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番外之人在江湖

    洞庭君山

    君山上有座烟雨山庄，山庄内有座烟雨楼，楼主叫苏苏。

    烟雨楼和它主人一样，有个风尘气十足的名字。

    ——因为关外也有座烟雨楼，那里根本就是烟花地。无论是达官贵人、江湖人士或贩夫走狗，提及关外烟雨楼的时候，脸上便会忍不住露出一个暧昧的微笑。

    君山烟雨楼却是一个神秘的地方，以贩卖消息为主。你可以花钱在那儿买消息，如果运气好，甚至还可以帮你处理疑难杂症。它似在一夜间突然冒了起来，突然就在江湖有了名头。

    有传闻君山烟雨楼楼主苏苏美如天仙，可谁也没见过她。有人说她行事鬼神莫测，介于正邪之间，她也从不出面解释。

    太过神秘的所在，却无人查得出它的来历，唯一知道的是烟雨楼经手的生意，通常能给客户一个又快又准的满意答案。

    江南的夏季，酷热异常，到了午后更是热得吓人，而这一时刻又经常会有阵雨。所以行人出门，总是避开这一时段。

    这天午后，本来艳阳高照，可不多时，白花花的太阳片刻便被乌云笼罩，路上本就寥寥无几的行人急忙奔走，顷刻间便人影全无。一位肤色如雪的佳人也在疾步行走。眼看雨就要来了，眼瞅着离目的地已不远，她也不躲雨，一咬牙直接冲向道路尽头那华丽的大楼。

    烟雨山庄的不像其他地方，没有门房大院，最前边便是传说中的烟雨楼，烟雨楼和它后头的楼群院落构成整个烟雨山庄。

    暴雨瞬即瓢泼而下，眼前一片雨雾蒙蒙，她一口气冲进大楼的厅内。速度虽快，还是被淋了个彻底。她懊恼的甩了甩头上的雨水，四下打量一番，大厅内只有两个轮值的小丫头聚在一块吃着瓜子点心，喝着消暑的绿豆汤，叽叽喳喳的小声交谈，在大雨的衬托下，十分悠闲宁静。此刻两人便睁大眼睛好奇的望着她。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浑身透湿，水顺着玲珑有致的身体蜿蜒而下，所站之处很快便积了一摊水。

    她扬扬眉，不以为意的抬头，眼神落在吃零嘴的两人身上：“请问楼主在吗？”那两位小姑娘似乎极有教养，她们双眸中皆有笑意，却都厚道的没有笑出声来，因为她这一甩头……实在是像极了落水的……小动物。

    左边那个身着浅蓝色水绸裙子的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一开口只觉得脆生生：“请问姑娘找谁？”

    她也不做声，只是将同样滴水的荷包取下来甩了甩，从中掏出一叠银票：“据说烟雨楼的规矩，无论消息大小，一律五千两银子。这儿是恒通钱庄的天字号银票一万两，想请楼主帮忙查两件事。”娘绣的这荷包挺不错的，里面的银票居然还是干的，一点没湿。

    蓝色绸裙的小姑娘一直望着她，此刻惊讶的望着那叠银票，走了过来瞧了一眼：“我们楼的规矩，有钱不一定就接案子，我先去问问小姐。”说罢穿过屏风进了后堂。

    另一个穿红纱白绢裙子的姑娘上前几步：“姑娘您的衣裳湿了，要不先去换一件吧！”配合不卑不亢的神态，十分的恭敬客气，可是那架势却似乎容不得她反对。湿衣裳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她向来干脆，便一口应了。

    衣裳是新裁的，最新款的式样，顶好的料子，大小也合适，穿在身上十分的舒适服帖。伺候她的两个小丫头手很巧，飞快的帮她擦干发上的雨水，又重新梳了个流行的发式，簪上她自己的发簪，抹上淡淡的胭脂，一个绝色佳人跃然而出。那位领她来的姑娘一直静静的陪在一旁，见着整理完毕，仍是领着她回到前厅，她道了谢，发现那位浅蓝色水绸裙子的小姑娘已经候在那儿了，见她到来便笑着说：“我家小姐请姑娘上楼相见。”

