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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唐喜终于重又回到元幼祺的身边侍奉。

    被“发配”的日子并不算长, 然而于唐喜而言, 却像是过去了一辈子那么久。

    劫后余生,唐喜侍奉得更加殷勤。然而, 经过了谭绍儿和武琳琅得那件事,唐喜发现,皇帝的变化还是挺明显的。

    皇帝的心思变得越发幽深难测了。

    昨日, 郭仪郭大人来见皇帝, 回了该回的事之后,皇帝便问他:“唐易如何?”

    郭大人就忍不住替唐大人说了几句好话,诸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看在唐大人多年鞠躬尽瘁的份儿上”云云。

    皇帝立时便恼了。当场责骂了郭仪, 还说本该杖责了他, 看在他平素忠直本分上暂记下了, 并令他回府反省,无诏不得入宫见驾。

    唐喜不清楚唐易究竟怎么惹得陛下不高兴, 说她是“在府中养病”, 唐喜是决然不信的。

    他也没见过皇帝对底下的臣子发过这么大脾气,那脾气大的啊, 让他毫无怀疑,被责骂的对象若不是郭仪, 而是换个旁人,早就被重罚了。

    君意难测,唐喜暗忖着。

    这两日, 谭绍儿与武琳琅的余波犹在。两人虽然一个当场死了, 一个被处死了, 而种种关于她们的信息也都被元幼祺成功地封.锁住,但是“咸福宫出了事”的消息,还是在宫中,尤其是各宫妃嫔之中发酵开来。

    谁也不知道整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气焰嚣张无出其右的谭婕妤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后宫中整治人的法子,妃嫔们都或多或少地听说过些,想想谭婕妤那样曾深得圣宠的,都落得个不明不白。她们一个两个的,更是噤若寒蝉。

    早先,看到谭绍儿得宠,也起了些争宠心思的,现下也都按下不敢做非分之想了。

    又听说,风贵妃自被禁足在景宁宫中,便大病不起,皇帝这么长时间了都没去看过一眼,众妃嫔心中都瑟瑟发抖,自此以后,当真把“安静如鸡”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每个人心里面的小算盘都打得噼啪作响——

    再如何不见天颜、不得圣宠,又如何?至少,自己还是这禁中一宫的主位,阖宫之中,大家都没有皇帝的子嗣,大家都不被皇帝待见,谁也不比谁高贵到哪儿去。

    如此,头顶顶着“皇帝的女人”的名分,外面的父母亲人包括整个家族,在人前皆可被高看一等,行起事来也比寻常官宦之家顺畅一些。

    至于宫中的种种凄冷寂寞,好歹也比生死未知,甚至一命呜呼强吧?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

    只是,听闻皇帝去过启祥宫,而那日谭婕妤出事的时候,似乎也与启祥宫有关,众妃嫔的心都提了起来。难道,宫中又要出一位新贵了?

    她们却不知,这位“宫中新贵”,此刻正被皇帝冷脸相对。

    “你身子还虚,不必多礼了。”元幼祺向朝着自己大礼拜下去的周乐诗道。

    “谢陛下恩!”周乐诗完完整整地行完一个礼,才在侍女惠蓉的搀扶之下站了起来。

    元幼祺眉头微皱,也没计较,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

    周乐诗再次谢恩,却等着元幼祺坐下之后,才安安静静地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了。

    元幼祺观她行止,觉得这个人思虑周全得紧,绝不是一个轻易授人以柄的。

    是个有心人,却也是个不好应对的人。

    她同谭绍儿、武琳琅之流,是决然的两端。元幼祺心中更笃定了结论。

    “朕来瞧瞧,你的身体怎样了?”元幼祺神色如常道。

    “蒙陛下关心,着连院首疗治,又赠以名贵药材,妾的病已经好很多了。”周乐诗欠身回答,愈发的恭敬。

    她不说毒,而说病……她倒明白。元幼祺意味深长地看了周乐诗一眼,淡道:“你为朕分忧,朕当照拂你。”

    “妾不敢,”周乐诗再次恭敬欠身,“为陛下分忧是妾之本分,请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她倒不贪功!元幼祺暗嗤。

    天下人行事,或为利益或为情意,各有各的目的。元幼祺才不相信,周乐诗是当真让自己“不必放在心上”。

    她于是并不搭言,而是端起侍女奉上来的热茶抿了一口,又放下了茶盏。

    抬眸,见那奉茶的侍女,正是那日来勤政殿回复,口齿伶俐、思路清楚的念夏,不由轻笑:“朕认得你,你叫念夏。名字不错,说话也响亮。”

    “陛下谬赞,奴婢不敢当!都是美人吩咐得好,奴婢不过照搬照做罢了。”念夏见皇帝夸奖自己,忙俯身拜道。

    “很好,”元幼祺点点头,“不止口齿响亮,还很懂得分寸。”

    她说着,抬头向周乐诗道:“你调.教的人,不错。”

    周乐诗忙赔笑道:“妾不敢当。”

