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仪是鸾廷司的副长官, 每次皇帝微服出宫,都是他带着鸾廷司和内卫诸精锐乔装改扮,暗中保护皇帝安全的。
晌午皇帝回宫之后,郭仪便也回去换了官服。他理了理手头儿的几件大事,就入宫见驾了,恰巧远远地看到皇帝坐在内书房的木门槛上。
郭仪知道他们这位皇帝向来不喜欢拘泥于俗礼,如此情状也不觉十分意外, 便照旧走上前来见礼。
“郭爱卿啊,你来了?”元幼祺扫了一眼郭仪一丝不苟的行礼,淡淡笑道。
“是!陛下!”郭仪朗声答道。
“进来说话吧!”元幼祺站起来,转身折回书房内。
郭仪忙应声随上。
唐喜缀在最后, 极有眼色地掩好了殿门。
“说吧!”元幼祺在书案后坐定,看着下面站立着的郭仪。
郭仪也不犹豫, 回答道:“果如陛下所料, 有人注意到了陛下这两日的出行……”
“什么人?”元幼祺问。
“安国公世子,顾仲文。”
“安国公……”元幼祺唇角勾起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她登基之后, 感怀于自己的生母顾敬言, 遂封顾书言为安国公,世袭罔替。
彼时,在众人的眼里, 顾书言还只是个刚刚被擢升上来的吏部侍郎, 除了向先帝庄宗皇帝献上自己的女儿顾蘅入宫为妃之外, 既无资历, 与国更无功劳, 其“卖女求荣”的行径更被很多文官所鄙视。
这样的人,竟被新帝封了国公,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新帝是因着逝去的顾昭妃,才封的顾家。而没有人知道,顾书言其实才是新帝的亲舅舅。
如今十多年已经过去了,顾书言用他的官声与作为,向所有人证明了,他不是凭女而荣的无能之辈。
他历任吏部、工部、户部,如今作为户部尚书,为大魏经管民生,可谓风生水起。如今大魏百姓能够衣食富足,虽有几次小灾害,但都由户部及时调度银两,工部及时调遣人力抗灾、修复,使受灾百姓的损失降低到最小,后续生活亦有保障,顾书言功不可没。
因着这些功劳,加之十几年来,一批老臣已经告老荣养,如今朝堂上剩下的也多是务实的青壮年官员,所以对于顾书言,现在朝堂内外只有赞颂,而绝无贬责。
听了郭仪的禀告,元幼祺回忆起了今日在丽音阁楼上,她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墨池轻.薄的时候,感受到的一抹异样的注视。
元幼祺自幼习武,弓马骑射一样都没落下,是以,对于周遭环境的变化,她很敏感。
当时,所有人关注的,几乎都是自己在轻.薄墨池,甚至对墨池生出了旖旎狎.念这桩事,只有那么两束目光是同众人不一样的。
一束便是这道来自顾仲文的注视,另一束就是躲在二楼暗处的不知身份的神秘人。
元幼祺猜想,那个神秘人或许就来自那个幕后的主使。
“朕知道了。”元幼祺淡淡道。
无论是顾仲文,还是那个神秘人,为什么在那里,又所图为何,她自有打算,这就不是郭仪该知道的了。
郭仪是个聪明人,见状,已经明了皇帝没有继续下去这个话题的意思了。
他于是话锋一转,又道:“关于咸福宫,确是谭才人住着。谭才人之兄是甘州的五品外官……”
“甘州……”元幼祺冷笑。
懿儿不就刚从甘州回来吗?
“还有呢?”她又问。
“是,”郭仪应道,“据闻,谭才人自幼在甘州长大,似乎也没什么心机……”
“似乎?”元幼祺嗤道。
能哆哆嗦嗦地说出那番话的,要么是故意装相,要么就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那夜在梅子林中,还有旁人吗?”元幼祺又问。
“臣已经着人细细查了,似乎无人看到还有旁人。但是,据照料梅林的内侍说,一般人并不知道,其实在那片梅子交错的枝干中间,有一条极狭窄的小路……”
“那条小路通向哪里?”元幼祺急问,她似乎捕捉到了事情的关键。
“据说是通向毓秀宫的方向。但时间仓促,臣又恐怕打草惊蛇,便未寻到机会实地查探。”郭仪答道。
果然大有门道儿!元幼祺暗道。
“毓秀宫里住着什么人?”她转脸问唐喜。
唐喜想了想,回道:“回陛下,若奴婢记得不错,毓秀宫内住着的,是武美人。”
武美人……
元幼祺记得这个女子,因为这个女子,长得太……美了。
皇帝如何想,如何做下一步的安排,郭仪很清楚,那不是自己该管的事。
“还有唐大人,昨日她确实去了景宁宫,亦带了一只长条匣子去,其中装的是什么东西,臣就不得而知了。”
郭仪言罢,又禁不住补上一句:“据臣查知,唐大人是一个人去的景宁宫,并未带任何人。”
元幼祺“哦”了一声。
郭仪见皇帝有了听下去的兴致,忙抱拳又道:“陛下明鉴!唐大人是忠直之臣!”