    她随着小姑娘上楼，精致的楼梯，墙的那一侧挂了几幅风景图，说不出的典雅大方。上了楼她才发现，这是两间两联的屋子，屋子里有两扇门，一扇在前一扇在后，小姑娘领她在第一扇门内站定，脆生生的禀道：“小姐，萧姑娘来了！”

    她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我姓萧？”

    小姑娘笑而不答，声音是从后面一扇门里传出来的。

    那是个年经的女人，声音非常好听。

    “我不但知道你姓萧，还知道你叫萧兰，是锦绣山庄的二小姐。而且……我可能也猜得出你想要打听什么消息！”

    “什么？”她太惊讶，忍不住问。

    “你自小许给机智公子黄高远，两人感情甚好，本来决定明年开春成亲，结果今年端午前夕他突然说要娶别人！你觉得被羞辱了，可是你却连他现在想要娶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她好像突然挨了一鞭子，连站都站不住了，后退了几步：“你怎么知道？”

    门内的人不做声了，一直候在一旁的蓝裙子小姑娘却突然笑道：“我知道为什么。”

    萧二小姐怔住，回头瞪着她。

    小姑娘视若无睹，笑嘻嘻的：“你进门一会儿，我便知道你是谁了。——你进门的时候没用武功，可内息稳健，隐有名家风范。你的衣裳、荷包的布料均出自南楚织造，软靴却是关外骋远山庄出品，这一身打扮至少得十七两银子。而且你出手便是恒通钱庄一千两的天字号银票，这种面值的银票，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随身携带的。你官话讲得虽好，尾音却带川中口音，川中的武林世家有唐门和锦绣山庄，唐门的晚辈只有唐六小姐一个女子，可她才年方十三。据说锦绣山庄有两位小姐，大小姐温柔贤淑，自下嫁大理郑家后便一意相夫教子，这么来只有二小姐您了！”她声音清脆，这么一大通话，在她嘴口如珠玉般砸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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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兰打断她：“就算身份猜对了，可……为什么……”

    小姑娘吃吃的笑：“为什么知道你的心事？”

    萧兰看着小姑娘，又打量后面那扇门，忽然发觉这儿的人越来越神秘，远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神秘得多。

    小姑娘假装叹了口气：“川中最近倒没出什么大事。唯一算得上新闻的是锦绣山庄的二小姐，她向来爱打抱不平，不过端午过后，二小姐的侠义心肠有了新方向，不遗余力的痛惩负心汉，一时间引为美谈。”

    萧二小姐一时没了声音，前一阵子她的确是迁怒于他人，此刻被人提及，虽不好意思，却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里头传来一阵轻笑，“珠儿不许顽皮。”原来小姑娘叫珠儿，只见她耸了耸肩，发出银铃般娇笑，却不再说话。

    “往年的节日，机智公子总会要提前到锦绣山庄，过完节再呆上一阵子，今年却赶在初四晚到达，初五便出发前往西夏帮好友主持公道，”门内女子悠悠一叹：“两下一推测，应该就是这样了！依萧二小姐的脾气，出了这样的事，怕是一定得上门质问，这番折腾，定是连那女子是谁都不知道了！”

    萧二小姐咬着嘴唇，大声的说：“没错，我就是想请你帮我查出那个贱人是谁！他们是怎样认识的！”

    里头又没了声音，半晌后：“烟雨楼本来是不想理会这些小儿女情怀的，可是你这人……很不错，”顿了顿，“珠儿，收下银票！”

    珠儿抿着嘴笑：“萧姑娘请到客舍休息两晚，三天之内一定有消息。”

    萧二小姐愣住了：“不需要我再提供些什么吗？”

    珠儿立刻道：“没关系，你只管静下心等消息便是。”

    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萧二小姐也不好多说，只是对着那扇门做了个揖：“有劳苏楼主了。”

    门内的人居然还在，她温柔的说：“不客气，叫我苏苏就好！”

