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樱一愣,她说得是要找年长未婚的,却没想到杜大舅母连丧偶继弦的都不挑,只盼着找个有钱的,看来真是被杜大舅伤得狠了,不想大表姐也走她的老路,“有您的话,我自是会在信里写明此事,只是这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要说殷实富贵一世,外甥媳妇我实是不敢说,还是要表姐自己高兴才成。”
“这个我晓得。”杜大舅母笑道,她摸着许樱的手,“她跟着我们吃苦了,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家里没米下锅了,你大舅舅得着钱的头一件事依旧是去赌、去玩,玩够了才知道回家,后来我的嫁妆花完了,我也狠下了心,顾不得什么叫抛头露面,去连家的大掌柜跟前搁下了话,年金必先要给我,否则我就带着孩子去山东姑奶奶坟前哭去,他们这才改将银子给了我,家里的日子才好过了些,自你大表哥去后,你大舅舅总算醒了些,虽说也断不了玩,好歹不会债主盈门,寅吃卯粮了,惠萍虽说是大小姐,一样没少吃苦,到了如今也不过是过年才有件新衣裳,我不求她大富大贵,只求能不为银钱发愁。”她自是略去了想要将杜惠萍嫁给连成璧一节。
“您的心思,我懂。”至于背后有没有替自家再找个金主靠山的意思,许樱不愿想,许家大舅夫妻拢共只有两儿一女,长子长女都比连成璧大,长子过世之后,唯一的儿子就是如今不过十一岁的幼子,现在瞧着还算老实,只是不爱说话,不知日后如何,杜惠萍长得不差,性情也柔中带刚,无论嫁谁都要帮衬娘家,只不过嫁给殷实人家,能帮得多些罢了。
两夫妻未在杜大舅家里用饭,借着还有两家要走,呆一会儿便告辞了,杜大舅母打点了几样回礼,又依例送了他们夫妻红封,虽说两个红封里只各包了成色不甚好的一两银子,与两夫妻送去的礼物全不相衬,可也并不算寒酸。
连成璧在马车里听许樱讲杜大舅母想让他们夫妻帮着杜惠萍寻一个家境殷实些的婆家,甚至都不拘是否初婚,也有些感叹,“惠萍表姐生生被大舅和大舅母耽搁了,我虽与她只见过一次,却也瞧出她是个有傲骨的,若真是嫁人做了继弦,怕她会不甘心。”
“是以还是得在未曾成婚的世家子弟里寻……”
“也不拘是世家子,有心读书家境殷实的平民子弟,许是还能省些心,世家虽说外表光鲜,内里腌脏事也不一桩两桩。”
“就依你,只是我祖母怕是说话间已然没了,我娘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管这样的喜事,连家又有哪位长辈可托?”
“也不用找旁人,我那祖母就是个喜欢保媒的,虽说如今年龄大了,轻易不出去走动了,可还是耳目灵通得很,我亲笔写封信让她相帮就是了。”
许樱摇头叹气,“咱们俩个,一个求外祖父,一个求祖母,为了杜家倒是费尽心机。”
连成璧也是连连苦笑,“咱们帮了二舅,又要帮大舅,到了三舅舅家里,还不知道有什么事等着咱们呢,这舅舅多了也是难啊。”
阳春三月春乍暖还寒时候,原本灰蒙蒙的莲花胡同连宅,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有了绿意,先是墙角悄悄长出了顽皮的小草,接着柳树抽出了细嫩的新枝,晨起时穿着夹衣还微微有些发冷,却也早已经不用火盆,许樱从床上下来,几乎是在一推窗之间,就瞧见了一院子的春天。
想起去年此时自己犹在山东许家村,门窗紧闭地备嫁,就连院子里的迎春花开了,还是麦穗特意来告诉她,她才晓得的。
她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低头瞧见梳妆台上压着的一封信,这封信是昨晚送来的,因连成璧闹着她要洗头,她瞧了瞧信皮儿,就将信随手压在了粉盒下。
她将信拿出来,坐到贵妃榻上慢慢看,却在看见前三行的时候,轻轻叹了口气,将信放下咬着食指发了会儿呆,又继续看了下去。
信是母亲杨氏写来的,说得无非是老太太置丧的那些个事,山东望族最讲生荣死哀的排场,唐氏病的时候一个个都似是躲瘟神似地躲着,病故了之后娘家也好,许家本族也好,远近亲戚全都来了,口口声声都说唐氏有功于许家,名下光是朝廷的诰命就有两道,必要厚葬才是。
