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 孩儿还有一事不明。”元幼祺道。
“何事?说来听听。”韦贤妃道。
她心里却暗暗想着, 你不会是要问我那名道姑是哪一个吧?这个,可不能告诉你!
元幼祺却没有让她为难的意思, 而是问道:“孩儿很好奇,当初孩儿为什么会被抱给母妃抚养?”
她生恐韦贤妃多心,忙又道:“孩儿并无旁的意思, 只是觉得挺奇怪的。后宫当时已经有好几名妃嫔了吧?孩儿既被当作了皇子, 身世又是这样的,难道他就不怕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有朝一日会被泄露出去吗?毕竟,母妃您……姓韦……”
这个“他”, 指的自然是魏帝。
韦贤妃听了元幼祺的话, 并没着恼, 反有几分欣慰。
若这孩子只知听而不知问,那便顶多算是个乖觉听话的。如今, 这孩子能够想到这些, 说明她不仅用心听了,更是个聪慧知道动脑的。
眼下母女二人将一切谈开, 只要不是涉及到顾蘅的,韦贤妃并不觉得有何忌讳。
她于是淡笑答道:“你能够想到这些, 母妃很觉欣慰。其实,当时宫中确有几名没有子女的妃嫔,照寻常人的思路, 为当时的你找一个毫无干系、毫无背景的养母, 这是最恰当不过的。”
元幼祺认真听着韦贤妃的分析。
只听韦贤妃又道:“但那昏君所想, 非常人所能预料。据母妃后来分析,这其中至少该有两点缘由。其一,他对于顾家,尤其是韦家,还是不放心的。虽然当时勇毅侯已逝,你外公又悄悄令你……大舅舅韦舟扬假作为弟报仇,血洗了驿馆中的斡勒使者,以此来混淆视听,令那昏君以为韦家并不知内情,只当你外公是个糊涂的,你大舅舅也不过一介武夫。后来,你大舅舅被调赴北疆对付斡勒人,这是昏君的试探之一。昏君又把你抱来与我抚养,这是他的试探之二。他就是要通过这件事来观察我的态度,以及韦家的态度。若我们有一点点的不同寻常,则韦家危矣,而你的性命,恐怕也是堪忧。”
元幼祺听着,想象着母妃与韦家当时面临的情状,都觉后怕。
她自幼长在天家,如今又做了太子,很是清楚,身为帝王,夫妻父子情分在江山社稷的面前,什么都算不上!
“还有其二?”元幼祺又问道。
“不错,”韦贤妃点头道,“其二便是……你。”
“我?”元幼祺呆了呆。
“你是大罗金仙下凡啊!”韦贤妃无奈道。
“……”元幼祺无语,心道这也算是理由?
“你莫小瞧这等鬼话,那昏君偏偏就信。不然,纵是元承胤有错,你怎会这般顺顺当当地坐到了储君的位置上?”韦贤妃道。
元幼祺怔忡,暗道自己最该感谢的,不会是当年为自己接生的那名道姑吧?
韦贤妃却不容她继续想下去,郑重道:“当时,太子有丁家为后盾,尤其丁家家主丁奉,更是太子一系的死忠;皇三子的生母也出于丁家;皇四子的背后既有李家,李德妃从小抚养太子,其情分亲若母子;皇七子的背后有赵家,赵家虽然算不得望族,但赵淑妃的生母姓齐,这就与齐家钩挂在了一处。如此看来,只有你这个年纪最小的皇子,是最没有可以倚靠的背景的。”
“昏君觊觎你生母多年,待她的孩儿也自然不一般。何况,你出生的时候,那双眼睛与你的生母如出一辙,五官长相又像极了那昏君,他每每看着你,怎么可能不在意?”
元幼祺听着韦贤妃的分析,心中默默点头,暗道:还有那道姑的所谓“大罗金仙下凡”,以及“是最值得期待的皇子”的掰扯。
嘿!她真是越来越想知道这位道姑是何许人也了。
只听韦贤妃又道:“韦家再被忌惮,也是几代的武将世家,追随历代先帝奠下的百年基业不是平白说说的。论大魏真正的武将世家,除了韦家与齐家,便找不出第三家来。昏君将你交托给母妃抚养,你的外祖家便是韦家,有这样的依仗,等到将来你长大成人,进则有韦家为你开路站角,退也有韦家护你周全。无论从哪一个方面讲,你都能平平安安的,一辈子少有烦忧。”
元幼祺听着这番话,已经痴住——
抛开母仇,以及那些与家国江山相关的一切,抛开那些猜忌与算计,那个在血缘上是她父皇的人,当真是从她出生的时候起,便为她考虑得极周全了。
难怪!
元幼祺喟叹,难怪母妃不让她插手报仇的事。否则,她的处境就太尴尬了。
就算是她如愿亲手杀死自己的生父,报了母仇,她一生都会背负上“弑父”的罪名,永远都走不出那阴影去。
元幼祺离开凤仪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除了当值的侍卫偶尔走过,见到她向她行礼,几乎没遇到什么人。
是以,几乎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太子殿下明明身后跟着唐喜,却宝贝似的紧紧捏着一只一尺半见方的木匣子。
唐喜紧随在元幼祺的身后,每每看到有人经过,都觉得如芒在背。
他一个做贴身侍从的,竟然让主子拎着看着这么沉的物事,这简直就是大不敬啊!
