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蹲虽是眼生,顾早怕被家里人看见了盘问起来麻烦,回头见方氏几个都正忙着在收拾,想了下便出了店门走到边上,见三蹲跟了上来,这才转身和颜悦色问道:“你来此可是有事?”
那三蹲面上堆起了笑,突地像是变戏法样地从身后拿出个描了花开牡丹的红漆铁皮大匣子,笑嘻嘻道:“我家二爷年前听珍心提了句,说你在给老夫人办寿筵住府上的时候赞了那用过的花皂。那可是京里的老字号用艾草、柑花和那海外来的香乳混了做出供给大内的,外面铺子里很少见到。我家二爷特意去那作坊里定了,这两日才刚做好的,我不就给您送了过来?”
顾早被三蹲的一番话提醒了,这才想起上次去太尉府住的那两夜,因了觉得用过的那块花皂不错,泡沫细腻,气味淡雅芬芳,用后又觉肌肤滑腻,确实随口问过了珍心几句,珍心说是夫人特地吩咐她从府库里领来给她用的。后来她也去过香料铺子想买个一样的,却是没有找到,只是过去也就罢了,早忘光了这回事。现在自己面前却是突地冒出了一大盒子,不禁怔怔瞧了眼那盒子,终是摇头道:“你还是拿回去吧,我早已不喜这味道了。”
三蹲见顾早不接,顿了脚嚷道:“哎哟,我说您跟二爷怎么都这么磨叽的两人,让人瞧着就牙疼。一个是今日要走了还巴巴地赶了我来送什么花皂,一个是送到了跟前还说不要。我说您就别为难我这做下人的了,您就是借我个天大的胆,我也不敢再搬回去还给我家二爷啊。顾家二姐,您就当可怜我,行行好就收下吧,我还赶着要出城去追我家二爷呢。”
顾早一呆,脱口而出道:“他要走了吗?”
三蹲瞅她一眼,摇头叹气道:“可不是,府里小公爷下月就是大婚了,二爷却是连这都等不到就赶着要走了,估计下趟又得几个月才能回来。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好好的京里不待,非要去那海上风吹雨淋的,只我这做下人的可怜,二爷去哪,我就要跟哪……”
三蹲还在那絮絮叨叨地诉苦,顾早却是有些恍惚,也没细听他在说什么。却见三蹲叹完了,突地又一拍自己脑袋,嘴里念道:“去晚了要吃排头!”,说着便将那盒子不由分说往她手里一送。
顾早只觉手一沉,哎了一声,想将盒子递还过去,只那三蹲已是像猴子似地脚不沾地地跑远了。
顾早看了眼自己手中的东西,只得无奈遮遮掩掩地夹带了回去,想趁方氏不注意藏起来。只是脚刚跨进铺子大门,那方氏眼尖,一眼已是瞧见了她身后的东西,一把搂了过来,不由分说便已是打开了盖子,却是闻到了一阵扑鼻的花乳香味。
方氏见这匣子精美,又见里面用油纸包了一块块的东西整整齐齐码放了两层,用手拈起一块,抽抽鼻子凑近闻了下道:“怪香的,是什么新式糕点吗?”说着已是扯开了一张油纸,见那东西淡黄色的面上还凸纹印了一朵花的模样,摇头道:“瞧着倒精致,只是怎地恁硬,这糕点好生奇怪。”
顾早见她拿了便似要送嘴边的样子,急忙上前拦了下来,边上的柳枣早已是笑得弯下了腰道:“老夫人,这是洗面用的皂胰子,虽是做得精致,也是吃不得的。”原来那柳枣自第一次叫了方氏为老夫人,见她十分受用后,便一直这样称呼了下来。
方氏这才讪讪地放了回去,瞧着顾早问道:“二姐,你哪里来的这一匣子香喷喷的皂胰子?”
顾早胡诌了道:“我是在香料店里订的,方才那店里的伙计送了过来。”
方氏疑心道:“这般精致的东西,价钱应是不低的吧,又一整匣子,我瞧着总有几十块的,你费了多少银钱?”
