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 为什么要赐死风柔!”韦太后厉声道。
“孩儿……其实并没有赐死她!”元幼祺迎着韦太后的注视道。
“没赐死?呵!怎么说?”韦太后紧盯着元幼祺的眼睛。
元幼祺毫不回避, 坦言道:“风柔随在孩儿的身边将近二十年,可曾过过舒心的日子?纵是她倾心孩儿, 但孩儿对她,只有敬重之义,并无半点儿夫妻之情!”
韦太后听到此, 神色越发凌厉起来。
元幼祺又续道:“母后盼着孩儿与风柔能在一处, 但孩儿至多只当她是姐姐一般,旁的,便没有了。她如今才刚刚过了三十岁, 难道后半生就要在这宫中蹉跎吗?还是, 母后觉得, 日子久了,孩儿便会对她动心?”
“你……”韦太后急恼道。
“母后息怒!”元幼祺道, “孩儿已经与她做了十几年的夫妻, 却仍是无法对她动心。纵是再过上十几年,孩儿依旧无法对她动心……”
你就只对那个女子动心!冥顽不灵!韦太后心中暗啐着。
只听元幼祺又道:“孩儿怜她, 不忍她再如此下去,便命连襄备下了能够使人暂如死人的药酒, 风柔饮下之后,便会气息全无,身体冰冷, 一如死人。孩儿再命人将她悄悄地送到宫外, 由着她江湖逍遥过活去。”
“皇帝思虑得倒是周全!”韦太后冷呵。
元幼祺自是听得出其中的忿意的, 恭敬道:“孩儿不敢称思虑如何周全,只是想着,若易地而处,我为风柔,这些年心中该有多苦?”
“送了她出宫,皇帝也没少搭上银子吧?”韦太后哼声道。
“风柔这些年存了些体己,孩儿都替她转出宫去,加上孩儿所赠,足够她后半生衣食无忧了,”元幼祺顿了顿,又道,“如此,也算稍稍对得住她这些年为孩儿荒废的岁月……孩儿想着,若是母后做这件事,也不会亏待了她的!”
“呵!你倒是想把哀家的嘴封上了!”韦太后瞪她。
元幼祺忙赔了笑,想说“母后心地良善,定也同孩儿的心思一般”来着,突的,她被韦太后的一句话冻住了笑容——
“那么,唐易呢?皇帝又如何说?”
元幼祺脑中“嗡”的一声,脸上的笑容变得无比僵硬难看。
“唐易……孩儿深觉她的性子,并不适合在朝中为官,是以,便打发她辞官了。”元幼祺边说着,边紧盯着韦太后面上神色的变化。
“只是不适合在朝中为官吗?”韦太后的声音危险起来,“那么之前,她替皇帝办了十几年的差事,又算什么?”
元幼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韦太后急声喝止:“宝祥!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哀家!”
元幼祺闻言,眼睛直了直。
母后这样冲口唤她,又是这样的疾言厉色,意味着真的恼了。
“母后息怒!”元幼祺颓然耷下脑袋去。
“息怒!息怒!你便只知道让哀家息怒吗!然后如何?嗯?继续瞒着哀家吗?”韦太后越说怒意越甚。
“哀家还没老到糊涂呢!皇帝就要在这宫中胡闹起来了吗!”她又高声道。
“母后,孩儿没有胡闹!”元幼祺不服气,也高扬了声音。
韦太后的脸色白了白,被她陡然拔起的声音气得,恨得右手食指扬起,一指她的脸:“纵容你的妃子和你的臣子私.奔,皇帝倒是说说,这算哪门子的不胡闹!”
元幼祺被自己的娘点指着质问,顿觉胸口酸涩得厉害,连鼻腔都酸了起来。
许多年积攒下来的委屈,一股脑地崩泄而出。
她突的撩起袍襟,“扑通”一声跪在了韦太后的面前。
韦太后被她毫无征兆的一跪惊得一诧,困惑却仍气恼地怒视她。
元幼祺跪在冰凉的地砖上,仰着面,对着韦太后,痛声道:“孩儿要说的话,照理说,本不该说,是不敬,是不孝……但母后说孩儿胡闹,孩儿却觉得十分委屈,孩儿不得不问问母后……”
“你想问什么?”韦太后音声发颤。
元幼祺将嘴唇咬得泛白,琥珀色的瞳子中泪光闪闪,仿佛将要滴下琥珀凝脂一般。
“孩儿想问一问母后,昔年您向全天下隐瞒了孩儿的性别,直至如今,孩儿都不得不以男子身份过活,算不算胡闹?当年您为了报勇毅侯之仇,不惜以己身引.诱先帝频频中.毒,以至最后先帝……救无可救,一命呜呼,这又算不算胡闹?”
韦太后听罢,整张脸都失了血色:“你……你在怨恨哀家吗?在威胁哀家吗?”
