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晏瞧瞧楼下这许多的人,点了点头,“打扰了。”
杨晏第一次见连成璧的时候就记得十分清楚,他当时为了一桩案子正在大明府公干,听说勇毅侯和连家的公子来求见,觉得两个年轻的孩子正经八百的来求锦衣卫颇为有趣,这才站在旁边听了,连成璧一进屋他就呼吸一窒,只觉得此等少年不应是人间之物,美貌而不女气,言行举止虽有些青涩,可也透着股子少年的纯真。
多年未见,他一听说连家与管仲明案颇有些干系,便主动请缨将这块无人敢接的烫手山芋要到了手里,听了他的“指点”来了江南,却是掘地三尺也找不着管仲明的下落,听说了他也来了苏州,杨晏是真心希望连成璧与此事的牵扯不深,可是就他掌握的情形,怕是……
“连成珏是谁?”杨晏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连成璧愣了一下。
“庶兄。”
“管仲明与他有何干系?”
连成璧自从杨晏约他在他家见面的那一日,就查过杨晏,此人在锦衣卫里算是迅速窜红,盖因办事利落脑子灵活,几桩大案子都办得漂亮,无论是在民间还是在官方评价都是极高的,唯有出身差些,升到指挥使的位置是许多人意料之外的事,虽说本朝指挥使是四品,上面还有总指挥使,可也算是皇上重臣了,据说是因为替刘首辅办了几件事,都办得极妥贴,朝中的人把他默认为刘首辅的死党兼打手。
这也是为什么连成璧始终对他很客气,他对连成璧也很尊敬的原因,连成璧不管怎么说,都算是山东一系的,与刘首辅是一派,不过既然人人都说此人精明办事周全,他查到了连成珏和管仲明……也在连成璧的意料之外。
“此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连成璧说完坐了下来,“我原只觉得奇怪,为何管仲明要留在京城,还藏在我家附近,原以为是因我为妻姐之事出了银子悬赏他的人头大大地得罪了他,可我身边的一个丫鬟……”连成璧加加减减把梨香的事说了,“梨香包藏着祸心,可她断无与管仲明勾连的可能,一直到我家有个老嬷嬷,无意中说我庶兄连成珏早逝的母亲……是姓管的,她因是丫鬟出身,入府就改了名字,知道她本姓的人极少……因此早无人想到……”
“连成珏没死?人在苏州?”依着大齐的律令,连家子弟与悍匪有勾连,就算是连家交了赎罪的银子,连成璧的前程也要大大地受影响,削去功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连成璧隐瞒此事也不算错,关于连成珏没死的事和连成珏的生母姓管的事都是他在山东的线人查到的,连成璧年纪小,此事知道的晚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
“正是。”
“他在苏州哪里?”这个就是线人查不出来的了。
“他已经被穆家招为了姑爷。”
杨晏心中一喜,穆家虽说是盐商之家,上几代却与官场颇有些瓜葛,虽说到了这一代势微,却也不是寻常人家,再加上嘉秭园占地极大,穆家也颇养了些鹰犬……若是这两人真有瓜葛,管仲明必定藏在穆家!
