳端庄的风致。
“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陛下可要担待一二!”墨池笑向元幼祺道。
元幼祺双眸都晶亮起来:阿蘅这是……这是允自己抱她下车了!
一国之君像平白捡了个无价之宝似的,兴奋又急切地跳下车去,转身搂着墨池的腰肢,将她抱下了车。
墨池很喜欢纵容元幼祺这样的小心思,但也在看到车下的侍卫的时候熏红了脸。
元幼祺还抱着墨池不撒手,大有再往前走那么几步的架势。
“陛下还不放我下来?”墨池在她的耳边压低声音道。
元幼祺得意地勾了勾唇角,才小心翼翼地放下了墨池,还不忘缀上一句:“你身上有伤,要不,朕抱你进去?”
墨池语结,横她一眼。
元幼祺嘻嘻地笑。
墨池心虚地扫了一眼周遭诸侍卫,见他们一个个都挺直了身形,背对着自己,似是在观望周围的情状,才略略放了些心。
唯有梁少安,见皇帝与这个女子亲昵笑言,显是心情好极,与在宫中肃然少见笑脸的模样俨然是两个极端,不禁在心里啧啧称奇。
元幼祺放下墨池之后,便习惯性地依旧拉着她的手。
如今,她已经越来越习惯于这样与墨池相处。
墨池随着她的脚步,朝着那两只大石狮子之间紧闭的大门走去,不由得低头看了看两个人紧紧牵在一处的手。
再抬头时,看到的,是元幼祺精致的侧颜。
鬓角的华发,就在墨池的眼前,随着两个人的脚步,晃啊晃,晃花了墨池的眼。
她心中五味杂陈,慌乱地撇过脸去,看那两只大石狮子,看那紧闭大门上的黄铜大锁。
世事变迁,时光流转,她又回到了这里。
一世一印记,却都有迹可循。而那串起三世姻缘的物事,便在这扇大门的里面。
这个地方,她又何曾只同元幼祺一个人来过?
曾经,故事开始的地方,便是而今故事结束的地方。墨池其实并不是特别想看到那栋颜道祖碑,她最想看到的,是距离颜道祖碑最近的那棵大树。
十五年前,就是在那里,她度过了一个至今回味犹觉唏嘘的午后。
而当年,那个陪伴着她一同在这里度过的人,此刻便在她的身边。
黄铜锁落,封条被揭开。
残垣断壁,与绿树红花交织在一处;颓败与繁华,便在这里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却并不显得突兀。
墨池被元幼祺牵着手,走过一栋栋石碑,踏过一重重杂草。
她的耳边,始终有元幼祺絮絮的话语,她却已经不知道元幼祺在叙说着什么。因为她的目光,始终在追寻着那棵树的所在。
终于,她听到元幼祺的声音有异:“在那里——”
元幼祺拉着她,加快了脚步。
颜道祖碑,碑石依旧,只比当年稍稍苍老了一些。经过了十五年的风吹日晒,它依旧矗立在这里,似要向这世间证明些什么。
墨池只看了一眼,便不想再看下去了:往事已逝,她不想再与之有所瓜葛。一如曾经年幼的她,对于颜祖碑体存着的隔膜与疏远。
她此刻已经知晓,那是因为,她在刻意地逃避某段记忆。
墨池的目光转去了身后侧,果然,那株树还在。
与颜道祖碑的苍老不同,它显然比十五年前更加的粗壮葱郁了。
墨池很欣喜于发现这个,更加的粗壮葱郁,才能担得起她的期盼与未来。
“陛下……”墨池扯了扯元幼祺的衣袖。
元幼祺犹在向墨池絮叨着颜道祖碑的来历,琢磨着怎么启发墨池的回忆呢,却被墨池的动作拉扯回了现实。
她不解地看着墨池,等待着墨池的下文。
只见墨池抬手指了指侧后方的那株高树,道:“陛下,你抱我上去,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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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道祖碑,代表着对顾敬言的感情;那棵大树,代表着对小元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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