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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
    “请郎中来吧!你这样总不是个办法啊……”顾书言急道。

    “我便是懂医的,何需郎中?”顾蘅不客气地阻住了他的话头儿。

    她绷着脸,盯着面前这个素以儒雅温润君子而著称的中年男子,沉声道:“当下的局势,一步都不容犯错,莫要乱了计划。”

    若是寻了不可信的郎中来,透出去什么风声,岂不是乱了大局?

    顾书言知道自己这是关心则乱了,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蹙着眉道:“你的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好歹让婢女熬些暖身的姜汤,舒缓一分是一分啊……”

    “不必!”顾蘅决然地打断了他。她实不愿再因着自己的身体如何再与他婆妈下去了。

    “边关的事,都已经措置妥当了吗?”顾蘅的话锋一转,引开了话题。

    顾书言颇为无奈,却更拗不过她,只得照实答道:“铁札汗已经被说服得动了心,斡勒的精锐铁骑已经侵扰边关了。怕是这会儿,边关告急的奏折已经快马递到了御前。”

    顾蘅冷笑,道:“韦舟扬号称‘韦阎王’,却也不会做斡勒人的阎王吧?”

    这话虽是问句,她用的,却是十足笃定的语气。

    顾书言叹道:“十八年前的那桩事,何止韦舟扬一人?怕是整个韦家都已经心灰意冷了。”

    “昏君却还自以为做得□□无缝,神不知鬼不觉。”顾蘅冷森森道。

    提及十八年前的往事,彼时自己还是一个胸怀壮志的懵懂少年,憧憬着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幻想着忠君体国,做出一番经天纬地的大事业来,甚至还曾想到过”文死谏,武死战“。少年豪气激荡,到头来,回想一番,也只感动了曾经的自己罢了。

    顾书言的胸中泛上了苦涩与酸痛之感,他深吸了一口气,劝顾蘅道:“夜里寒凉,还是回你的房间中休息吧。”

    顾蘅此刻已觉得身子发虚,脚下亦虚浮得厉害。月光投射在她苍白的面颊上,更显得惨淡而凄凉。

    “也好。”她淡淡道。

    纵是身体再不适,她也不愿在顾书言的面前显露出半分虚弱不堪的模样。

    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双脚,不令它们表现出不同于往常的脆弱,她的面庞仍绷着从容,朝着自己闺房的方向走去。

    顾书言则不放心地紧缀在她的身侧,生恐她身体突然不适而跌倒在地。

    今夜,顾府后花园附近的仆从皆被勒令不得靠近。是以,这一路之上,只能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以及偶尔的对话。

    “你放心,那位先生在琅琊郡王府中做了整整十年的幕僚。他出的主意,琅琊郡王向来是言听计从的。”顾书言道。

    顾蘅知道,他这是在告诉自己,一切都在按照计划推进着,让自己放宽心。

    她侧眸划了一眼这个此刻似护卫般紧随着自己的清俊男子,那张脸与曾经心心念念的那张渐渐重合在了一处。她蓦地悲从中来。而她的身体,仿佛有所感应似的,喉间突的涌上了一股熟悉的腥甜滋味——

    如同每次遇到这般情形的时候一般,顾蘅喉间滚了滚,习惯性地强行吞咽下了那股子翻涌上来的异样感,她的面上却笑得越发清冷讽刺,口中道:“元三的性子,竟还能对某个幕僚言听计从,却也难得。”

    顾书言闻言,脑中立时映出元承柏那副阴狠跋扈的模样,嘲道:“越是跋扈之人,才越喜欢对自己言听计从的。阴狠之人,自然喜欢阴狠的计谋。”

    顾蘅会意,浅笑道:“调.教出这样一个适意的人,想来也费了你许多心思吧?”

    顾书言恰看到她脸上那一抹浅而又浅的笑意,怔了怔,敛神正色道:“其实也是天意。这位先生的父亲,昔年曾受过顾家的恩。若非有着恩情的牵绊在,我亦不敢冒这个风险。”

    “能以性命相托,又不惜己身殚精竭虑十年的,怕不是寻常的恩情吧?”顾蘅道,“这位先生,想来也是一位重情的信义之人。”

    “是啊!可不都是有情有意的人吗!”顾书言喟叹。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却投注在了顾蘅的身上,仿佛这句话是为顾蘅的所作所为下的注脚。

    只是,这一眼,他敏锐地发现,顾蘅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厉害,近于惨白了。而顾蘅的鬓角,已经被汗珠沁透了。

    “你真是……”顾书言气道,“胡闹”两个字,他终是无法说出口。

    若说胡闹,自己又何尝不是陪着“胡闹”的那个?然而,他们两人都知道,他们所为之事,事关情义,事关尊严,事关将来……唯独,与“胡闹”无关。

    “无妨。”顾蘅撑着清明,微扬起了下巴。

    她能真切感觉到,一阵紧似一阵的抽痛,自她的小腹之下蔓延开来。这表明,那物事开始起作用了。

    那种痛意初初袭来的时候,顾蘅有一瞬的惊慌——

    不应该这样快的!

