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贾琏与两位表兄动身返乡, 临行之极, 贾赦倒是一幅可有可无。反是贾母张氏都一番□□, 贾母叮嘱两点, 一点注意身子,二点要争气读书光宗耀祖, 老太太等着接喜报呢。
张氏首要也是叮嘱贾琏注意身子, 另外特特交待贾琏来那个点, 第一, 学业上要谨遵师傅教会, 并亲自到张府当面摆脱周师傅,一切按照规矩来,该打该骂该惩罚,绝不含糊。
第二一条,生活上一切听从奶娘赵妈妈,尊敬奶娘如亲娘,不得半点含糊,否则是不孝。
迎春除了给贾琏亲手绣了一些日常所用的小东西诸如荷包扇套之类小绣件,因为贾琏现在是正经儒生了, 迎春赶工替他绣了几顶与衣服颜色花色配套的文生巾。免得他届时缠着另类,摆纨绔谱,受人排挤。
另外迎春别出心裁, 给贾琏精心绣制了四根书签, 背面分别绣着松竹梅兰四君子图案, 配着大红丝绦。
正面则一色绣着箴言:
三人行, 必有我师焉!
不扫陋室,何以扫天下!
修身,齐家,平天下!
大鹏一日从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四根书签包含了迎春对兄长鼓励与期望。
贾琏接了书签在手,顿时热血沸腾,贾琏一贯都是受人鞭策讽刺教训,从未人这般寄期望于他。一路把玩,爱不释手,雄心振奋,只觉得自己此行担负着全家希望,担负着家族兴衰。
张怡贤对他的亢奋不能理解,却是眼睛盯着四根粉色书签直放光,一贯被表兄求告的张怡贤第一次跟贾琏这个表哥磨蹭上了,好言好语,只为借来书签一观。
偏食贾琏小气,恼他平日装大,偏要憋着他,只许他就着自己手看,不许他沾手。气得张怡贤抓耳捞腮,不得尽兴。
张怡宁瞧不起贾琏爱显摆,也不屑与贾琏所显摆之物,今日却是想一窥究竟,却是拉不下面子求告,遂做出一幅不屑一顾,不爱跟小孩子黏糊的风流摸样,实则心里很是羡慕贾琏有个蕙质兰心贴心妹子。
不像张怡君,成天想着跟兄长斗诗词书画,只要压制兄长骑到他们两兄弟头上去才高兴。要不是她常常替自己们在老夫面前求情免灾,早不想理她了。
回头却说贾府一下子走了两位少爷,贾府一干女眷自此不约而同养成一个习惯,每日早晚必定要在佛前祷告一番,或为孙,或为儿,或为兄长,或为夫君,无一不是祈求神灵保佑亲人平安健康,如愿以偿。
尤其张氏迎春母女,自从到了四月下旬,他母女们便日日伸长脖子,竖着耳朵,着意盯着贾母房里动静,一旦有信,一般都是先到贾母房中。
五月初五,张氏按规矩给郑贵姨娘在庙里安排一场法事。想着迎春心里肯定会伤心难过,估计在自己面前也会放不开,张氏特特接了娘家侄女儿张怡君来陪伴迎春住几天。
且说迎春贵在蒲团上听着一群和尚敲木鱼念经,香烟缭绕中,迎春实实在在感知,生母逝去整整一年了,想着那么爱漂亮的姨娘如今变成一堆白骨了,临死也没达成生下哥儿替自己壮腰杆儿之心愿,可谓含恨而死。
想着姨娘遗憾与枉死,无法申诉之冤枉,迎春不由悲从中来,借着法事,迎春放开喉咙好生哭了一场,最后,迎春喃喃祷告嘱告生母:“姨娘您来世投胎可要擦亮眼睛,托生个清贵好人家,做个正经主母吧。”
当晚回府,任凭春光无限,夕阳如霞,迎春却只是心情沉痛。好在张怡君一张巧嘴,喜庆的性子,一个人唧唧呱呱抵得上三五个人热闹,陪着迎春东扯西拉说了伴宿话新鲜事儿,迎春逐渐也搭起了话,两个人叽叽咕咕又说了几车话,直到后半夜累极了方睡着了。
一直守在外面绣橘悄悄进房替姑娘熄了灯,捡起滑落薄毯,又守了一会,直到两位姑娘睡沉迷了她才躺下,张怡君的丫头青梅已经起了鼾声了。
翌日,这两姐妹只睡了个日上三竿,贾母知晓迎春昨天累着了,吩咐不许人惊动,由着她们自然醒。
且说迎春起身,满室红日,两姐妹不免羞涩,悄无声息吃了点心,喝了稀粥。也不好意思来给祖母母亲请安,表姐妹两个就着青藤架下饮茶观景闲谈,轻轻话语,淡淡轻笑,好不惬意。
正是闲适极了,忽听老太太屋里二丫头鸳鸯铃铛似笑声打破了平静。
“二姑娘,给姑娘报喜,金陵来信了,琏二爷中了,老太太叫姑娘去看信呢。”
迎春一颗心肝乐悠悠差点蹦出来,却生生忍住,微笑点头:“嗯,谢谢姐姐,说我少时就来。”
鸳鸯喜滋滋去了,迎春这里丢下张怡君,回房跪在玉石观音前,以头点地,虔诚拜了三拜:“信女迎春,叩谢观音菩萨!”
