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不说,就你这一身的烟味儿,孩子们倒是不怕的,熏到了姑娘可怎么办?”
“我这次是做烟行的掌柜,若是不知道这旱烟、水烟、南烟、北烟都是怎么会事可怎么成?卖货的总不能不如买货的懂行吧,待我懂了行,自然就戒了。”许忠笑道。
“偏你总是有理的。”百合瞪了他一眼。
许忠嘿嘿笑着没理她,从怀里摸着来一块糖纸包着的桂花糖,许大立刻跳了起来,“我要!我要!我要糖!”
许忠偏拿着糖逗他,瞧见他要碰到了,就将拿糖的手抬高,逗得许大叫个不停,百合瞧着他们父子玩闹,只得无奈的笑笑,这两夫妻一个是自幼颠沛流离,一个是家贫无着卖人为奴,说起家里人都是一肚子的苦水,如今结成了夫妻,也有了自己的小家,面对儿女总比旁得人家还要宠爱三分,许忠更是从不顾什么抱孙不抱子之类的规矩,只要在家就与儿子玩成一团,更轻易不许百合喝斥打骂,人都说严父慈母,这一家子是慈父严母。
这一家三口趁着天黑城门关之前进了城,直奔莲花胡同连宅,到连宅时刚过晚膳时分。
许樱听说他们来了自是高兴,早早就在离莲花不远的地方赁了个小宅子给他们一家人居住,又让厨房整治了一桌的酒菜,也不管什么主仆之分与连成璧一起替他们夫妻接风。
许忠和百合都是懂规矩的,虽说是主人有请不敢辞,却也不敢与主人并坐,再三请连成璧夫妻上坐,他们俩个这才在下首搭了个边坐了。
“许忠哥原是跟着我爹的,百合姐是跟着我娘的,因怕我到连家失了臂膀这才做了陪房,自是与旁人不同,何必如此拘束。”
许忠站起来施了一礼道,“姑娘高看我们夫妻一眼,我们夫妻自是心里有数,正因如此才礼不可废。”
连成璧道,“既是如此,就这般坐着吧,我们夫妻已然用过晚膳今晚你们是主客,我们陪着喝酒就是了。”他虽说素来有目中无人的名声,可对自己瞧得起的人一直是“随和”的,许忠的为人处事,百合的灵巧忠义,一直颇得他的敬重,他对这两夫妻印象不差,自然也乐得坐陪。
这两夫妻是看着许樱长大的,尤其是许忠,先前并未见过连成璧,如今一见自家姑爷并不似外人所说的一般目下无尘,为人刻薄,不懂礼数,在席间对自家的姑娘也颇爱重,对自己夫妻也和气,原本悬着的心自然放下了大半。
酒过三巡之后,丫鬟过来掌了灯,许樱吩咐撤下酒菜,四个人这才坐在一处说话,“许忠哥来之前,可曾到许家村见过我娘?她身子何好?”
“老太爷相中了一块地皮,已经起了宅子,小的临行前特意拐到许家村看过一次,已然在打家俱了,说话间八成已经举家搬了过去,老太爷吩咐改了称呼,他自己除了管着几个少爷读书再不管事,四老爷这些年身子就不好,竟连租子都不能收了,如今二太太是一个人管着诺大的家业,里里外外的哪边都少不了她,幸亏有常嫂子夫妻帮衬,元辉少爷也是个晓事的,收租时查帐问话利落得很。”
许樱听到这里颇有些惊讶,母亲在她眼里一直是美人灯,摸不得碰不得的,却没想到竟能撑起家业来,不管家里的事管得好,连外面的事也管了,连元辉也长大了,能帮着做事了,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人啊真不是谁离了谁就不能活了,仔细想想她小时候在辽东,父亲在衙门里事多,母亲还不一个人左右支应,连官场交际的事都做得极好,是她总记着梦里母亲软弱任人欺凌的样子,竟忘了母亲利落的时候。
“元辉学业如何了?”
“元辉少爷据说学业平平,不及元安和元庆少爷,可却懂事得很,也肯用功,二太太说不求他考个状元及第,能中个秀才举人什么的就成了。”
许樱点了点头,元辉本来学业上就差些,可却是个颇懂事的,他通晓事理就成,她也就放心了。
连成璧问起生意上的事,“这次你过来可是顶烟行吴掌柜的缺?”
