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叶儿得了迎春吩咐, 见三爷贾珏出动, 便暗暗缀在身后, 一路尾随, 却见贾珏将凤姐拉进自己小书桌前,正经摊开书本, 拿出迎春所打影本, 笑道:“凤姐姐, 认得这字儿么?”
莫以为凤姐真是一字不识, 这几个字儿凤姐还然认得, 却故意皱起好看柳叶眉:“不认得呢。”
贾珏闻言就得意了,粉嫩的肥指头指着纸上字儿摇头晃脑:“这叫人之初,性本善,凤姐姐昨儿不是说要学这个么?”
凤姐就一惊一咋起来了:“哎哟,这字儿三叔写的呢?”
贾珏有些不好意思,还是点了头:“嗯嗯。”
凤姐美眸闪烁,双手摸着字儿:“真的啊,哎哟,三叔可是真聪明啊, 平儿,如意,快快来看, 瞧三叔这字儿写的, 可不比宝兄弟差呢。”
贾珏等得就是这一句话, 眼睛笑成了弯月牙, 只差没流露水珠了。
平儿如意都是凤姐贴身大丫头,一样的俊俏摸样,聪明伶俐,闻言俏生生一声答应,双双着意看一眼,二美交口夸赞:“果然呢,三爷好学问呢。”
凤姐就笑的银铃似的地嘀铃铃脆响:“那是,就你们,几辈子也赶不上。”
被三位美女啧啧夸赞,贾珏越发得意洋洋,一双眼眸溢彩流光:“怎么样,凤姐姐,要不我教你呢?”
“这感情好!”凤姐美目流转,抚手大乐,俯身抱起贾珏搁在雕花大椅子上:“好呢,三先生请上座,我们开始读书啰。”
贾府里这会儿工夫,基本是人走一空。贾琏国子监去了,迎春探春上闺学,宝玉上家塾。
贾母呢,忙着跟赖嬷嬷这些老人儿闲磨牙,张氏在议事厅忙碌,还有一个贾环,鼻涕糊糊,被他母亲抱在怀里捂住,生恐人家作践他抢了他。
二房事情,张氏也没有特特分派,凤姐因为王氏缘故厌恶赵姨娘,也不作兴他母子。
整个上午,凤姐就跟贾珏黏糊了。
贾珏正儿八经教了凤姐写会了两句,人之初,性本善。背了四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叔嫂用了一个时辰读书习字儿,其余便是凤姐带着一班丫头哄着贾珏吃喝玩乐。凤姐不吝夸赞,四个贴身丫头小意儿奉承,直把贾珏美得胸脯子挺挺,头昂扬。
及至晌午迎春下闺学教导贾珏读书习字,那叫一个乖巧顺溜,迎春尚未回来,贾三爷已经驾临葳莛轩。
迎春都困了想午睡了,他小爷那里还兴致盎然呢。
葳莛轩一班丫头一个个瞅着贾珏抿嘴乐呵。迎春心知有异,难免私下征询,叶儿比比划划,把贾珏如何充能教导凤姐读书习字说一遍,直笑得喘不上气来。
迎春也被逗笑了,怪得贾珏忽然这般乖巧纯服,心里不得不赞叹一声,凤姐真是个能人,无论什么时候,她总有法子成为众人焦点,让人不得不注意她。
凤姐这般卖力,无非是想夫妻美满,婆媳和睦。外人插手就违和了,迎春故而按下不表。只是更加细心教导贾珏,对他所有要求一求百应。日日替他们叔嫂打影本垫背。直到一日贾珏教导凤姐被张氏自己碰见了,这事儿才露白了。
儿子是爹娘心头肉,老儿子就更加是心肝尖儿了,母亲绝不会恶言以对善待儿子之人。自此,张氏对凤姐这个媳妇尽量公事公办的之心,稍稍偏了那么一点点,其实也不偏,就是有了那么一丝丝认同。至少,这个媳妇在努力讨好自己,并没有跟外人合谋想要辖制自己之意图。
不过,婆媳是天生劲敌,想要跟婆婆交心换心,凤姐路且长着呢。张氏需要经过几件大事,看看凤姐如何站队才成。这是闲话,不提了。
九月初一,李纨顺产一子,母子平安,李纨几乎没受什么大罪,因为那孩子小猫咪似的瘦弱,哭声细微。
贾母与张氏坐阵东跨院,看到孩子第一眼,贾母张氏眼中俱是失望,这孩子可怜见的能成人么?
