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幼祺和墨池谁也没想到, 那急促的脚步声, 竟是来自韦太后身边的潘福。
母后竟然派潘福寻到公主府来了!
元幼祺既震且惊。此刻,她是真坐不住了。
潘福是韦太后第一贴身侍奉之人, 该是何等的大事,母后竟然派了他来了!
元幼祺得了梁少安的禀报,忙命带潘福进来见驾。
梁少安自然听命。
门开了, 潘福依旧是那副圆胖的身材, 十几年过去了,他一双不大的眼睛仍是含着不易被察觉的精明。
他看到元幼祺的同时,便极快地扫过了元幼祺身旁的墨池, 一双细长眉毛不禁一跳, 又极快地垂下头去, 遮掩下了脸上的异样。
“老奴见过陛下!”潘福恭恭敬敬地行礼。
“潘总管不必多礼了!只说是何事吧!”元幼祺摆手道。
潘福耷着眉眼应了“是”,絮絮地说了起来。
墨池却在他方才那一道精光投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 心头微紧——
那道眼神, 很有些探究深浅的意味。
这便是墨池最大的感受。
“母后病了?”元幼祺听罢潘福所言,不禁道。
“前儿不是好了吗, 怎么突然又病了?”元幼祺爱母心切,有点儿着急。
“太医可去瞧了?”她又问。
“回禀陛下, 太医已经诊过脉了,”潘福道,“不过, 太后老人家还是觉得心口不舒服……”
“心口不舒服?”元幼祺边说着, 边俯下.身去够靴子。
墨池自是没有侍奉她的自觉的, 潘福却极有眼色地快速凑了过来,帮元幼祺递过靴子,又服侍着她套好。
“多谢!”元幼祺向他道了一声谢。
毕竟,潘福是侍奉母后的人。
潘福忙称“不敢”,心中却暗自对墨池没有侍奉皇帝的自觉微觉诧异。
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续道:“太后老人家这阵子便眠浅,时常说着夜里爱做梦,总是梦到些过去的老人老事儿。”
元幼祺皱着眉,没言语。
墨池却将他的话,一一记在了心间。
这当儿,元幼祺已经理好了衣衫,又唤梁少安去备快马。
她转回头,拉着墨池的手,柔声道:“宫里有事,朕得赶紧回去瞧瞧。你乖乖在这里,朕还是把少安留给你。”
“陛下且放心去,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墨池宽慰她道。
元幼祺自是不舍离去,却也不得不离去的。
而她与墨池的这番对话,听在潘福的耳中,又是另一番意味。
这个小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头?潘福心里暗忖着。
试问,普天之下,有哪一个女子,和陛下对话的时候,敢自称为“我”?这简直就是大不敬之罪啊!
而且,她显然是知道陛下的身份的。
最最关键的,陛下竟对她很是恩宠的样子……
等等!这个女子,当真是个寻常小姑娘吗?
寿康宫大总管的脑袋里,映出了刚刚见识过的墨池的容貌来。
虽然光线昏暗,但因为自己的到来,屋内点了灯烛,他看墨池的容貌也看了个囫囵。
确是倾城之色。
但那周身的风致气度,怎么瞧着怎么眼熟……
潘福自幼入宫,一双眼睛看过无数的人,也记住过无数的人。乍见墨池的一瞬,他着实被惊了一跳,脑袋里不由自主地跳出一个早已化作尘土的人的模样来。
怎么可能呢?完全就是两张脸啊!
莫说是有什么血缘了,容貌根本就是不一样的啊!
潘福越想越心惊。
更让他心惊的,是在他到来之前,那屋中可能是昏暗着没点灯烛的。而陛下和那个女子,显然是刚刚同在榻上……
天子宠.幸个把女子,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奇事。纵是养在宫外的,潘福入宫几十年了,什么样的稀奇古怪的天家秘闻没听说过?
可这事儿奇就奇在发生在他们这位天子的身上!
想想贵妃娘娘吧,死心塌地地跟了陛下二十年,从潜邸到如今,也只得了一个贵妃的封号,景宁宫的凤榻,一年到头,有几日是热乎的?两只手掌都数得过来吧?
还有后宫的那些女子,有哪一个是真正得了陛下的心意的?将来的结局,还不都是在深宫中孤老一生?
想到贵妃娘娘眼下的情状,又想想曾被传言后被太后强压下去的“陛下可能……好龙阳”的传闻,潘福顿觉后脖颈发寒。
他于是对墨池这样的存在,更加的刮目相看了。
甭管这个女子是什么来历身份,能得陛下的宠.幸,那便算不得坏事。
就算养在宫外,又如何?
被陛下幸了,说不定过得三年两载,就能诞下个一儿半女呢!到时候,太后老人家抱了孙子,还不是只有高兴的份儿?
