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姑姑有一双清澈眼眸, 闻言抬眸, 淡淡一笑:“这都是老太太慧眼会识人, 这些丫头个顶个聪慧灵巧。”
孙姑姑这话说得很不错, 这一批共十二名丫头,是贾母在一群丫头中筛选出来, 其中三个出挑的就是外面买来的丫头, 一个是八岁司棋, 一个是与迎春同岁六岁珍珠, 再一个就是赖嬷嬷赠送小丫头, 五岁晴雯。
孙姑姑与贾府众多老嬷嬷仗势打压小丫头做派不同,反是尽心尽力教导这些没有人生自主权的丫头,内心希望她们学门技艺在身,能够立世傍身。
这位孙姑姑会有此悲天悯人之想,跟她身世有很大关联。
孙姑姑年岁很轻,是位刚满三十岁的青年女子,生得柳眉杏眼,肤若凝脂。不足者是她身材稍嫌高大,看着不娇小窈窕。她是穷人家女儿, 十五岁进宫当差,候她二十五岁熬出宫,当年青梅竹马未婚夫闻达了, 娶了别人。不过, 这人也不是全无情分, 闻听孙姑姑出宫, 便请了媒人上门,表示愿意接受她做平妻,允诺一样大红花轿抬进门,与先头迎娶娘子不分大小,三人一字并肩挑。
孙姑姑这些年在宫内当差,见惯了眉高眼低,阴私计谋,对妻妾间血淋淋的争斗看得多了也怕了。再者她进宫这些年,也长了一份见识,不屑于受人奴役。
为主是她对男人失望了。当年信誓旦旦,转眼就娶了别人,如今孩子生了一窝,大约嫌弃妻子糟糠了,又想名言正顺来向齐人之福。
想透彻孙姑姑下了狠心斩断情缘,当即砸了聘礼,自己剪下一缕青丝丢在地上,指着媒人鼻子将人骂了出去:“回去告诉他,我与他婚约情分,如同这一缕青丝。”
骂过了媒人,砸了聘礼,退了婚约,她心里痛快了,却活得不痛快了。
孙姑姑父母双亡,只剩下兄嫂,兄长木讷,嫂嫂不贤,拒婚不出三天,她嫂子见她身上再榨不出油水来,就开始摔碟子打碗,指桑骂槐,逼迫孙姑姑兄长将妹子给人做妾换银子,说是家里不养闲人。
孙姑姑不愿堕落下贱,一狠心做了自梳女,挽起头发。托了之前宫中姐妹,替自己揽活计谋生,每月给她嫂嫂交房租伙食费,这才逃脱厄运。
四年前由人引荐给了贾母教导元春女红,贾母舍不得她一手好绣功,人也生得干净利索,又会说话,就留下了她,算起来进府四年了。
她在贾府相当于供奉,不受人身限制,有专门住房,有小丫头伺候,月例十两,比贾琏贾珠这些少爷还多些。
贾母同她讲好了,寻常日子她只要负责贾母的针线,教导适龄小姐学习女红。再一个任务就是负责训导贾母房中小丫头。贾母心思,贾府不是一般人家,丫头也要比人家强些才成样子。
孙姑姑对于迎春来说是个变数,前生贾府并无孙姑姑这号人物。看着孙姑姑,迎春警觉,自己无形中已经影响了旁人命运。
回头再看司棋,迎春不由心头一动,暗暗讶异,前生司棋也非贾府家生子儿,只因天灾人祸,全家自金陵上京投奔老娘王善保家里,由王善保家里引荐卖身贾府为奴。
当初再见绣橘,迎春就想起了司棋,本以为这一世主仆见不着了,不想竟然再次碰上,这可是应了一句老话,冥冥中自有定数。
迎春看看晴雯再看看司棋,心里暗暗拿定主意,一定要设法把她们要到自己身边,保住这她两个性命,也给自己收揽两个能干帮手。迎春勾勾嘴唇,就让我们这些苦命人绑在一起挣前程罢。
迎春看着头扎丫髻尚且稚嫩天真司棋,默默思忖着。
迎春记得很清楚,司棋的表弟潘又安做生意是把好手,逃出去不过短短半年,却是发了大财回家来接表姐。只是如今有了变数,司棋买到了这里,只不知道他表弟潘又安又去了哪里了。不过,迎春以为这不重要,只要问过司棋,总可以打听出潘又安下落。