李纨却得了宝贝似的,看着贾母张氏珠泪滚落,脸上却笑成一朵花:“我对得起大爷了。”
贾母张氏担心之余,唯有无微不至关怀,这日起,东跨院太医隔三差五上门替他母子请脉开方。那药味儿弥漫整个贾府。
贾兰自落地之日起,李纨月例涨到十两,是凤姐双倍,贾兰月例也是双份,四两。屋里服侍丫头婆子一律按照贾珏宝玉一般配给。
贾兰奶娘按照李纨心意挑选,前前后后直换了十几个,才挑到一个合心的。
贾母张氏却是不满意,李纨所挑那些奶娘不是肤色黝黑就是牛高马大又肥硕,只是李纨自己喜欢,她又是寡母子,张氏不好说的,直摸不透她是什么心意。
迎春却是知道,李纨是吸取了宝玉教训,怕奶娘抢了自己做娘的在儿子心目中地位。却没对任何人说起这事儿。
只是后来随着贾兰长大,这李纨又变了习性,喜欢跟年轻俊俏小媳妇黏糊,像平儿银蝶凤佩这些个美貌小妾,摸摸捏捏。
贾珠几个守了多年的姨娘通房也一个个变了心肠嫁出去了。
别的姐妹不知道,前生时,迎春是很看不惯的,口里不说,心里别扭,一回二回便远了她了,轻易不往她跟前凑。这是后话,不提了。
很快就是腊八,贾珏满三岁进四岁了,哥哥姐姐嫂嫂俱都有礼品赠送,迎春送了贾珏一大叠红字影本,让他去哄嫂嫂,探春送了自绣荷包丝绢子,贾琏送了小弟一对巧嘴八哥,却被贾珏转手送给了二姐迎春,挂在长廊外面树梢上,说是让二姐写字绣花的时候的时候,逗她说话好解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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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儿喂着八哥跟绣橘磨牙:“三爷这是贿赂二姑娘吧。”
绣橘在她额头上一敲:“得罪了三爷去跟雀儿作伴去。”
叶儿摸着额头跑了:“不说还不行么。”
史家湘云的也有表记,送给贾珏一个亲手绣的扇套儿,她是求了她奶娘周妈妈悄悄送来,说姑娘十分想念在葳莛轩的岁月。
张氏给奶娘收拾一食盒精细点心,又把从南海采办的新鲜水果装了一大食盒。叮嘱她一定要亲自交到湘云手里,就说老祖宗婶娘姐妹们都想着她呢。
周妈妈只抹泪:“老太太太太放心,老奴总会设法让姑娘吃得上。”
贾母看着自己团花簇锦的孙子孙女,越发揪心湘云这个无父无母的孩子。
好在周妈妈临行说了句:“听说三爷要奉调进京了,三太太倒是个爽快人,我们姑娘必定与她合得来,只是没个人跟三太太说上话。”
贾母会意点头:“你放心去吧,你一心待承你们姑娘,她不是无情之人。”
这年的年宴,贾珏也正经入席了,跟宝玉,被奶娘抱着的贾环,贾兰,在贾母房里一人一方,正经占了一桌。
当然,贾环贾兰叔侄是来不吃饭,不过凑齐一桌来领贾母床下那些闪亮的龙钱串子。
大年夜,最高兴事情,是贾母这个老祖宗给儿孙们发红包,内里装着一年花红。
张氏乘着大家欢喜,在拜祖宗之前这个小空挡,贾府头头脑脑小聚会领红包时刻。当着全家男丁来给来给贾母报账。这是张氏当家管理,被王氏省略四年了,贾母也觉得新鲜。
当然,孙子辈只有结了婚的贾琏有权参与,像迎春探春这样女儿,还有宝玉贾珏这样没成年的是没资格的。
张氏把一年账簿摊开在贾母面前小几上,一笔一笔指着明算开支账簿给贾母观看。
今年贾府所有进项除了活物土货米粮不算,掐去零头给办事者作为车马茶水费。现钱二万六千两银子。填补本年度亏空六千两,下余二万两,一万留作明年花费,五千照例山林良田祭田三头并进。余下五千银子,就是阖家老少红利。
贾母闻听亏空二字把眉头一皱:太平年景,贾府何来亏空?
这话却被贾赦首先问了出来,不得不说贾赦对于银子比贾政敏感,贾政是那种只要自己有书读,出门清客有银子就赛神仙之人。其实这一点宝玉跟他父亲很像,不同一点,是贾政会装,宝玉不会。
张氏便道:“我三月正式接手府内小账,账上不足五千银子,珠儿大事完成便只剩下不足五百,不说琏儿婚事,只说一家子吃喝,这五百银子够哪里使?”
贾赦闻言那心头火气蹭蹭的冒出来:“废话,谁问这些,我问的是去年年底银子哪儿去了,二万六千银子为何只剩下五千银子?”
张氏便把王氏小账给贾母看:“去年只有二万银子进账,腊月间光皇宫替元春打点就是将近一万银子,又有亲戚间寻常走动花费几千银子,全家分红去了四千多,余下便不足五千银子在帐上了。”张氏说这话抚抚额头:“若非珠儿琏儿这两桩大事碰上了,也不会亏空,只是……”
贾赦愤愤敲桌沿:“珠儿事出突然,琏儿一早就知道的事情,几万银子哪儿去了,为何准备不充足?”
贾母瞪他一眼,贾赦愤然住了嘴。贾母这才回头问张氏:“之前收息是多少?”