连成璧看见杨晏的神色就晓得,杨晏必定是要出手了,锦衣卫不可能放管仲明活生生地在外面,他是锦衣卫的大把柄,被人抓住了,锦衣卫上下都要吃不了兜着走,这也是自己敢跟杨晏说明此事的原因,“连成珏虽然未入我连家祖谱,可好歹也是我父的儿子,请大人动手的时候,勿要伤了他。”这是交待了底细了,连成珏未入祖谱,严格上来说就不算是连家的人,他跟连家有得只是血缘上的干系。
“此事还得请他行个方便……”杨晏还是不想事情闹大,能无声无息地弄死管仲明是最好的了。
连成璧皱了皱眉头,他本来不想见连成珏,虽说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可是自小到大,谁也没把谁当成兄弟,到了今日更是仇人,连成珏从通州码头跳水循走之时,就不当自己是连家的人了,可是……他不见连成珏此事怕是不能善了。
连成珏看见拜帖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连成璧?他不在京里好好的当他的官,跑来苏州做什么?连成珏刚想问送帖子的人在哪儿,一抬头却看见站在自家店铺门外的连成璧。
许樱读着连成璧的信,看到他见连成珏的时候,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虽说他轻描淡写地说两人见了面,只说了管仲明的事,可字里行间还是透出当时的凶险,连成璧在信里写到:他虽自绝于连家,却并非傻子,管仲明与他亦是拖累,连成珏有万般坏处却有一桩好处,若是一事与他有利,两方一拍即和,断然不会为了所谓仇怨,误了真正的大事——杀管仲明。
后面的事连成璧只是了了数语罢了,无非是连成珏将锦衣卫和数名江湖好手放进了梅园,又在送给管仲明的酒肉里加了份量不重的散功粉,管仲明百密一疏,怕自己的外甥拿剧毒之物害他,却不成想自己的外甥用了江湖人才会用的价值千金的散功粉,老鼠没有内力武功,吃了掺着散功的食物自然无事,他却是内力深厚的练家子,用了散功粉立时手脚酸软没了力气,被锦衣卫的人干脆利落的解决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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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成珏……又一次逃掉了,又摆脱掉了管仲明,日后怕是……海阔凭鱼跃山高任鸟飞……连案底都未曾留下,杨晏虽明知道他窝藏钦犯,却也一时拿他没办法。
真所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翠菊站在门边,欲言又止,“太太……”
许樱抬起头,“可是廖奶妈又来了?”
“是。”
“你说我身子不舒爽,让冯嬷嬷招待她就是了。”
“可她说要带麦穗走……”翠菊就算恨麦穗不尊重,见了麦穗现在的可怜样,还是……
“麦穗的身契还在我手里呢,虽是她儿媳妇,却也是我的人,我让麦穗在府里帮几日工,她难不成还不乐意?不许见,让她走。”
“可是……麦穗姐见她了……”
麦穗这样的女子,许樱两世为人,见过的不知凡几,连被弃之前的自己都是那样的人,成了某个男人的女人,就软倒了下去,不管被怎么样对待,只要他或他的家人说两句好话,立时就又回心转意,以为那个男人是回头的浪子……待回转身擦亮眼,浪子依旧是浪子,被骗得只有自己。
不用去查问许樱也知道她回来之后众丫鬟给她的旧衣裳和一点散碎银子,全都被廖奶妈搜走了,连身上的首饰也只剩下耳朵上不值钱的银坠子了。
廖家这般,恰也是山穷水尽的缘故……许樱有些事想问问廖奶妈,应该是时候了。
翠菊听许樱说要见廖奶妈,以为是听错了,“太太……”
“我有些事想要问问廖奶妈,你叫她来就是了。”
廖奶妈还未曾出莲花胡同连宅的门,就被小厮叫了回去,难免有些忐忑,坐在待客的西屋里像是屁股上生了钉子一样,怎么都坐不稳,要说心存怨恨,她怕是恨得最深的,可自家夫妻的身契都在主家手里掌着,身上除了当时穿的衣裳被留了下来之外,别的尽数被搜走,便是想要做逃奴也不知要往哪里逃,谁知主家竟还依着前约把陪嫁的丫鬟嫁了过来,自己三番五次旁敲侧击,这才晓得那丫鬟竟是犯了错才被嫁出来的,便将一腔的恨全发泄在了那个丫鬟身上。
叫她回莲花胡同寻事做,本来是听自己的儿子说在外面勾搭上了个颇有些家资的小寡妇,想要找个由头把有了孕的小丫鬟打发走,谁知主家竟把她留下了,廖奶妈见着了血,又岂会不来叮一道,却不想——
她瞧着掀了帘子进屋,穿着香色金线福字纹缂丝对襟宽袍,一身孕味的许樱,站起身福了一福,“老奴给太太请安。”
许樱也瞧了她一眼,她原先就是惯是会扮寒酸,现下真寒酸了,倒与往日无有什么不同,若说不同变是脸色差了些,从红光满面变成了满脸横肉。
“久没见廖嬷嬷,您老气死还是一样的好,乡下庄子到底养人。”
“这都是托太太的福。”
许樱叹了口气,“我总些事想要问问你,偏老爷说不想见你,现下老爷在江南公干,咱们总算能说透了。”
廖奶妈浑身一冷——“老婆子年龄大了,许多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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