“正是。”许忠欠了欠身答道,“听说吴掌柜顶了姚大掌柜的缺,因此出了缺,詹大掌柜的手下的人多数被派去各地查帐了,实在无人可派,就想到了小的。”
“詹大掌柜我是知道的,若非你是个可用的,他必定不会派你来。”连成璧道,“只是京里的烟行比不得旁得地方,旁的地方上等的烟丝也就是那几个主顾,京里是越贵东西走得越好,又都是些讲究的,有丁点的错处都能给你挑出来,若是牌子砸了,一个月之内就没人上你的门了。”
“这个小的听詹大掌柜说了,不瞒东家说,小的这一路上很是抽了些上等的烟丝,心里也有了些计较,小的琢磨着京里人买烟丝不吝惜银子,怕是买烟具也是同样,小的这一路上瞧着有钱的大爷们用的烟具也是平平,想着不妨在这上下些工夫,找些上好的玉料送到江南去制些烟嘴,再找上等的木料做烟杆,装烟丝的盒子也可用些镀金镀银的。”
连成璧听到这里笑了,“你想得好,我虽不会做生意,却也耳濡目染这些年,多少懂些,你这话是个行家才说得出的,吴大掌柜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他若是为难你,你只管来我这里告状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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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忠也笑了,“有东家这话小的就放心了。”
许樱和百合相视一笑,见他们相处的不差,也就放心了,许樱也怕连成璧说些不好听的话,可细想想他也不是诚心见着谁都要斗嘴的,只不过那些个人不是瞧不起他商贾出身,就是嫉妒他少有才名,他又不是受人欺负也要陪笑脸的性子,因此才落得个刻薄的名声。
四个人相谈甚欢,到了一更天这才送许忠夫妻到客房暂住,许樱拉着百合的手道,“宅子我给你们赁好了,家俱、摆设都是现成的,明日你把细软抱过去,收拾就能住了,这边宅子里的厨子、粗使的婆子都是现成的,你们若是乐意自己雇人就自己雇,不乐意雇人就——”
“我们也是姑娘的陪房,哪能再支使奴才,奴婢把奶妈子带来了,回头似在山东时一般,雇对手脚利落些的夫妻干些粗活就是了。”百合笑道。
“这样也好。”许樱见连成璧和许忠在前面说话,又拉着百合问道,“刚才在席上一直没功夫问你,连家如今如何了?那个江姑娘怎样了?”
“连家自是都好的,只是听说大太太病了,不能在城里呆着,要到乡下静养,谁也没瞧见是怎么走的,就知道人不见了,二太太快临盆了,说话间八成已然生了,只是不知道男女,至于江姑娘,她跟九爷刚订了亲,九爷就落了水,自是哭得不行了,哭着闹着要出家,连家给了好多的安置银子,又说聘礼不要了,待她再嫁陪嫁连家出,江家寻了一户老实的耕读人家,听说已经在谈亲事了。”
所谓耕读人家,八成就是全家只有一个人读书的乡下穷人家,江琳琅是县令之女,虽说有过不好的名声又订过亲,嫁到这样的人家也是成的,她陪嫁又多,想必能过得不差,许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只是怕江姑娘要恨自己命苦吧,若是如此,八成就没有什么好日子可过了。
“五妹呢?”
“五姑娘已然嫁到了展家,听说展家那位傻少爷,倒也不是十分的傻,就是不说话,也不许人靠近,洞房之夜从洞房里逃出去了,躲回自己未成亲时的小院住了,五姑娘是个刚性的,回门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回来的,听说过得倒还好,跟着展四太太学本事,颇有些进益,展四太太也知道自家孙子的情形,也不逼着五姑娘圆房,听说已经说好了,实在不成就从别房过继孩子。”
许樱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所谓傻子,就怕四六不懂出口骂人出手伤人的,那日子可就难过了,这样躲着人的,也算是——许樱怎么样也想不出福气二字来,许桔这命啊……
连成璧本是年少得志的,十六岁就中探花入翰林,又是山东豪富人家出身,他长得又比旁人好些,自然是极引人侧目,在翰林院里头一天,光是为了看他长什么样过来转一圈的就不少,幸亏有许昭龄从中斡旋,又指点他什么人可教什么人要敬而远之,连成璧也是个聪慧的,日子久了,大家也瞧出来他不过是个孩子,虽说学问好些人却简单得很,厚道些的指点他几句,那些个不厚道的也就被许昭龄挡了,翰林院要说伤人无非就是嘴上伤人,连成璧在这样的事上是个不吃亏的,众人倒觉得他直白有趣,又瞧出他是有真材实学的,虽说也有跟他不对付的,大体在翰林院混了个脸熟人缘不算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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