    她与元幼祺喝下的,是同样的份量。若是这么快便发作了,那就乱了计划了。

    然而,这样的失措,很快被她理智地压制了下去。因为她想到了,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对于药物的敏感程度亦是不同。

    她是个行将就木的人,而元幼祺正是生机勃勃的年纪。加之,元幼祺回到府中,定会沐浴更衣。而那沐浴的温水恰能够延缓药性发作约莫一刻钟,如此,正好能赶上元幼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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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极快地在脑中过了一个来回之后,顾蘅的心定了下来。

    她突的止住了脚步,向顾书言道:“斡勒如此,韦家定会有所动作,还得多加关注才是。”

    顾书言点头,道:“韦家究竟会如何,目前尚不可知,但韦舟扬绝不会做韦毅扬。韦国公也不会让唯一的儿子再为昏君卖命。”

    顾蘅冷然道:“何止韦家不愿替昏君卖命?恐怕,昏君更不敢让韦家人去抵御斡勒人。”

    顾书言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说,昏君担心韦家人查知当年勇毅侯的死因,一旦将兵在外,再与斡勒人联手侵魏?”

    “这是其中一件,”顾蘅话锋一转,又道,“昏君的性子多疑又刚愎,他自恃大魏军马强大、国库充盈,他不会当真惧怕斡勒人的铁骑。”

    “他怕的是,朝中内.乱。”顾书言续道。

    “不错,”顾蘅寒森森道,“他向来喜欢玩弄手段,喜欢所有人都被自己掌控的感觉。”

    顾书言这次沉默了,没搭言。

    虽然,他现下做的,是欺上犯上的事,但他到底幼承庭训,顾氏的传统不允许他说出辱及主君的话来。

    正因为如此,对于眼前这个女子敢于逆天的勇气和手段,顾书言更觉得发自内心地钦佩与敬服。

    却听顾蘅冷笑道:“他既刚愎,既多疑,便给他机会让他去自以为是,让他去疑。”

    “他当真会因着某个密报或者传言,而疑到琅琊郡王的身上去?”顾书言疑道。

    “不!不是元三,”顾蘅否道,“是元二。”

    “太子!”顾书言惊住。

    顾蘅却笑得残忍:“不止元二,还有元四……呵!只要今日之事一成,谁都别想幸免!”

    顾书言听得脊背发寒。他当然知道,所谓“今日之事”便是元幼祺被喂了那物事的事。可是,那不是为了……却原来,这是连环扣连环?

    顾蘅平静地盯着顾书言惊悚的神情。若是眼前之人是元幼祺,她会禁不住问上一句“怕了吗?”,但是对于顾书言,她绝不会多问出这句话来。

    她了解顾书言,一如她了解局中的每一个人。她知道顾书言会按照预想的计划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至于结局,她一死百了,还了他的命,也就是了。这没什么好纠结的。

    唯一的纠结,是……

    顾蘅再次喉间一甜,双腿软得厉害,偏偏那抽搐的痛意也汹涌地袭来。无论身与心,哪一样都不肯放过她。

    如此,也好!

    做出这么些伤天害理的事来,不得善终是应该;即便活着的时候,也该饱受折磨摧残,才对得起将来无数陷于她手中的冤魂。

    这些,都不重要!

    顾蘅在心中冷笑。

    让那昏君身败名裂,让他众叛亲离,让他生时骨肉离崩、死后不得安生,这才是此刻、此生,最重要的事!

    顾蘅于是笑了,笑得如同冥河岸边开得火红灿烂却与死亡丝丝相连、扯都扯不开的曼珠沙华。她便是地狱本身,是最美丽,亦是最残忍的荼蘼之花。

    “不必送了。”她于是对顾书言说道。

    既然迟早会孤独地死去,便没必要牵扯不相干的人来关心在意。

    “你的身体……”顾书言欲言又止。

    这个女子的内心太强大,又太桀骜,他总是不知该如何表达对她的关心。曾经是,现在亦是。

    “你的女儿的身体,我会还给你。”顾蘅悠悠道,像在说着一件极普通不过的家常事。

    顾书言因为她的这句话,身躯大震。他痛苦地拧着眉头,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或者该做什么。

    也许,此时此刻,唯有默然才是最合时宜的答复。

    “所以,你还是别看着我在你面前受苦了。”顾蘅笑得清浅。

    这是你女儿的身体,你看着这副身体受折磨,焉会不难过?

    “你……你多保重……”顾书言最终也只是勉强挤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会撑下着活下去,”顾蘅看着他,“一直撑到我应该死的时候。”

    顾书言闻言,胸口酸痛难挨,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撑着从容的背影徐徐远去,转过长廊后,寻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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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蘅是第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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