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秋并不是犹豫之人,虽然从进了沙庙后到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处处都透露着怪异,但他始终意志坚定地认为自己肯定是陷入了某种幻觉中,只要弄明白其中的玄机,自可脱困而出,所以他坦然地跟随着家丁进了宅院。
院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山水长廊美不胜收,走过几条长廊,再绕过几处别院,家丁带着叶无秋来到一座建在水塘之上的亭子这才躬身退下。
亭台飞檐斗拱,古朴大气,四个角按方位分别雕刻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真身。
亭子内摆设着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一位仙风道骨的老翁正在焚香煮茶,水咕噜噜地细响着,水汽和烟气缭绕交缠,茶香四溢,让人心神宁静,仿若身处世外桃源中。
“贵客来访,蓬荜生辉,老朽特意焚香煮了一壶好茶,尊候叶公子大驾”
见叶无秋到来,老翁起身迎接,语态恭敬。
叶无秋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老翁,只见他一头白发高束,其上斜插一根青色木簪,发丝根根光滑润泽,身着一件青色道袍,面色容光焕发,整个人透着一股子出尘之气。
“老伯折煞小子了,冒昧叨扰,还望勿怪”
叶无秋微微躬身作揖,他本就想打探一下这里的情况,既然老翁主动相约,他自然乐得配合。
两人入座石凳,老翁用瓷杯给叶无秋盛了一杯青茶,茶水碧绿深邃,与瓷杯之色交相辉映,玲珑剔透,清香醉人。
“叶公子请”
叶无秋举杯闻了闻色香俱全的茶水却并不品尝,老翁对此也并不在意,他自顾自地倒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老翁双目微眯,犹自咂了咂嘴,似乎陶醉在茶水的馨香中不愿醒来。
“老伯好兴致”
隔了半晌,叶无秋见老翁睁开微眯的双眼,闲情雅致地自饮自酌起来,他只好出声打破宁静,毕竟他满心疑惑。
“心静自然处处好风光”
老翁看了一眼叶无秋,语气意味深长地说道。
“心静又如何事成?”
叶无秋语气重了几分,这一句自然是针对宅院牌匾上所书的‘心想事成’四字。
老翁暗指叶无秋心不静,思虑繁多,叶无秋巧妙借心想事成四字告诉老翁,心有所思自然不能心静,既然老翁牌匾挂着心想事成四字,此时刻意渲染心静二字未免有故弄玄虚之意。
老翁端起饮剩的半杯茶水倒进水塘,靠近亭子的水面泛起层层涟漪,碧绿色的茶水快速与塘水融为一色,涟漪最终也消失不见,水塘再度恢复了此前的宁静,好像老翁端起茶水倒入之事不曾发生过。
“心静乃意,如这一塘清水,心思乃绪,如这半杯浊茶,半杯浊茶既不能将这一塘清水染成浊色,又不能搅起整塘清水的波涛,故心思并不能扰乱心静。”
老翁的话极有意境,叶无秋陷入沉思中,这番言传身教的话语让他如当头棒喝,似醍醐灌顶。
修炼一途,既要修心,又要炼体,两者结合才能破除阻碍,得见大道。
然而心境的修炼最是困难,无论是人是妖无时无刻不被七情六欲所折磨,为了修行资源而厮杀,又为了不坠心魔而控制杀戮之欲,为了生存而努力,又厌倦一切的努力只是为了生存,歌颂情爱的忠贞,又痛斥情爱的虚幻,处处矛盾却又处处追求平衡!
就如叶无秋,饱受家破人亡之恨,又受颠沛流离之苦,仇恨的种子已经深深扎根在心底却偏又要控制仇火不侵染心神,但每日每夜复仇的欲望化作源源不绝的养料,不断地浇灌种子,这种子最后必会破土而出,而他也将沦为欲望的工具!
此时老翁的一席话语让他幡然醒悟,让他意识到满腔的仇恨之火可以燃烧他的斗志,化作他前行的动力,却不能让仇恨之火蒙蔽了心境,从此化为一个满心杀戮的魔头。
“思绪可以扰乱心静,却不能左右心境,老伯真知灼见,晚辈受益良多”
叶无秋深深鞠躬,无论眼前之人是真实亦或是幻景,对他来说都有传道之恩。
“叶小友无须多礼,你明悟的不是我的言语,而是自己的本心”
老翁笑着摇了摇头,神情淡然道。
“今日贸然造访,老伯却未卜先知,知我姓甚名谁,真是神通了得,晚辈斗胆前辈解我心中之惑”
“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唯心矣,小友一切疑虑都在这杯茶中!”
老翁指了指叶无秋身前的茶杯,茶杯中绿莹莹的茶水仍冒着热气,像是刚泡好一样,茶香扑鼻。
看了看热乎乎的茶水,叶无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茶水入口滚烫,流淌至喉咙时又化作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流直入心底,眼前的空间荡起涟漪,随即一点点破碎,待到一切平稳时,叶无秋发现自己已经处于连绵起伏的山丘之中。
这里古木参天,郁郁葱葱,有的树木三五个成年男子手拉手都抱不过来,阳光被密集的枝叶挡住,只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
“这里是哪?难不成是西荒!”
叶无秋心中惊疑,今日的经历荒诞怪异,恍如南柯一梦,让人不知已经走出梦境还是仍在梦境中,但口中残留的茶香诉说着这一切并不是虚幻。
“世间神异之事常有,即便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往往也难以考究,是梦是幻,谁又能说的清?”
叶无秋收起心中的千般疑惑,因为在饮了那杯茶时,他有一种福至心灵的感觉,自己将离开渊底,直达西荒。
想到老翁所说,真真假假,唯心矣!叶无秋像是明悟了什么。
“这就是心想事成?”
看了看怀里,幸好毛球还在,只是它此时不知什么原因陷入了沉睡中,任叶无秋如何呼唤它也不醒,好在呼吸平稳,身体也没有任何损伤。
抛开所有思绪,叶无秋攀上一颗古木,看了看太阳移动的轨迹,脑海中回想着西荒的地势以及两大势力。
西荒自古都是孔雀王族的大本营,在这里他们有着绝对的统治权,一切妖族都受孔雀族管辖,孔雀族给他们划分地盘,维护最基本的秩序,保证他们的生存,相对应的是各族都要定时给孔雀族上供。
然而数百年前,一只八臂魔猿异军突起打破破了千百年来的格局,他只身带领族群,打得孔雀族及其拥趸只能被动防守,八臂魔猿功参造化,但终究势单力薄,孔雀族在西荒经营无尽岁月,即便是不敌,魔猿也难以攻下孔雀族的祖地。
常年的征战导致西荒流血漂橹,妖不聊生,战火蔓延至每一个角落,如此下去,西荒只会化为废土,世代生存于此的妖族再无立身之地,孔雀族不得不和魔猿割地和谈,从此西荒再出一只王族!
只是魔猿性情爆裂,动辄生吞活剥,即便他功力惊世,仍少有族群去投,所以魔猿族仍显得孤立无援,但西荒各族都明白,只要老魔猿不死,没人敢动猿族。
“诸伯给的牌子已经立了衣冠冢,投奔孔雀族三小姐是行不通了,不过西荒势力错综复杂,树木广袤无边,即便是罗刹国和妖虎族的追兵也无法仔细搜寻,要躲过他们并不难,我在渊底呆了几个月,也不知天路是否已经开启,希望还来得及!”
如今两眼一抹黑,当务之急是弄明白现在的情形,有了主意,叶无秋向着西荒深处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