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二的女儿是个长相平平的,当初也想跟这两家争一争,掂量一下自己没吱声,借着连家的势把女儿嫁给了一家绸缎庄的少掌柜,如今瞧着倒比这两家强,两夫妻互视一眼,偷偷的直乐。
他们夫妻的笑自然没瞒过另两家,这三家聚在一起掐架都掐了几十年了,互相之间一使眼色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杜大和杜三放下了自己的争执,又奔着杜二夫妻来了,“你们倒好,要找商户人家倒找个好的啊?非找个只有两间铺面的绸缎庄少掌柜,你让惠苹怎么再往高嫁?”
“大哥,头前我跟你说的,家里开当铺的郑家,挺好的,惠苹也不小了……”
“好什么啊?那家的少掌柜胖得跟猪一样……”
“胖有什么啊,男人胖叫富态。”杜二太太说道,她也是个胖子,自然不喜旁人说胖。
这六个人把连家的前厅当成自家的后院一半,你来我往的连喝着茶带吃着点心,掐架掐得不亦乐乎。
许樱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倒也听出了这三对夫妻的性情,虽说是官家出身的,但因为家败了,在市井里滚了好几圈了,偏又还放不下架子,就成了如今这不上不下的模样,她心里叹了口气,怪道婆婆早死,从她留下的东西来看,那是个清高孤傲的,偏为了家族嫁到了商家,虽说丈夫是个好的,偏偏一年倒有大半年不在家里,生了三胎都没站住,婆婆张罗着纳通房,好不容易生了儿子,早前郁结于心的那些个病,也全都找来了,这才早早的就去了。
她听了会儿觉得听够了,使了个眼色,轻咳了一声,姚荣家的挑了帘子,“太太来了。”
杜家的人都住了声,一个个正襟危坐,瞧着一个俏生生的小媳妇莲步轻移进了屋,许樱本就生得白,模样冷艳逼人,头梳圆髻,戴了累金侧凤钗,因是新婚穿了件大红织金八宝花纹的对襟长袄,露出一截雪白的月华裙,脚踩着大红的绣鞋,鞋上缀着五颗梅花型的珍珠,这一身端是富贵逼人得很,她偏又进屋就带着恭敬,“外甥媳妇给大舅舅、大舅妈、二舅舅、二舅妈、三舅舅、三舅妈请安。”
这六个人眼睛盯着许樱自上那些个值钱的物件,别的不说光那赤金嵌明珠的手镯,就是当年杜家姑奶奶的遗物,据说是连俊杰拿了四两黄金,十六颗南海明珠,请京里珍宝斋的当家师傅打制的,光是人工费又花了四两黄金,如今落到了许家姑娘的手里,杜家的人颇有些“肉疼”。
“起来吧。”杜大爷咳了一咳,虚扶了一下,许樱站了起来,姚荣家的搬了把椅子,许樱侧坐着,这是真心拿杜家的人当连成璧的外家恭敬着。
杜大爷又咳了一声,“成璧呢?你们来京里,怎么没往家里来?偏把许家的亲戚走了个遍?”京城里的蛐蛐都能传几句闲话,连成璧夫妻昨天串了一天门子的事,自然是早就有传到了杜家耳里。
“这原是我年轻,遇事思量得少的缘故。”
“怕不是思量得少吧,是没把我们这几个穷舅爷放在眼里。”杜二爷翻了翻白眼。
“二舅舅您怪罪得是,原是我们小辈人的不是。”依着许樱的意思,真应该三家舅爷家都走遍了,无非是送上些礼品的事,杜家不管怎么样也是连成璧的舅家,如今是他们夫妻失礼于人前,如今她也只得陪笑脸。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许樱这样带着笑往边上一坐,一个劲儿的认是自己不对,倒让这六个人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杜三爷咳了咳,“我们几个倒无所谓,支近的亲人,嫡亲的舅舅,哪有怪外甥的,只是不知你进了门,可曾给我那苦命的妹妹上过香?”
“自是上过的。”许樱说道。
“如此便好。”
问过了这句,一时间场面上就有些冷,六个人预备着一肚子的话,为得就是来找茬,可偏被许樱四两拨千金给避了过去,原先预备的话竟一句都没用上,杜大太太站了起来,“这原是我头一回来,竟不知道这宅子内里是什么样的,外甥媳妇你可愿着我们去瞧一瞧?”