    “你当得!”元幼祺道。

    又看着随侍在她身旁,之前搀扶她起来的惠蓉,“你叫做惠蓉吧?朕那日见过你。”

    “奴婢贱名惠蓉。”惠蓉拜道。

    周乐诗见状,忙又陪笑道:“陛下明鉴。当日是妾的主意,想引起那人的注意,便假称陛下身边的唐总管与惠蓉有私交,只为唐总管乃是陛下亲信,彼时又被陛下安排在别处做事,如此一说,才会让那人生出‘落井下石’的心思。其实,唐总管也只是偶至启祥宫,向妾传陛下旨意的时候,惠蓉侍奉在妾的身边。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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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着今日来启祥宫,要问些不想被人所知的内容,元幼祺只安排唐喜候在殿外。

    她听着周乐诗的解释,只觉得这个女子说话滴水不漏。

    唐喜被冷落发配,被她说成是“被安排在别处做事”;唐喜与惠蓉的“对食”,被她隐晦地说成了“有私交”;恐说出谭绍儿的名字来惹自己着恼,便以“那人”代替了。

    这样的聪明人,才配与朕斗上一斗嘛!元幼祺心道。

    她真希望当初谭绍儿能从周乐诗这儿借去几分脑力,否则,也不会从头至尾斗得没滋没味,如同嚼蜡。

    “你想得很周全,办事也很聪明,”元幼祺话锋一转,道,“可是这样的事,你就不怕给自己招来是非吗?”

    自古宫中宫女与宦官对食者多得是,但也均是私下里,绝不会明目张胆的。而这种事,无论是哪个主子的奴仆做下的,被人知道,做主子的都不会得到什么好风评。

    “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后宫也是陛下的后宫。有陛下在,妾不怕。”周乐诗迎上元幼祺的目光,大胆道。

    最终有陛下封.锁讯息,让相关人等闭嘴,妾自是不必担心什么是非的。便是有,陛下是天子,也会为妾遮挡下来。这便是周乐诗的潜台词。

    你盘算倒是好主意!元幼祺暗自冷哼。

    元幼祺的面色于是沉了下去,眼眸微眯,蹦出两道危险的辉芒:“你想得倒是好……那么,你自服其毒又是如何想的呢?”

    周乐诗冷不防皇帝突然问出这个,她微微一怔,脑中尚未将要说的话组织停当,元幼祺却抢在她的前面发难了。

    “你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朕更怜惜你,然后从朕这里得到更大的好处,朕说的可对?”元幼祺冷森森道。

    周乐诗被元幼祺紧紧地锁住了视线,不由得喉间发紧发涩,仿佛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她被迫与元幼祺对视。人说“天子龙威”,周乐诗第一次深切体会到这种强横的压力。

    眼前的帝王,同那日斜坐在她榻边,对着谭绍儿诸人怒气冲冠的那个,又是不同。毕竟,那日,承受莫大压力的,不是自己。

    周乐诗喉间滚了滚,刚喝下去不久的药汤子的苦味又翻涌上来一些。

    这苦味那么明确,没有让她觉得如何难过,反倒如刺股之锥般警醒了她。

    “陛下……圣明!”周乐诗艰涩道,没有逃避。

    妾就是想要陛下更多的怜惜,就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从陛下这里得到更大的好处。

    元幼祺闻言,不怒反笑。

    “你倒是坦率!”她说道。

    皇帝没有立时恼怒,周乐诗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安稳。如此,至少多了三成胜算。她在心里默念。

    只见皇帝挥了挥手,显是令念夏和惠蓉两名侍女暂且退下的意思。

    周乐诗略一思索,便即明白——

    皇帝是打算听听自己想要什么的,但又不确定自己会要出什么来。万一要的这物事超出了皇帝的底线,难保他不会出言斥责自己。而事先遣走了自己的侍女,不论自己说出什么来,便只有天知地知陛下知。如此,以后再面对侍女们的时候,自己也不会觉得没了脸面。

    想通这其中的关节,周乐诗不由得心中一动:皇帝其实是个颇体贴的男子。这样的男子……

    周乐诗忍不住悄悄打量起元幼祺来,这样的样貌,太过出众,说是美过潘安亦不为过。一个男子,怎会长得这般好看呢?世间难道真有“潘安之貌”?

    周乐诗没机会继续胡乱想下去,因为她听到了偌大的寝殿中,回响着的元幼祺的声音:“说罢!你想要什么赏赐?”

    周乐诗恍然回神,对上元幼祺探究而深沉的目光,呼吸紧了紧,表情渐渐变作肃然。

    她撑着虚弱的身体,再一次对着元幼祺行大礼拜了下去:“妾自幼崇仰辅佐君王、建功立业之士,每每因女子身不由己而深为憾事,以致扼腕叹息、夜不能寐。陛下圣明天子,开女子入仕之先河。请陛下将看重女科举子之心,稍稍分一毫与妾……请陛下成全!”

    说罢,重重一个头,磕在了地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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