想到此,迎春笑一笑,依偎到贾母身边半真半假撒娇道:“只怕老祖宗今日看着迎丫头好,答应把她们赏给孙女,明儿看见别的妹妹比孙女巧,又变了心,改了口,把她们又收回去赏给了旁人了。”
贾母闻言笑起来:“看看,看看这个丫头,小小年岁她倒成了精了,谁还逼得你巧呢。”
迎春忙拉着祖母撒娇:“说孙女是精怪,老祖宗就是神仙如来佛了,孙猴儿再厉害哪能瞒得过老神仙,翻得出如来佛手掌心儿呢。”
这话一出,顿时迎来满屋子喝彩声。都道二姑娘嘴巧会说个话。赖嬷嬷最是会奉承,忙着给贾母作揖:“二姑娘真真是快人快语,老太太可不是就是这贾府里的老神仙如来佛么。”
贾母搂着迎春,笑得见牙不见眼:“得了,老神仙今儿上一回猴精当了,你们两个过来,告诉老太太,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晴雯磕头说道:“婢子没有正经名字,我兄嫂叫婢子丫头。”
司棋也磕头道:“回老太太,婢子在家时叫做大丫头。”
贾母笑道:“这名字用不得了,满地大丫头岂不得乱套。”
说笑间贾母指着迎春对二人言道:“你们以后就跟着二姑娘了,给你们去主子磕个头,求主子说,求赐名字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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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两个果然笑盈盈来给迎春磕头:“婢子们见过二姑娘,求姑娘赐名。”
迎春看贾母答应了,倒又推辞起来:“哎哟,老太太,孙女说着玩儿呢,孙女再喜欢她们,哪能真跟老太太抢人呢,真羞死人了,老太太别当真啊。”
贾母闻言笑得更慈祥了:“嗯,不是你抢,是老祖宗乐意给我的迎丫头。”
贾母言罢指着晴雯:“这丫头笑得好看,阳光明媚的,看着舒心,嗯,就叫个晴雯罢。”
晴雯很喜欢自己名字,喜滋滋忙磕头:“婢子晴雯谢老太太赐名,给老太太磕头。”
贾母又指着司棋,半晌没想到个好名字,迎春不言不语笑盈盈等着。一旁李纨插嘴笑道:“大妹妹善琴,有个丫头叫抱琴,二妹妹喜欢下棋,老太太不如从这里命名。别人一听丫头名字,就知道大妹妹二妹妹是亲姐妹了。”
贾母便笑起来:“这话很是,二丫头可不是喜欢下棋,那就叫做司棋罢。”
司棋忙着磕头谢恩:“司棋给老太太磕头,谢老太太赐名。”
贾母笑呵呵道:“好好好,你们先跟着孙姑姑练习,等出师就跟了你们姑娘去,可要好生练习,可别跟老太太丢脸哟。”
两丫头做了得宠姑娘大丫头,高兴的颠颠的,忙着磕头不迭。只把一旁小丫头看的既眼红又为一起小伙伴落了好去处而高兴,一个个围着司棋晴雯恭贺作揖。其中就有宝玉最喜欢丫头袭人本名叫做花珍珠,再有秦家的双生丫头,后来金钏玉钏,还有宝玉另一对得用的丫头媚人可人,只是这一对姊妹花也没落个好,姐姐媚人早早凋谢了,妹子可人被王夫人胡乱打发出府配了人。
一群丫头中,晴雯尚小,眉眼未开。眼下看来,当属八岁媚人可人这对姊妹花相貌最好,她们正围着宝玉量身,宝玉笑嘻嘻沾了媚人口上胭脂含在嘴里:“姐姐好香。”
贾母笑盈盈并不干涉,周边小丫头胆子也大了,一个个偷乐,惹得媚人脸颊通红,连耳根子也红了。
王氏此刻因为宝玉尚小倒没什么,虽然叹气,却也笑盈盈的。张氏却是示意奶妈将贾珏眼睛避过一边,生怕儿子也这般好吃脂粉。