潘福如此思忖着,顿觉该向墨池示些好,心里才踏实。于是,在随着元幼祺离开之前,他朝着送到门口的墨池微笑地点了点头,行了半礼。
墨池犹不知自己已经被这位寿康宫的大总管腹诽得连娃娃都抱上了。
见潘福向自己行礼,墨池知他身份不凡,忙也立时还了半礼,算是顶过。
她凝着元幼祺带着几名侍卫和潘福匆匆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病了吗?心口疼吗?做梦浅眠吗?
呵!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吧?
墨池浅浅冷笑。
她知道,自此之后,有些事,怕是她想躲,都躲不得了。
之前听到潘福的禀告的时候,元幼祺的心里便是存着些疑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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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她回了宫,到了寿康宫,看到安然端坐,抿着茶等她回来的韦太后的时候,这份疑惑算是落到了实处。
元幼祺不觉无奈又无语。
她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韦太后,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怎么?皇帝多久没见到哀家,都不认得哀家了?”韦太后自茶盏上抬起眼睛,语气中透着不快。
元幼祺只得先循着礼问了母后安,才站起身,实言道:“孩儿自是认得母后的。可母后明明凤体康健,却说自己病了,着实让孩儿……让孩儿不知说什么才好!”
“皇帝的意思,是埋怨哀家骗了你了!”韦太后察觉到元幼祺言语中的怨意,不快道。
不待元幼祺反应,她紧接着又急道:“若哀家不这么说,皇帝可舍得离了那温柔乡!”
元幼祺怔得微张了嘴。
此时,偌大的寿康宫寝殿内,只有母女二人。
元幼祺看着面前端坐着的韦太后,眼尖地发现了她发间掺杂的银丝,登时,一腔辩解的急切便被打散了大半。
她偶与臣子聊起家常的时候,亦听他们说起过,家中父母年纪稍大些,难免性情古怪,爱发脾气,特别是在久思子女而不得见的时候。这是人老孤独使然。为人子女者,该当对父母多些耐心,方为孝道。所谓“孝顺”,关键在于一个“顺”字。
想到母后抚养自己的不易,元幼祺心内也觉不忍,遂强打起精神,陪着笑脸,道:“母后还请息怒!不论母后如何吩咐,孩儿今夜本就打算回宫来的!呵呵!身为天子,焉有宿于宫外的道理?”
韦太后听她骤然态度和软下来,也觉意外,挑眉道:“皇帝本就打算回宫的?”
“当真本就打算回宫的!”元幼祺重重地点头。
韦太后却不买账地冷笑了:“那女子舍得皇帝抛了她离开?”
元幼祺又是一怔。
今夜的母后很是古怪,左一句“温柔乡”,右一句“那女子”,怕是已经知道墨池的存在了吧?
元幼祺从不觉得自己恋慕墨池的事,能瞒得过母后去。她也并未刻意隐瞒过。
但母后的态度,让她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她在心底里很替墨池鸣不平——
照母后看来,是墨池死缠烂打着自己,不许自己离开她。而实际上呢?是自己死缠烂打着墨池,而墨池深明大义、顾全大局,非要自己回宫的!
若非母后突然遣了潘福去,这会儿,自己怕也已经回宫了。
元幼祺思及此,很想开口将实情说出。
然而,话到嘴边,她又生生忍住了。
她自己的娘,自己最是了解不过。那种话说出来,恐怕不会纾解母后对墨池的误解,而只会让母后对墨池的反感更深更重。
母后不会觉得是自己不懂事,反而会觉得是墨池不懂事,甚至还会觉得墨池是个“狐媚子”,魅惑了自己。
元幼祺暗自摇头,只觉得这“婆媳关系”真不是谁人都能处理得好的。
韦太后见自己质问罢,元幼祺既不辩解,更不做声,只是站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地微微摇头,登时觉得更气恼了些。
她干脆不做迂回,直奔主题——
“便是为了那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皇帝连宗室都不惜得罪了吧!”韦太后厉声道。
元幼祺恍然回神,马上反应过来:大概元令懿的事,母后已经知道了。
这事不难想象:自己召见着臣子呢,突然就带着梁少安等精锐内廷侍卫奔去了公主府。接着又急三火四斥责了元令懿,又急调连襄……而元令懿在被自己罚跪、斥责之后,就被自己撵去了宗正寺领罚。
宗正既然知道了,母后很快便也知道了,这也在情理之中。
“母后,此事个中缘由,还请听孩儿细细禀来……”元幼祺接口道。
她不想让母后对墨池有任何的误会。想着或许母后听了其中的前因后果,便会明白,元令懿之举是何等的跋扈和令人失望了。
然而,不待她说完,韦太后就决绝地制止了她。
“哀家此刻不想听什么细节!哀家只想让皇帝看看这个!”她说着,将一封纸笺丢给了元幼祺。
元幼祺心中不快,却也只得先接过了那封纸笺,但见上面录着一首诗不诗、词不词的东西——
“襁褓未,母饮鸩。
看家去,革家来。
尸不存,名不顺。
尊卑逆,颠倒转。”
“这……这是……”元幼祺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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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首童谣谶语,猜猜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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