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 是墨池的房间无疑。元幼祺甫一踏入,便已断定。
因为那属于墨池的气息满布在这间不大的房间内。
元幼祺深深吸气,如一个被连饿了几顿的人,放肆而贪婪地攫取着赖以生存的食物。
墨池回过身来,看到的就是在竭力呼吸的元幼祺。她一愣,旋即明白元幼祺在做什么,刚刚退下去的红.潮再次侵染了面庞, 更显得面若桃花,惹人怜爱。
元幼祺微痴,突地笑了。
那个笑容,很是好看。墨池不得不承认。
如果没有那撇碍眼的小胡子的话。
“墨姑娘不请在下坐下叙话吗?”元幼祺轻笑。
墨池面色微变:“此处是何地, 阁下难道不知?”
语气有些生硬了。
“这里是墨姑娘你的闺房,在下自然是知道的。”元幼祺了然道。
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墨池实觉她这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比寻常登徒子更可恶。
“既然知道,孤男寡女独处一室, 阁下觉得妥当吗?”墨池冷脸, “想来阁下也是个读过书、明过礼的人……”
元幼祺好笑地挑了挑眉,不答墨池,反掉过脸去, 朝垂手随在自己身后的唐喜道:“你且门外候着去!”
唐喜哑然。
他对方才墨池的什么“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当自己是根木头桩子的说话实在不满意, 不过, 让他离开, 只留陛下一人在此是极不放心的。
陛下即位之后, 从来不会胡闹。既来此处,又是拳打侍应,又是闯入人家音姬的卧房,必定大有缘故。可是,焉知这不大的卧房内有没有什么杀机?那只大柜里,藏上一个人,没问题吧?
唐喜的目光滑向贴墙而立的大柜,又转回到元幼祺身上,犹豫着不肯走。
元幼祺怎会不懂他眼中的意思?
墨池也罢,墨池背后之人也罢,想害她是肯定的。但是,此刻此地,他们绝不会有所行动。因为,他们所谋者甚大。
元幼祺于是无所谓地朝唐喜挥了挥,嫌弃似的:“墨姑娘是正经人,青天白日的,怎么会对你家公子做那种事?”
什么叫“做那种事”!
墨池气结,后悔自己引狼入室了。
唐喜不情不愿地被打发出去,到门外守着去了。
“墨姑娘,此刻才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元幼祺呵呵笑得欠揍。
说罢,她也不去管墨池被气得脸白,背着手,老实不客气地在屋内逛着,看看室内的摆设,又信步踱到了窗前,瞧瞧窗外,最后转回来,凝住挂在墙上的那张古琴。
墨池闷闷地看着她如入无人之境般的闲适,快要怀疑她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了。
元幼祺看看古琴,又看看表情冷漠的墨池,笑指琴道:“这张琴,就是昨日墨姑娘为在下抚的那张吧?”
提及昨日,墨池就想起了这人昨日是如何对待自己的,本已经不觉得痛的左腕也顿觉不适起来。
她还记得元幼祺是怎么粗鲁地将她的双手扣在身后,哪个女子被这般对待都会觉得屈辱吧?何况这个人,与她的渊源,还是那样的……
墨池更觉得无奈而屈辱,别扭地撇过脸去,不搭理元幼祺的问题。
再有所图,她也是要脸的,她不是没心肝的不知羞耻的女子。
元幼祺眼眸一亮。
她不以为忤,反倒觉得墨池这别扭的小动作十分可爱,又莫名的……熟悉。
呵!果然功课做得足!元幼祺暗嗤,将心内的那簇期望的小火苗及时掐灭。
“墨姑娘既然不回答,那就是这张琴了。”元幼祺自顾自道。
“昨日是在下冒犯了姑娘,伤了姑娘,害得姑娘今日不能抚琴,那在下便以此琴为礼,向墨姑娘赔罪!”元幼祺说罢,已经将那张琴自墙上取下来。
墨池愕然。
这人怎么能这么自来熟!
偏偏言辞还一副“为你着想”的模样,当真厌恶至极!
墨池如何作想,如何反应,元幼祺皆不管。
她将那张古琴放在桌上,自己则坐在桌旁的椅上,调试了一番琴弦、琴柱,仰脸向犹站在原地的墨池道:“献丑了!”
琴弦铮响,一曲凄绝流泻而出。
墨池初时目光还刻意投注于别处,以示自己不肯与元幼祺这个登徒子“同流合污”,待得那琴声回响过两个乐段,墨池禁不住转过头来——
不是观琴,而是观那抚琴之人。
世传《广陵散》乃是颂扬刺杀韩相侠累的聂政豪义故事的琴曲,聂政为四大刺客之一,而《广陵散》其曲更是旋律激昂、铿锵,充满了杀伐狠绝之锋利。
可是,这样的一支琴曲,在元幼祺的指下,却是另一番意味。墨池精擅琴道,更懂琴音,她听得出来,元幼祺指下的《广陵散》更多的是哀婉,是凄绝,是无奈的倾诉,是痛苦的涕零……
元微之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苏子的“十年生死两茫茫”,其心境大概如是吧?