张怡君见惯了翰林举子,一个秀才可不在眼里,本要嘲讽迎春几句,却见迎春眼睛湿润晶亮,遂在迎春腮颊一画:“瞅瞅,瞅瞅,刚才活似个小大人,这才转眼工夫倒要掉豆子了,羞也不羞。”
迎春严重含着泪,盈盈一笑,越发显得眼眸清幽明亮:“我是高兴,为母亲高兴。”
张怡君微笑点头:“这倒也是,一个纨绔成了秀才也算是改头换面了,姑母想必高兴坏了,走吧,我陪妹妹去看看,回去好吧这里欢庆场面说给祖母听。不过你得收拾一番才是,你这白袍子可得换下了,红的不成,换件兰色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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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橘忙着打来热水,迎春洗手净面,重抿了头发,头上银饰摘下,换上一根碧玉簪子,耳朵也换碧玉坠,看着清爽又玲珑。
迎春记在嫡母名下,如今生母姨娘满了周年,张氏也请人在庙里做了法事。却没提议迎春改装,这是张氏一番爱护。迎春却也知道好歹,正好借着今日喜庆,换下重孝。兰色不甚喜庆,却也不算清冷,迎春穿戴正好相宜。
张怡君迎春姐妹两个互相检验一番,这才携手到了贾母房里,贾母张氏都在,看了迎春打扮,婆媳加深了笑意。
贾母心里称赞迎丫头识得大体,不错!
张氏却是看见迎春这个贴心女儿打心眼里高兴。
大家围着金陵来信谈笑一阵,张氏满口谦辞,直说贾琏撞个好运气罢了,大约止步于此了,那及得上珠儿聪明出息。
王氏听了这话自然欢喜,也罢贾琏夸赞一通,只有贾母是为两个孙子真心欢喜。
却说张氏嘴上虽然谦辞,心里对儿子期望却当然并非如此。
一时贾母困倦,大家散去,张氏便携了迎春表姐妹回房说话,命人找出两个小小锦盒,赏了张怡君迎春一人一个绿茵茵的玉镯子,说是四月过了该换上玉镯了。
迎春之前带的都是雕花的金镯,夏天则是翠玉珍珠相间链子,一般小女儿家即便是大户人家也鲜少戴玉镯者,只为少女未成形,手腕细小,而玉饰昂贵。张氏今日赏赐表姐妹玉镯,戴在细小手上却是刚刚合适,一看就是特特定制。这可是价值不菲。
两姐妹都是识货之人,齐齐起身道了谢,两人把张氏真心疼爱牢记在心中了。
说话间张氏便提起贾琏,提起一双侄子,问及张怡君,因何二侄子贤哥儿不参加乡试。张怡君告之姑母,父亲大人说了,二哥哥读书尚不通透,别看平时吟诗作对,其实华而不实,与其下场碰壁,不如多磨砺几年。
闻音知雅意,张氏听此话便知道贾琏今年乡试希望不大,而大侄子必定会榜上有名。
张氏想问迎春知未来的心思也熄了。
还别说,之前因为王氏觊觎大房爵位,插手大房之事,硬塞了凤姐进大房,张氏对王氏可没什么好脸色,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张氏借口养病,避而不见,不得已见着了,也不过淡淡来,再淡淡去。
王氏则因为张氏母子推迟婚约暗恨在心,见了张氏也没什么好心情,当真是两看生厌。只不过谁也不肯先撕破面皮,两人都是极力忍耐,维系着面子情分。