顾早上前收好了那匣子,笑道:“本来是瞧着好,也没想价钱就让做了,如今被你提醒,我先收起来了,哪日有空过去瞧瞧能不能退掉。”
方氏看她一眼,摇头道:“送都送来了,还退去做什么?你跟三姐都还是花样的人,整日里钻在油烟中把人熏出了一身味也不好。”
顾早未料到她竟会如此说,看了一眼,便默默放在了一边,自去和三姐几个一道收拾起了铺子,待都妥当了,这才将那匣子拿了进去,顺手和从前的那瓶子蔷薇水一起放置了起来。
转眼正月已过,这方太饭馆开张不久,生意便是一日好过一日,到了饭点不但里面客人爆满,便是特意来买了饭菜带走的也是不少。原来都是些附近街巷里的居民或是同街上开铺子做买卖的,有嫌自己生火麻烦的,见这饭馆里价钱公道,菜式也好,自然就图个方便买了来吃。那些自己没带碗碟的,顾早也是一应让客人带了盘碟过去,让下次自己送回便可,被方氏瞧见了几次,便是有些嘀咕起来,怕被顺了去不送回。顾早笑着说道:“娘,城里那些大酒楼的银盘都放心让人带了菜拎回家招待客人充门面的,你还怕我家这些粗瓷碗碟少了吗?”那方氏被她说得无语,留心看了几日,见果然少有拿了碗碟不还的,这才放下了心来。
沈娘子原先是说不过帮几日便是回去的,眼见着饭铺生意红火,竟是忙得抽不出身了。顾早喜她为人厚道,做事也勤快,便干脆请了她长期帮着做下去。沈娘子原先做那焌糟为酒客换汤斟酒,所得不过都是些散钱,每月也就不过一两贯的收入,见顾早出的价钱比原先高了许多,哪有不愿意的,自是应了下来,做事也更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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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马行街和那顾大家不过隔了几条街,顾早一家搬到这里转眼已是一个多月,除了上次青武回家让送了些吃食过去走门,胡氏随后也过来张望了下便离去后,便少见她露面过。秀娘虽来过几次,只是每次都也不过只坐了一下便匆匆回去,说是瞒着胡氏过来的。顾早怜她有那样的未婚夫,有心挑唆她拒了婚事,只是每次话到嘴边都是咽了回去。毕竟是个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尊的时候,自己若是当真这样劝她,且不说有多惊世骇俗,便是秀娘自己,只怕也是听不进去的。
这日晚间,恰是饭馆里生意最忙的时候,顾早正在后院的操作间里给一个点菜的客人爆着羊肚丝,却是瞧见胡氏走了过来,也不嫌油烟旺盛,只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似是有话要说。此时已是快三月了,天色稍稍暖将起来,那胡氏身上裹了件藕荷色的新做的夹袍,越发衬得脸如银盘,身如满月了。
顾早待锅子里的羊肚丝爆好了装盘,让柳枣送了出去,这才转身对胡氏和颜悦色笑道:“伯娘今日怎的有空到了这里?厨间油火旺盛,没得熏了你一身味道。”
胡氏甩了下手中的那块花帕子,扯了顾早出来站到了天井里青武新栽起来的一架子藤萝下面,这才凑了过来道:“过来呢,也没甚大的事体,不过就是跟你说下我家秀娘的事。”
顾早笑道:“秀娘一向听你的话,如今又有什么事情?”
胡氏笑眯眯道:“我家那进士女婿说是官缺快定了下来,过来催婚了呢。我查了黄历,下月初六便是个大吉日,到了那日过了大礼,再半个月后挑个好日子,就将喜事也办了。”
顾早一惊,失声道:“怎的如此快?”
那胡氏瞧见顾早失态,以为她是心中艳羡所致,面上更是带了得色道:“可不是嘛,我家秀娘嫁了过去,那就是个官老爷的正经夫人了,每日里只需伺候好我家女婿便可,哪里还要出来抛头露面的自己刨食吃。”
顾早也不理会她话里的讽刺,只是站在那里有些发呆,却又听见胡氏道:“初六那日我家女婿会有两个全福的亲姑和那媒人一道上门送礼,我想着总要好生招待下的,听说你这做菜的手艺还过得去,那日里便去了我家帮下吧。”
顾早知她是想让自己过去做白工,只是说话的口气,听着竟仿佛在施恩似的,也不大在意,只是心中却是想着明日里要去找秀娘说下话。
那胡氏见炫耀过了,那日里省下雇请厨娘银钱的目的也达到了,便又说了几句让三姐到时也过去陪个场的话,这才心满意足地去了。
胡氏前脚刚走,方氏瞅了个空,窜到了后面拉住顾早便问起方才胡氏过来的缘由,待知道了竟是秀娘要成婚的消息,那张脸便一下子垮塌了下来,也没说话,只是自顾出去了。到了晚间睡觉的时候,顾早耳边听到的却都是她翻来覆去压得床板咯吱咯吱的声音,这却是方氏破天荒地头一次失眠了。顾早知她因了秀娘要成官夫人的消息,被勾动了心事,想着自家三个女儿没一个婚事顺利,这才辗转难眠的。刚想开口劝慰几句,却是已经听见了打呼的声音。顾早在黑暗里笑了下,也自睡了过去。
顾早第二日一早便去了顾大家,正碰到顾大穿戴整齐欲要出门,打过了招呼便进去了后院。那胡氏春风得意,见顾早来了也不在意,只说秀娘在自己屋子里。顾早上了绣楼,见秀娘起床未久的样子,还有些蓬头散发,只呆呆坐在床边,瞧见顾早来了,那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意。
顾早坐到了她身边,瞧了秀娘一眼,微微笑道:“你娘昨日里来我家,说是这个月初六就要过大礼,算算日子,也没几日了。”
秀娘微微叹了口气道:“巴不得都不要到那日呢。”
顾早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看看四下无人,忍不住附耳过去低声道:“秀娘,你若实在不愿嫁那胡清,何不与你爹娘据理力争?虽说女儿家之事历来便是父母之言,只是若明知那是不好的去处,还要闭了眼睛往下跳,那岂不是愚蠢至极?”
秀娘一抖,看向了顾早,却是迟迟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垂了头道:“我却是不敢,我娘若是知道了,岂不是要气坏了,她也必定不会听我的。”
顾早又劝了几句,见她仍是畏畏缩缩的样子,心知秀娘也并非那烈性女子,再说也是无用,只得暗自叹了口气,重又露了笑脸劝慰了她几句,这才起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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