许家二房若是原先的许家二房也就罢了,偏自家的古董铺子典了出去,收租子的那点银子再加上别的收益才免强盖了起来,可是房子不能只是四面墙,母亲杨氏实在瞧不下去眼了,勉强从隆昌顺勉强挤出了一千两,大伯祖父也挤出了一千两银子,交给了祖父这才让一家人还算体面的搬了家,杨氏虽当家,当得却是穷家,若无有常家夫妻私下里周旋怕是更是捉襟见肘,就是这样四叔还是时不时的要找些茬,虽说都被祖父骂了回去,日子也不太平,这样的情形又要厚葬唐氏,实在是千难万难。
幸亏六叔及时回来,以六品官的身份挡住了那些个亲戚,又与祖父商量,动用了唐氏仅剩的一点妆奁又找几个亲戚借了银子,这才把唐氏的丧事简而又简地办完了。
前面说得都是烦心事,后面又说到元辉的功课稍有起色,这封信就是元辉写的,周正至极,六叔说以他的资质虽说考个进士不易,到二、三十岁时考个秀才也是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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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樱瞧着微微松了口气,唐氏的丧事办完,许家在元辉弟弟长成前再没有什么大事,田产、铺面、隆昌顺都是现成的,自然能慢慢的重新兴旺起来,只是六叔再次起复,怕要麻烦,可那也是快三年之后的事了。
她想到了这里,心里略微高兴了些,如今虽是早春,天还是有些凉,开窗吹了会儿风有些冷,许樱起身关了窗。
麦穗本来在外面听着里屋的动静,刚听见些细碎的声音,本以为姑娘起来了,刚想挑帘子进去,却又安静了,又听见了开窗的声音,这才晓得姑娘是真起来了,这才进了屋,
“姑娘,您醒了怎么不叫奴婢一声。”
许樱瞧了她一眼,麦穗一年越来越会打扮了,虽说还是丫鬟的衣裳,可也知道腰要收窄,领口袖口绣花要精致,首饰虽少却也要画龙点睛了,比如今早这身雪青比甲配白绫夹衣,看似普通,可领口袖口和腰带上绣得嫩黄迎春花,却显出了十分的俏皮,更不用说她鬓边戴着的那一朵新鲜的三色堇了。
“我晨起贪看风景,因而忘了叫人。”许樱说道,“这三色堇是何时开的?”
麦穗摸了摸自己的鬓边,“这花是过年的时候花匠刘送的,奴婢一直养在屋里,也未见得如何伺候,就开花了,奴婢晨起梳妆的时候瞧这花开得好,因而折了一朵插戴着玩。”
“有道是人比花娇,麦穗如今也是漂亮的大姑娘了呢。”许樱笑道。
丝兰、绿萝这个时候也进了屋,两人听许樱这么说麦穗,不由得笑了起来,“姑娘既知麦穗姐人比花娇,就该替她寻个惜花人啊。”绿萝笑道。
“你这杀材!过年时听了几出戏,就不似你了!”麦穗拿东西欲打她,却被绿萝笑嘻嘻地给躲了过去。
许樱笑道,“绿萝说得是实情,你羞恼什么。”
她本是半开玩笑,麦穗比她还要大些,虽说得力的丫鬟二十岁嫁人的也不少见,可麦穗若有嫁人之意,她自会替她谋划,却没想到麦穗竟认真起来,正色道,“奴婢自从跟了姑娘就立了誓愿,生是姑娘的人,死是姑娘的鬼,嫁人之事是万万不敢想的。”
许樱愣了一下,转眼又笑了,“我娘曾说过姑娘不想嫁人是世上第一大谎,总之你放心,我定会替你寻个好归宿就是了。”
麦穗也愣住了,她原本想得是姑娘既是挑她做了陪嫁丫鬟,就必有让她做通房替自己固宠的心思,却没想到姑娘这个时候说得却是好归宿,脸上的笑略收了回去,带着三分的尴尬,“奴婢去给姑娘打水洗脸。”
许樱瞧着她急慌慌的背影叹了口气,麦穗的心思她何偿没看出来,若是连成璧喜欢麦穗,她也不会拦着,偏她瞧着连成璧的心思,竟似是对这些丫鬟一个都不想多瞧一眼,再想想他在连家那些年,跟前美貌得丫鬟一个未曾碰过,想必是天然的不喜小家子气的丫鬟。
以他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性子,他若是再瞧上谁,必定是个绝色,岂会喜欢这些个小丫鬟,她虽说一心想做贤妻,可也做不来硬把自己的丈夫往丫鬟床上推的事,更不用说会惹连成璧不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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