“怎么讲?”元幼祺看着他。
“唐大人做臣的长官多年,对陛下之忠心,臣敢以命保!她深夜去景宁宫,必定有隐情,请陛下明察!”郭仪诚恳道。
“而且……而且唐大人是女子,绝不会对贵妃娘娘……还请陛下明察!还唐大人清白!”郭仪犹豫一瞬,终道。
元幼祺闻言,呵呵而笑。
唐易是女子,她就不会对同为女子的风柔起了那种心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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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瞧着一本正经的郭仪,越看越觉得好笑。
郭大人,郭爱卿,你还真是……一根筋啊!
郭仪被皇帝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郭爱卿,”元幼祺笑道,“你的意思,朕都知道了。在朕这里,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纵容一个坏人。”
说罢,元幼祺肃然道:“朕的规矩,郭爱卿也是懂的吧?”
郭仪一凛,忙抱拳道:“臣省得!”
敬重唐易是一方面,但既为陛下的臣子,就该奉君事、遵君命,郭仪很懂得。
郭仪退出。
“昨儿的那副红珊瑚耳坠,送去咸福宫了吗?”元幼祺问唐喜道。
“奴婢方才便送去了!”唐喜回道。
“谭才人怎么说?”
唐喜听到皇帝的问话,不由得一滞,才赔笑道:“奴婢未曾见到谭才人。听咸福宫谭才人贴身侍奉的姑娘说,谭才人正在沐浴。”
“是吗?”元幼祺状似无意地答了句。
又道:“今夜,摆驾咸福宫吧!”
唐喜惊得愣怔住。
除了景宁宫,陛下何曾在旁的贵人那里过过夜?
这……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
元幼祺瞄着唐喜惊诧得忘了回答的脸,嗤道:“怎么?朕封了她们的妃位,还不能在她们那儿过夜了?”
唐喜嘻嘻笑道:“陛下是天子,自然想在哪里过夜,便在哪里过夜!”
见元幼祺脸上有了些笑模样,唐喜讨好道:“那奴婢去知会咸福宫预备着接驾,还是……陛下要给谭才人一个惊喜?”
元幼祺张了张嘴,一句“朕到时候再去”尚未出口,便被她咽了回去。
“这便知会咸福宫吧!也让谭才人有个准备。”元幼祺终究道。
说罢,她笑得阴恻恻的,殊无笑意。
唐喜忙答应着,去咸福宫传旨了。
他却不知,元幼祺另有深意。
未几,小内监来报,安国公求见。
果然来了!
元幼祺忙命请进来。
顾书言如今已经年过半百,他仍如往常一般,半点礼数不差地向皇帝行罢礼,就被元幼祺扶了起来,亲自搀着,请他坐在了旁边的椅上。
“天色近晚,凉意都上来了,您也该多添件衣衫出门啊!”元幼祺道。
对于顾书言,她心中存着亲近,虽然不能明晃晃地唤作“舅舅”,但从来都是用着敬称,又不乏礼数的。
“劳陛下惦记!臣的身子骨还算结实。”顾书言答道。
当年,元幼祺登基之后,便向他坦言了自己已经知道生母是顾敬言的事。对于元幼祺对自己的恭敬、亲近的态度,顾书言因此并不觉得意外。
皇帝十余年来一向如此,顾书言渐渐地也由受宠若惊变作习惯了。
元幼祺聊了几句气候、节令的闲话,又笑道:“您这个时辰入宫来,想是有要事吧?”
“陛下所料不错,”顾书言点头道。
“您请说。”
顾书言抬眸对上元幼祺琥珀色的瞳子,道:“臣斗胆一问,陛下今日,是否微服出宫了?”
元幼祺笑笑,毫不意外道:“您见到朕了?”
“不是老臣,是臣子仲文!”
顾书言说着,面有忧色,“陛下白龙鱼服,体察民间疾苦,这本算不得什么。想来陛下出宫,护卫的措施必是妥当的。可是……臣觉得,丽音阁那种所在,实不适合陛下亲往啊!”
“老大人的意思,是说那丽音阁中的靡靡之音,或是种种狎.昵行状,不适合朕的眼睛看到吗?”元幼祺兴味十足地问道。
顾书言皱眉,摇头道:“老臣倒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是那丽音阁中……隐含凶机!”
元幼祺眉心一跳。
“老大人此言何意?难道那丽音阁中有人意图谋反不成?”元幼祺道。
谋反嘛……也差不多了!
顾书言长叹一口气,道:“老臣早就察觉丽音阁中有异,但其隐藏极深,所牵涉的又颇不同寻常。恐打草惊蛇,老臣便命仲文悄在那丽音阁中查探动静,试图寻得些蛛丝马迹。仲文不是官身,不会引起那起人的主意。”
“那么,仲文可查出什么了?”元幼祺追问道。
顾书言犹豫了一瞬,方道:“仲文确有所得,就是……借陛下茶盏一用。”
“老大人但用无妨。”元幼祺说道,将自己面前的茶盏推向了顾书言。
接着,她便看到顾书言右手食指沾了残茶,在书案上写下了一个字——
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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