    烟雨山庄很大，美丽又安静，一重又一重的院子，回廊百转千回，穿过回廊便是一个很大的花园，万紫千红，鸟语花香，锦绣山庄是川中巨富，一向以奢华迤逦著称，可这儿的景色比起‘锦绣山庄’的花园也毫不逊色。

    花园里有很多栋独立的小楼台，萧二小姐便住在其中一栋，她也累了大半天，被珠儿送到这栋楼内，她便不客气的倒在床上睡了一觉，醒来便有丫鬟前来服侍，梳洗完毕，用过晚餐，那珠儿便跑了进来：“萧姑娘要不要去散步？”

    萧二小姐略微迟疑，她自小生活富足，也是被丫鬟使女簇拥着长大，可是在这歇了半日，竟觉得自家生活简直粗糙得不像话。家里的下人和这儿的一比，实在是相行拙见。她们一个个进退有礼，举止有度，同样的侍候方式，她们行为要优雅许多。

    她只是不拘小节，并不是真笨，不过半日便不自觉的小心翼翼起来。

    珠儿是个极聪慧的，她对着众丫鬟们瞟了一眼，道：“萧姑娘是小姐的贵客，别不知高低，拿腔作势怠慢了客人。”

    珠儿在楼内似乎身份极高，不过淡淡几句，众丫鬟脸色一变，纷纷躬身向萧二小姐请罪：“奴婢们不知深浅，请萧姑娘见谅。”

    萧二小姐愕然：“别别别，”望着珠儿哭笑不得，“你这样做，倒令我觉得羞愧了！”

    珠儿摆摆手，蹦蹦跳跳的拉着她出门。

    第二日下午，珠儿便邀萧二小姐去岳阳城闲逛。珠儿天真活泼，萧二小姐也才十六七的年纪，两个爱玩的人闹到一块儿，自然是玩了个尽兴。一直在外用过晚餐才打道回府。刚一进门，便见园内众人脸上满是兴奋的表情。珠儿按捺不住，抓住一句小丫头便问原由，片刻后她也笑逐颜开，走了过来笑道：“今儿我们公子爷来了，晚上萧姑娘好生歇息，我就不作陪了！”

    萧二小姐笑着应了。

    回到她住的小楼，便有个丫鬟迎上来请安，又招来另一个丫鬟，两人服侍着梳洗，举止随意了些，却也更贴心，不像昨日，客气恭敬得不行，端的让人闹心。

    年轻就是好，她倒在床上便睡着了。

    睡了一觉醒来，发现才刚打过更。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也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又呆了一阵，听得外头隐隐有乐声响声。她想了想，披了件外套走出门。

    服侍值夜的丫鬟们合衣歪在榻上打盹儿，她轻轻的绕开，径自推门而出。

    乐曲声是从苏楼主所在的那幢栋里传出的，她怔了半晌，心道：那幢便是传说中的烟雨楼了，是非之地，生意买卖以外的时间远离些才好。

    这么想着，她便绕了开来，自行在花园里逛了起来。花园里明灯点点，照得花更鲜艳。她走过小桥，山石后，便是荷花池了，眼下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远远便能闻到清香的气味，她分开花枝走过去，满池荷色，尽在眼底。

    在这温柔的夏夜中，她忘却了烦恼。

    她没有听到脚步声。

    她听到那个温柔的语声时，那人已到了她身旁。

    他站在她身侧不远处，带着笑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了！”他目中带着种温柔的笑意，使得那俊眉朗目更加温和潇洒。

    她的心一下子跳得很厉害，若是平日，不管是谁她早就大大方方走过去，笑着回话。

    她忽然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件事。

    她忘记自己要说些什么话。

    那人似乎经常见到这样的表情，轻轻咳了一声，笑道：“你是苏苏的朋友吧，她听她提过的。”

    她回过神，也笑了：“您就是她们口中的公子爷吧！”

    他又笑了笑：“看样子都对了。”

    气氛在他的微笑声中轻松了下来。

    他正在说什么，却有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祺哥哥……”他又笑了。

    萧二小姐觉得心底有丝丝失落，他一直在笑，温柔客气的微笑，当他听到这声呼唤时，他却连眼底都是满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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