“舅舅和舅妈来了,瞧瞧我们住的宅子如何,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大舅舅、大舅妈、二舅舅、二舅妈、三舅舅、三舅妈,外甥媳妇在外面引路,你们只管来看,我本年轻,这宅子是下人们布置的,若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几位长辈替我们小辈掌掌眼。”
这六个人许久没被人如此的恭敬了,自然有些飘飘然,一个个都拿着架子,站了起来,许樱在前面引着路,带着这六个人,把二进的宅子看了个遍,中午又备了上等的席面请他们吃喝一顿,走时又拿走不少礼品,又定了下次连成璧沐休时要登门拜访谢罪,这才将这六个原本想要闹些事的杜家人,恭恭敬敬的送了出去。
连成璧刚进门就听见杜家的人来访的事,原本带着的三分醉意立刻就醒了,今日他头一日进翰林院做事,虽说因他有探花的功名,各个都能免多瞧了他几眼,却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到了晚上许樱的六叔出面请了几个同僚吃酒,众人在席间说得都是朝廷跟文章上的事,虽说有一两个人看他不太顺眼,但是有六叔调和着,倒也一时宾主尽欢,他们原觉得他持才傲物,又是商贾出身与翰林院清贵的风范不符,可瞧着他的学问是极扎实的,人虽有些傲气可也不是油盐不进瞧不起人,说话做事并无暴发户的习气,对他都改观了不少,连成璧也不是真的孤介到一进翰林就想着和谁都不交往,这些人多数也是读书人,虽说都有这样那样的脾气,终究和行商人家行事不同,他倒没想找什么知心良朋,至少君子之交淡如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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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他也更感激替他引路的许昭龄,许昭龄说起来年龄也不算是多大,在一帮子年龄老大的翰林当中算是年轻的,于他却是长辈,几次提点都让他得益颇深,等回了自己家里,却没想到自己家的亲戚在许樱面前给自己丢脸了,难免有些惴惴,待回到正房时,瞧见许樱正对镜梳妆,细白的手拿着象牙梳梳过乌黑如瀑的长发,瞧见他时微微一笑,“老爷回来了。”
“嗯。”他点了点头,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梳子,替她梳法,“怎么这么快又洗头?”
“京里风大,在外面一天总觉得头上落了许多的灰尘。”许樱瞧着镜子中的自己和只露出大半身子的连成璧,少年的手拂过她的黑发,忽然间一阵的恍惚,其实她是配不上他的吧……那么心底无私一片洁白无瑕的少年……
“今天杜家的人来了?”
许樱听他这么说笑了,转过身夺过他手上的梳子,“你这么说我倒要问问你了,京里有三位舅爷在,你当初为何不带我去拜访,如今倒让舅爷上门,反显得我失礼。”
连成璧被她说得一愣,杜家的人再差也是他的舅家,他品性本就孤高,恨不得一身白衣上面一丁点的灰都没有,可这杜家却是弹不掉抹不去的,自是不想见,他素来任性,不想见就不见了,却没想到许樱数落的就是这个,而不是杜家的人有多难缠。
“这个……”
“虽说如今杜家穷了,要靠着连家的接济过活,可是娘亲舅大,他们是你的亲娘舅,你娘过世的又早,舅舅是断断不能不敬的,退一万步说,你初到京城为官,人人都知你与杜家的关系,你若是失礼于人前,人不会说杜家人难缠,只会说你不孝。”
连成璧对人情事故不是不懂,只是不爱守着那些个人情事故过活,可偏又不得不入世,许樱说的他自然想到过,可想到了却没走心,说到底还是小孩心性,他能智计百出与盗匪相斗,可要说与人为善,他是真不懂,在家时是觉得那些人都是别有目的,索性除了祖父母和父亲、二叔,跟谁都不好,与谁都不深交,出门念书也是人人都与连成珏好,他不会似连成珏一般长袖善舞,索性就又谁都不理,偏连家的长辈都纵惯着他,也就是连俊青能说他两句,如今考上了探花要出来做官了,遇事自然欠考虑。
“他们……”他不喜杜家归根结底不是心疼钱,是心疼自己的生母,为了这些个亲人到死时都不得安宁,操碎了心。
“他们归根结底是你舅舅。”许樱整了整他的衣裳,要说亲人伤人,她受得岂不是更多?可杨氏教她的道理她是记得的,总归不能太过失礼,把别人的错处变成了自己没家教,让父母蒙羞,杜家的人无非是花了连家的钱养着,再加上嘴不好而已,比起许家的那些人简直是一群绵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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