张氏道:“我们家为主收息是土地,媳妇当家七八年,若遇丰年,每年都是二万五千左右徘徊,逐年土地增加,收益逐渐增加。若遇灾荒年也在二万银子。我们土地都在东省地,那里是黑土,除非三四月天反常下冰雹子,毁了庄家要反茬补种,一般年景都还好。”
贾母眉头紧皱了:“二太太当家这几年都是收息二万两,这看来是年年三月四月间都下冰雹子啊。”
贾政这会儿方才听出不对了,站起身子:“老太太,这是什么话。”
贾母搭着眼皮子:“看着账本子说的话呀?”
贾政瞠目结舌。
贾母巴掌本子合上:“大太太继续。”
张氏便按着账本念着分配:老太太二千两,大房二房减半,各房一千两。贾珠贾琏已婚兄弟一样,每房二百两。余下迎春探春宝玉贾珏贾环贾兰按人头摊算,每人得一百银子。
贾母睁开眼睛:“二房还有元春丫头呢?”
张氏点头一笑:“这也有,大姑娘元春不在家里吃穿用度花费,每年的月例花费折算现金按五百算,她分红比照她两个哥嫂,算二百。她孤身在皇宫,怪可怜见的,也没个人服侍,我这里想跟老太太商量一下,再多给她三百银子补足一千,可好?”
贾母点头微笑:“你想得周到。”
张氏又道:“媳妇之前当家规矩,两位老爷在公中列支费用不得超过一千两,这几年暴涨道一倍。另外,账上记载,这四年二婶花费在皇宫打点银子竟然高达四万两,不知道老太太可否知情?”贾母眼眸一冷,看了贾政一眼没做声。贾政满额头冷汗涔涔了。
张氏叹口气:“论理,姑娘进宫博前程,我做伯母不该说什么,可是,也不能因为大姑娘一人就置家里这些兄弟姐妹于不顾,大姑娘眼下才是一个普通宫女,就这般花费,他年若有变迁,我们贾府能不能负担起?我们这样人家虽说有些家底,只是这般花法,怕是金山银山也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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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看着张氏言之凿凿,知道她肯定就这事儿想了许久了,或许也有了主意罢,故而耷下眼皮,不动声色:“大太太有什么想法?”
张氏叹气道:“大姑娘进宫也是不得已,想要搏个前程也是为了家里,只是我们贾府之所以兴家立业,靠得是老祖宗马背上一刀一枪拼命得来。以后我们贾府要兴旺发达也要靠儿子们争气,没有哪家靠着姑娘吃饭的道理,说出去好说不好听。再者,姑娘出嫁在婆家地位高低,得靠娘家兄弟撑着,娘家立不起,姑娘就受气,舅舅家里一滩泥,几个外甥看得起?”
张氏说着话眼睛盯着贾母,见贾母微微额首,遂又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这个事儿,姑娘能够出头,与她自己与家里都是好事,只是媳妇以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样非常荣宠乃是福分,该来自会来,岂能这样不顾一切糜费银钱谋求能成?”
“一来,这样奢侈糜费下去,我们贾府会终有一日负担不起被拖垮。二来,会让家中子嗣思想行为产生偏差,以为钱能通神,以为有钱就可以横行无忌肆无忌惮。当真我家儿郎一个个养了这样拧不清,混不论,我们贾府出路是什么呢,老太太?”
贾母面色无波,眼眸清冽,她以为这话虽有理,且事情不会这般严重。贾母看着张氏半晌才点头:“这话不错,不过,元春孤身一人在宫中,我们不能不顾罢。”
张氏点头:“当然要顾,只是我们须得量力而为。一年一万,相当于一个亲王了,老太太?这事儿落在天子耳中,要如何看待我们贾府?那前朝的沈万三是如何家破人亡呢?”
谁都知道,沈万三是钱多烧包,终究一日被皇帝当成肥羊宰杀了。
贾母面色沉静,入定一般。
张氏却要把话说完才能心安:“倘若这些银钱当真是全部送进宫去了,大姑娘还是眼下这个样子只是做个书阁姑姑,依我说,不如设法让姑娘指婚出宫,也好落一个好去处。毕竟元春今年也十九了,比琏儿还大了半岁多,实在耽搁不起了,再晚,就只能填房了。”
贾母自然之道张氏言之有理,自己时就那会儿已经生下儿子三岁了。
可是,贾母依然记得算命所说,元春命贵无比,只是这话她在心里没对别人说起过。
贾母也曾经想过,贾府女儿做个王府王妃是命贵了,只是后宫指婚下来却没有荣府元春。贾母这才疑惑了,只怕是皇妃?却是这些年下来一无所成。
贾母不是糊涂人,王氏小动作她不能说不知道,为了哪一点虚无念想,她也只能睁一眼闭一只眼睛,却也没想到王氏胆大如此,四处伸手。敢把一年收息花的只剩下零头,真是大手笔啊。
贾母忽然一笑:“你们兄弟带着琏儿兄弟们写春联桃符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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