墨池恍然一震。
她想起了关于《广陵散》的那个著名的传说——
嵇康最善奏《广陵散》,后被司马昭所害。临刑之时,他于刑场上最后奏了一曲《广陵散》,言道:“《广陵散》于今绝矣!”
琴弦又是一声铮鸣,琴声已绝,余音却未绝。
元幼祺修长的手指还虚虚地搭在琴弦上,她微垂着脸,将自己的神情隐在了看不清楚的昏暗之中,谁也不知道她此刻是怎样的眼神,怎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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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池怔怔地凝着那一双干净骨峻、带着薄茧的手。那双手上的薄茧,昨日她被扣住手腕的时候,就已经体验过了。
那是一双有力的手,却也是漂亮得不似男子的手。
墨池难得地失神一瞬,因为元幼祺久久不肯抬头。
她在想什么?
她在想着什么人?
是不是,于她而言,斯人已逝,琴曲便成绝响?
可是,既成绝响,她为什么又要为我奏这一曲?
诡异的受宠若惊的感觉跳过墨池的心尖。
接着,她便难过起来,为自己的处境,也因为,勾起了元幼祺的伤心过往。
然而,这个人,是她的仇人,不共戴天之仇,她怎么可以为她而难过伤心?
她还因为这个人对自己的特别,而受宠若惊!
令她对自己特别,这难道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墨池的心思纷乱起来,有生以来,她第一次看不懂自己的心了。
正胡思乱想间,却见元幼祺忽然抬起头来,双瞳晶亮,一副得逞的样子。
“墨姑娘听痴了吗?呵呵!在下这个礼,也算赔得得当了!”元幼祺抚掌而笑。
墨池脸色骤变,上一瞬她还为这个人伤心难过,这一瞬她惊觉那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一切,不过是这个人的故作姿态!
果然可恶!可恨!
墨池暗自咬牙,决定再也不为这个人牵动一丝一毫的心怀!
“这等琴技,也拿来赔什么礼,还真是……”
墨池不屑地又哼了一声,冷冷道:“还真是献丑!”
元幼祺闻言,哈哈大笑。
她也不气也不恼,只故意歪着头,打量着墨池又气又恼的脸,大觉值得玩味。
“墨姑娘你是琴道大家,在下班门弄斧,自然是献丑了!”元幼祺无所谓道。
“不过,”她话锋一转,“在下方才也说了,一则向姑娘赔礼,二则也是博姑娘一笑,让姑娘于伤病中也能畅怀一二,不是很好吗?”
你这是让我畅怀的吗?故意来气我的还差不多!墨池心中不喜更恼。
若非顾忌着那个大图谋,她真想马上立刻将元幼祺从自己的房中赶出去!
“陛下?陛下?”唐喜担心的声音唤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人。
元幼祺一愣,回神,方发现自己回想几个时辰之前墨池生气的模样,竟捏着朱笔忘了落下,以至于一滴朱红色的墨团落在了书案上,洇红了大片的纸张,鲜血一般。
元幼祺胸口一痛,撂下朱笔,吩咐唐喜:“收拾了!”
她自己则烦躁地站起身,在书房中踱了两个来回,心情仍是不好。
昨夜,她宿在景宁宫。十五年来,她第一次梦到了顾蘅,还是顾蘅吐血的样子。
梦中的顾蘅,胸前的衣衫都被鲜血浸透了,唇角边还挂着血红,正是她逝去之前将来历真相俱都告知自己的情形。
唯一的区别,梦中的元幼祺,没有闻到那令人惊恐害怕的血腥味,只有那淡淡的气息在她的鼻端萦绕不散。
就是方才在墨池的卧房内嗅到的气息。
元幼祺倦倦地在书房的门槛上坐下,惊得书房门口当值的两名小内监慌忙跪下身去,唐喜也随着跪在了她的身后。
皇帝所处之处都这样矮了,他们怎么敢比皇帝高?
元幼祺摆手,示意他们平身。
她仍无精打采地坐在那木头门槛上,盯着远处的一棵树。
墨池,这样年纪轻轻的一个女子,不,确切地说,只是一个少女,她何德何能,因为她的出现,而令逝去了十五年有余不曾入梦的阿蘅,在她出现之后的当晚,便被自己梦到?
墨池,她又何德何能,让自己情不自禁地为她奏了当年阿蘅只为自己奏过一次的《广陵散》?
墨池,她又凭什么,拥有和阿蘅同样的气息与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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