这要是被掌刑司的管事看到,不会把自己拖去审问吧?唐喜默默地擦掉额角的一滴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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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良心!他真的不是不恭敬主子啊!是这小祖宗,压根儿就不许他碰那木匣子。
也不知那木匣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宝贝……
唐喜的脑中刚划过这个念头,就使劲儿晃了晃脑袋,赶紧让这个可怕的念头消失了。
知道得越少,脑袋在脖颈上待得越安稳!唐喜在心里告诉自己,于是只低眉顺眼地继续随在元幼祺的身后。
元幼祺的脚步很快,一路上脑子也没停了转。
【宝祥,你要记住,母妃是这世上唯一不会害你的人。】
【天家向来如此,子嗣传承是一个继承人最大的保障。】
【柔儿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待人家!】
韦贤妃的话言犹在耳,将元幼祺刚获知生母往事的激荡情绪都给驱散了大半。
她承认母妃很多时候都是为自己考虑的,或者说,母妃的所有考虑,都是基于母妃以为的为自己好。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母妃终究是在宫中做妃子做得时间太久了,被这后宫中的俗气沾染了太多。元幼祺一点儿都不觉得,对于一个天家的继承人来说,子嗣传承是最重要的事。
天下本就是天下人的天下,只要是能为天下人谋得最大福利的有德之人,谁坐上那张龙椅,又有什么要紧呢?
如此想着,“天下为公”四个字就倏地跳入了元幼祺的脑中。
她不由得眉峰一挑。
顾蘅从来瞧不上《礼记》,讽其为“腐儒诓世的玩意儿”,却唯独推崇《礼记》中的一句话,便是这句“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据说上古先王从不将王位传给自己的子孙,而是根据贤德与否在民间选择威望高而能力卓著的人来做自己的继承人,是为禅让。
然而,后来,自夏启之后,世道变了,那个尊位只会被传给自己的儿孙,无论传位者还是辅佐的臣属,没有人去真正计较被传位者是否真的贤能。
元幼祺深深地感叹,顾蘅教给了她太多,何止是为人处世的道理那么简单?
想到顾蘅,一个时辰前,顾蘅胸口的旖旎气息犹在眼前。元幼祺于是很没出息地熏红了脸。
幸亏夜色已深,无人看到她这张红彤彤的脸。
那朵芙蕖,当真美极……
元幼祺痴痴地想着,不由得攥紧了手中木匣子的提手。
她霍的意识到了什么,蓦地止步。
“爷,您怎么了?”唐喜好奇地询问着。
元幼祺没言语,而是站在原地,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去摸向了腰间。那里,是她日日挂在腰带上的宝蓝色荷包,顾蘅亲手所绣。
丝滑的料子,一如顾蘅丝滑细腻的肌肤……
元幼祺恍然瞪圆了眼睛——
她知道了!
她知道该如何验证眼下最最困扰她的那件事了!
月挂中天,夜风凉爽。
燕来宫中却是舒适而温暖的。
寝殿内,顾蘅再次拢了拢覆在身上的锦被,很是困惑这样凉爽的天气里自己竟然觉得冷。
她从作为顾蘅出生的时候起,便是中气不足,随着年纪的增长,身体更是越来越差。这都在她的意料之中,毕竟她这一生只有十八年的寿命。
后来,她半是央求半是诓哄地让师妹元凌真人作法替自己燃烧生命真元,将仅存的两年有余的寿命浓缩为半年的康健若常人。自那之后,顾蘅就以为,在死亡之前,她都不会再受任何体弱多病的苦楚了。
然而,这才过了不到两个月,这副身体似乎又在衰败下去,难道哪里出了问题?
若是自己撑不到那昏君一命呜呼,那么过往种种都是白白作为了!
顾蘅顿觉心悸。
她想起自己胸口上师父留下的魂魄封印,今日被元幼祺那个小不省心的给……
顾蘅身躯一抖,大觉不妥——
那枚芙蕖便意味着师父的存在,被那小不省心的那般对待,简直就是对师父的大不敬!
顾蘅平生敬爱者,除了祖母和父亲,唯有师父。想到师父,顾蘅更觉心中难安。
她忙挥退了寝殿中侍奉的侍女,又命她们掩好了寝殿的门。
这些侍女都是东宫所辖的,按照元幼祺的吩咐,唯顾蘅马首是瞻。顾蘅命她们退下,她们就老老实实地退到了殿外,只待顾蘅再次吩咐。
偌大的寝殿内只余下了顾蘅一个人。
榻上的她,深吸一口气,借着殿内明亮的灯火,小心地拉开了自己寝衣的左半幅。
刚刚露出大半个肩膀,顾蘅只觉眼前黑影一晃,一个人已经迅速地来到了她的榻边。
床帐被极快地撂下,将榻内榻外隔绝成了两片天地。
“啊——”
顾蘅的惊呼声只溜达出了一点点,就被来人捂住了嘴。
“是我!”元幼祺呵出的气息,登时烫红了顾蘅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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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顾对小元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可以说,因为小顾,小元一生的轨迹都改变了。
没错,从出生到长大直到白头偕老,是小顾的三世,是小元的一生。
而这其中,两个人之间最大的牵绊,就是江山社稷。
啊所以,我是在解释书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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