“孩儿没有!”元幼祺凄声说着,“咚”的一个响头磕在了地砖上。
“母后是孩儿一生最大的贵人,是孩儿一生的恩人!若没有母后,孩儿的小命儿早就断送了,哪里还能如今贵为大魏天子?”元幼祺说着,两行泪水顺着伏在地上的脸颊滚落在了地砖之上。
韦太后听她语带哭腔,心尖儿上也疼得厉害,想要拉她起来的手不自控地伸了出去,又如突然被雷击中一般缩了回来。
只听元幼祺仍泪戚戚道:“孩儿从没有怨过母后;先帝作孽,那样的结果,也是他自作自受。孩儿方才那般质问母后,是大不孝,孩儿该死!可是——”
她话锋一转,又道:“孩儿如此问母后,只是想请母后设身处地一想:世间人何人活得容易?难道就因为曾为天子妃,就该一辈子守着这份无望的感情,直到孤老终生吗?难道就因为曾为天子臣,就不可以在归隐之后,与在世人眼中已经死了的人相谐连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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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是……”
“母后是想说,她们二人皆为女子吗?”元幼祺突然抬头,直看向韦太后的眼中。
韦太后被她眼中跳动的辉芒耀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明明她的额上方才重重磕下头去的青痕还在,而她的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可是,她在说到“她们二人皆为女子”的时候,眸中若有星子闪烁。
韦太后的脑中立时映出顾蘅的脸来,一个大胆而又可怕的猜想在她的脑中由模糊而成型。她极想立刻唤来潘福,问个清楚。
在她怔忡的当儿,元幼祺又续道:“她们既然彼此相许,是男是女,母后觉得,重要吗?”
“皇帝想要借此铺垫什么?”韦太后忽道,更俯身过去,逼视着元幼祺。
元幼祺被她问得一愣,脑子就转得慢了些。
“皇帝接下来,又要撵哪一个出宫?”韦太后幽森森地问着。
“皇帝是不是打算,为她……把整座后宫都空出来?虚席以待?”韦太后的声音冰寒彻骨。
“母、母后……”元幼祺语不成句。
韦太后脸上的表情深邃莫名:“宝祥,我是你的娘亲,你是我从小养大的,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你……”
韦太后说着,又诡异地轻拍了拍元幼祺的脸颊,“那个女子,她是顾蘅的再世吧?”
墨池已经有两日没见到元幼祺了。
这两日里的思念自不必说。而元幼祺每日都会派了唐喜来,一则向她报平安,二则悄悄查探公主府中侍奉得如何。
公主府的家令这几日可谓如坐针毡,一面担心着自家主子如何了,不停地着人往宗正寺去打探消息,送吃送喝送衣送盖,好似元令懿在宗正寺会被饿冻而死似的。另一面,他又挖空了心思讨好墨池,恨不得五体投地,只求在墨池的面前留下个好念想,让墨池少记些仇,给自家主子,更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是以,这两日墨池被侍奉得比在宁王别院还要精心。吃喝用度自不用说,便是那流水驾的金贵好药,加之连襄的竭力医治,这世间除了太后和皇帝,怕是没有第二个人有机会享用得到了。
不过,这世间从来不存在绝对的岁月静好。
抛开对彼此的无尽思念,墨池与元幼祺各自在自己的环境之中打了一场无声无息、鲜为人知的暗战。
元幼祺那边的,暂且不提;墨池这边的,便是每日被潘福带着寿康宫的小内宦送来的太后的大批大批的赏赐,从珠宝玩物,到各种精装书籍,以及食物、药物,不一而足。
潘福每次的态度可谓亲近、恭敬至极,墨池自然也都恭恭敬敬地谢了太后赏。不过,最后,这些物事都被她谢绝了。
潘福拗不过,只得每次带着原物返回寿康宫。
韦太后看到自己选的那些赏物,动都没动,就被谢绝了回来,脸上的神情更是深不可测。
然而,墨池终究是没有谢绝所有的东西,她留下了一样,便是一本书——
元幼祺与墨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终于得见,禁不住紧紧相拥,叙说别离日子里无处倾诉的情话。
“阿蘅,你想朕不?”元幼祺急切地问。
她倒是先自我剖白起来:“朕想你想得紧,想得疼,浑身上下心肝脾肺肾没一处不疼的!”
墨池任由她紧紧抱着,含笑听着她夸张的描述。
接着,又被她执了右手,按在左胸口上:“你摸摸,这儿可疼呢!想你想的!还有这儿……”
元幼祺抓着墨池的手,循着自己的胸口,在衣料上逡巡。
“这儿,还有这儿,你摸摸……”她一行说着。
手掌下丝滑的衣料,是上好的云锦。上面繁复的吉祥纹路微微咯手,却遮掩不住掌心里柔软的触感。
这是她胸口的软处,这是她的腰肢,这是她的小腹……
墨池的手被元幼祺带着,摸遍了自己的上半身,还想带着墨池继续向下摸去的时候,墨池伏在她颈侧的呼吸灼热地喷在她的耳垂上,呼吸的频率都明显急促了。
“阿蘅……”元幼祺陡然收紧了环在墨池腰身上的另一只手,嘴唇本能地去寻找墨池的。
“陛下!”墨池的鼻音重而急迫,唤回了元幼祺的神魂。
元幼祺顿觉泄气。
“朕都想死你了!阿蘅,你都不想的吗?”她哼哼唧唧地道。
岂会不想?简直想得快要疯了!
“我怎么会不想陛下呢?”墨池柔着眉眼瞧着她。
元幼祺登时陷入她的目光中,无法自拔。
墨池眼底含笑,哂道:“我竟不知,陛下还会叠方胜?”
元幼祺的脸腾的红了,磕绊道:“一回生,二回熟嘛……”
墨池已经轻轻挣脱开身来,取了这两日元幼祺着唐喜送来的叠成方胜状的信笺。
元幼祺见了,脸更红了。
她犹记得,那里面写着何等火热撩人的词汇。
彼时,不见墨池,相思心切,写下来不觉如何;而今再想,很觉得有些小小的尴尬。
她于是下意识地扭过头去,冷不防,看到了墨池枕边露着的一个书角。
“这是什么?”元幼祺不禁好奇。
莫不是阿蘅闲来无事读着玩儿的闲书?
墨池已经来不及阻止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凑过去,掀开了那册书的全貌——
《古今异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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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媳暗战,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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