如今因为两人儿子同时出门在外,正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两人再到一起,共同话题多了些。特别是王氏接到金陵二管家来信,说是贾珠在金陵会文很有才名,很的当地士绅青眼。学政宴客赏春,贾珠也在邀请之列。王氏由此心里认定,贾珠必中无疑,自己只怕要多一轴诰封了。心中得意,连带对张氏也没那么多酸话了。
张氏却记着迎春之话,对李纨尤为和蔼,也不大跟王氏争长论短,就连管家之权,张氏也没着急收回,反是一心一意将息身子,照顾贾赦迎春贾珏父子三人。这正是两好合一好,贾府空前和谐起来。
五月中旬,王氏请了叫了几家绸缎铺子进府,又请了京都最有名的裁缝进府,让大家自己个挑料子做衣衫。
不过像贾母的衣衫是不请外人做得。贾母屋里现养着一位退役的绣娘孙姑姑,去年新招进府一批小丫头正在孙姑姑手下□□,预备□□好了分给几位孙子孙女房中做针线。
且说贾母今年因为贾琏中了秀才,心中高兴,乘着这次绸缎铺子进府,贾母私房钱给两房媳妇,李纨迎春探春以及宝玉贾珏都挑了料子,让孙姑姑亲手做给大家。
贾母亲手与个人调好料子,张氏王氏孙姑姑亲自动手量身,李纨迎春一般孙子辈便让她□□丫头动手。
迎春抬眸间,心坎儿一个哆嗦,你道是为何?迎春看见两个曾经眼睁睁看着凋谢,自己却不能救的故人,司棋与晴雯。
司棋身量高些,她带着小丫头给李纨量身。晴雯则给与她身量一样的迎春量身。迎春一个激动,握住了晴雯,晴雯不知何故,惊问:“二姑娘,可是婢子哪里不对?”
这一问,贾母张氏等都微笑看了过来。
迎春一滞,随即笑道:“你是谁家的丫头,我怎么没见过呢?”
晴雯笑得眼睛弯弯如月牙,很甜,很好看;“回二姑娘,婢子原不是这里人,婢子是赖嬷嬷府上丫头,因着老太太喜欢就送给老太太的。”
贾母便笑起来:“怎么,迎丫头也觉得她生的好?”
这贾母喜欢收集漂亮女儿,也希望得到大家认同。见迎春注意自己从赖嬷嬷手里抢过来小丫头,不免得意。
贾母喜欢请问聪明灵慧,迎春可是心里通透,岂能违拗,再者,晴雯实在是个小姐坯子,或者比小姐生得更漂亮些。迎春诚心诚意点头称赞:“老祖宗眼光何时有错呢1”
贾母笑道:“既如此,等她满师就把于你了,你房中也该添人了。绣橘倒是能干,带着个没留发丫头愣头愣脑,看着不像话。论理,去年就该添人了。”
去年迎春满五岁进六岁,男女七岁不同席,迎春就该有两个贴身丫头伺候了,只是迎春在孝中,足不出户,她自己不乐意添人,又在贾母院里,有鸳鸯来回照看,绣橘能干,知冷知热,贾母张氏这才罢了。
迎春闻听贾母让晴雯跟自己,不由看眼司棋,司棋前生死的惨,脑浆迸裂。迎春不由想起自己,心中一痛,再看司棋就似亲人了,晴雯跟了自己,稳当可以逃脱王夫人毒手,司棋落到别人手里,只怕还要再死一回,她是少有几个待自己真心实意之人,岂能任由他再走老路?
迎春这一犹豫,贾母笑起来了:“孙姑姑,了不得了,你两位高足可都入了我们二丫头眼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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