迎春看着宝玉依然这个性子,只为林妹妹担心,却也无可奈何。见嫡母防备,迎春很能理解,笑着走进嫡母,伸手抚摸着一样粉雕玉琢三弟贾珏,迎春希望他不要再做宝玉。家里有一个混世魔王就够了。再多一个,估计真的要了老祖宗命了,再者,嫡母身子羸弱,估计没有壮硕的二婶子经得起摔打。二婶可是一个儿子死了,还能挺立不倒的倔强女人。
宝玉实在闹得狠了,都影响金钏量身了,李纨也不敢大庭广众下接受这个混世魔王,迎春只得出面抱起了宝玉,姐姐胭脂,宝玉是不敢伸手的,要被老祖宗打手了。
贾母指使一发没留头丫头来跟宝玉玩耍,她们还没到擦胭脂年纪。只是宝玉很瞧不上这些跟自己同年为张开的丫头,自己玩起胭脂盒。
迎春却在一群尚未留头小丫头中,意外又瞧见两个熟人,一个后来紫鹃现在叫鹦哥,一个是宝玉房中麝月,眼下叫月儿。鹦哥被宝玉嫌弃,低头回去亦步亦趋跟着鸳鸯。月儿则跟着珍珠转悠。
迎春心里暗暗点头,怪的紫鹃那般忠心耿耿,麝月如何那般似袭人了。
且说迎春之前将绣橘要在身边,如今又寻见自己前生抱愧在心司棋,想着只要自己够谨慎,严防守,上有嫡母维护,旁有兄长看顾,想来自己可以护得她们周全了。
这天晚上,迎春安然入梦,香甜睡梦中,迎春看见了许久不见姨娘。迎春见生母依然生前漂亮光鲜摸样,竟没有姨娘已然作古之念,笑盈盈迎了上去,却不料姨娘只是笑微微对她挥挥手,便如风刮去一般,转眼就去得老远,迎春不过一眨眼间,生母身影变成了透明,瞬间化成闪亮的光团,一如天上满月。
眼见姨娘消失无踪,迎春心头大急,嘴里叫着便要追赶。却迈不开脚步,只记得满头大汗。
正在焦急绝望无计可施,听得有人远远呼唤自己:“姑娘,姑娘,醒醒,醒醒啊。”
迎春被人猛烈摇晃中艰难睁开眼睛,一时间竟然被晃得睁不开眼睛,原来已经天光大亮了,明媚的阳光透过窗上镂空雕花撒了迎春满头满脸金光。
绣橘见迎春醒了喜极而泣:“姑娘怎的了,又哭又笑,人又不清醒,奴婢都吓得没注意了,再不成,我都要去请太太了。”
迎春知道自己梦寐了,笑道:“没事,做个梦。”
绣橘拍着胸脯子:“这就好了,没事就好了。”
就这功夫奶娘得信心急火燎进了房,看见迎春好生的靠着,顿时无名火气,她一夜未睡刚躺下就听得绣橘咋呼,心头一怒,背着迎春,拿手指戳在绣橘头上责骂道:“死蹄子,除了调三窝四就会大惊小怪,还好没惊动老太太、太太,否则,仔细你皮。”
迎春见奶娘劈头盖脸责骂绣橘,知道绣橘看紧了财物之故,这一年奶娘常常无故失踪整夜,迎春就知道她手痒犯了毛病了。
迎春前生受她欺压拖累,苦不堪言。虽知奶娘在贾府地位超然,等闲不能轻忽得罪。只是迎春曾经深受其害,知道奶娘是个不能恭维放任之人,否则受祸害的终究还是自己。因咳嗽一声打断奶娘絮叨:“妈妈想是没睡好,才这般火星,歇着去吧,这样大小声的,不惊动也惊动了。”又对绣橘道:“把门关上,让小丫头去前面看着,老太太起身了再叫我,我且眯眯,吵得我头晕。”
奶娘心中愤愤,却被迎春看似一句‘没睡好’给吓着了,知道这事儿若是犯了可不是好玩的,说不得就该打一顿板子撵出去了。再者,她也知道迎春平时文弱,遇事却甚有主见,惹恼了定没自己好,闻言哪里敢违拗,灰溜溜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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