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了明天来提亲。”
“聘礼的事可不能含糊,还有啊,咱们家如今虽有十亩田种,因有你给的钱还重修了房子,可日子一样紧巴,你哥哥还掂记着给你弟弟们娶媳妇呢……你嫁过去可别忘了家里……”葛氏已经在盘算这门亲事能给张家带来多少好处了。
张嬷嬷坐在一旁有些气闷,她恨葛氏鼠目寸光,看不见许元辉继承了家业之后的光景,听说了张姨娘要嫁得那人是个富户,心思又有些活动了。
且不说张家的人各自盘算,却说杨氏把这事儿回禀给了老太太,老太太沉思了一会儿,“她是你的丫鬟,这事儿你自己做主就成了,她生了元辉,让她风风光光嫁出去了,传出去咱们许家是积善厚道人家。”
老太太对张姨娘嫁人这事儿并没有放在心上,她想的其实是杨氏并不似面上看的面团,竟是颇有些成算的,不声不响的就帮着张姨娘找了个谁也说不出来错处的人家远远的打发走了。
没准儿这事儿是亲家出的出意?杨家如今出了个七品官,也是官宦人家了,听说家境也殷实,日子过得也好,可恨唐氏,这么一门好亲戚险险的给弄得生份了,她心里这么想着,暗暗打定了主意要多照应杨氏,家和才能万事兴。
张姨娘独自坐在屋内,望着豆大灯光,樵楼更鼓已经打过三更,她却是毫无睡意,她生来也不是就是伺候人的命,小的时候家境虽差,却也有两亩田地,父母双全,勉强温饱,谁知道她七岁那年起了飞蝗,不止自己家的两亩田颗粒无收,佃别人的五亩田也没了收成,再加上借来买种子的印子钱,将两亩地赔给主家都不够,娘亲受不了打击上了吊,留下爹带着五儿一女,家中别说隔夜的粮,连床整被子都没有,爹这才一狠心,寻了在杨家做乳母的姑姑,把她卖给了杨家。
到了杨家她如同掉进福堆里一样,每日做得虽是伺候人的活计,却因有姑姑护着,吃穿不愁,与身为主人的大姑娘也不差什么,大姑娘嫁人之后,把她选做了陪嫁丫鬟,跟着姑爷一起在任上,更是生活无忧。
原本姑娘的意思是把她嫁到正经人家,做个正头娘子,谁知姑娘生了樱姑娘就再没开怀,姑姑起了旁地心思,就硬拦着姑娘不让姑娘嫁两个陪嫁丫鬟,后来就是——
张姨娘晃了晃头,如今她做了姨娘,可以说是半个主子,可这半个……看起来一步之遥,实际何止千里。
虽说她替二奶奶生了承继香烟的哥儿,可她一个姨娘,再守节又能守到哪里去?有儿子却不能叫她娘,只能叫姨娘……张姨娘也不是没有见识的,有钱人家通房丫头生了孩子,被去母留子的也不是没有,她这样的,姑娘也就罢了,樱姑娘可不是好惹的,她若是……
再想想嫁人……
她不是小孩子了,自是知道媒人的话不能全信,说得天花烂坠一般,到最后不是那么回子事的也不是没有,可她不信别人,却信姑娘,更不用说自己的娘家嫂子也说见过姚老倌,除了年纪大些,确实是个有钱的商人。
她这样子的婢女出身,又做了人家姨娘还生过孩子,嫁到这样的人家做正房太太简直是撞了大运了,虽说先头原配的儿女大了些,可她做了继母,只要应付得好,一样能衣食无忧,更不用说若再生了孩子,可以明正言顺地叫自己娘……
张姨娘爬到窗前,推开窗户,住着元辉的正房黑洞洞的一片,元辉已经能一宿一宿的睡整觉了,再不会半夜哭嚎了。
世人皆是势力眼,再过十年二十年,元辉长大了,自己若是缩在厢房里一无所有的姨娘,元辉必会以自己为耻,若自己成了商人家的娘子,有了钱有势,元辉会认自己这个娘也说不定……
张姨娘虽然明知道自己想的一切都是空幻,可这苦熬实在是太可怕了,每天每夜,孤灯冷枕,凄凄惶惶……
百合这些天一直在劝着她,说得句句都入情入理,百合就要嫁人了,嫁给许忠许管事,马上就要出府过好日子去了,说出去也是正经的管事娘子,她却是见不得人出不得院子的姨娘,二爷留下金山银山,又岂能分她半分?
百合还跟她讲了,某某户人家的姨娘,生了儿子被太太抱去养,好不容易等儿子长大了,却不认姨娘,娶了媳妇之后,更要在媳妇面前低三下四,这还是在老爷在的情形下呢,像是老爷不在的——姑娘已经是慈悲的了,有些主母丧礼刚过就把姨娘们不管生没生过子的全都提着脚卖了,年纪大些的浑身上下除了衣裳什么也不让带就给赶出来了。
姨娘姨娘,说起来好听,一样是奴才……
张姨娘慢慢地说服着自己,到了天亮的时候心已经定了下来。
姚老倌是个信人,也知道许家是名门望族,这个姨娘又原是杨家姑娘的陪嫁丫鬟,做了姑爷的通房,生下遗腹子之后规规矩矩的侍奉主母,是个知礼法的,听说又识字又懂规矩,比一般小门小户的姑娘还强些。
他也知道自己,年纪老大,虽有钱却也不是顶顶有钱,若娶个穷人家的黄花闺女,娇滴滴的小女孩比自己的儿子大不了几岁,他又常年不在家,能不能顶门立户是一回事,若是……那可真的是哭都找不着调,若是那些年纪老大不嫁的,细打听起来又都有些妨碍,寡妇倒有几个,可人人都说要带拖油瓶,没有拖油瓶条件又差不多的,人家又不愿意远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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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张姨娘这样的实在少见,他听说了这事儿,自然欢喜,得了主家的首肯欢欢喜喜地遣了媒人来提亲。
媒人收了谢媒礼,又知道是两家早就商议好的,像是白捡钱一样,自是欢欢喜喜的来了,见到了穿着素服柔弱标致的许家二奶奶,好一顿的夸奖姚佬倌,直把他讲得貌似潘安家趁人值,说个公主都不为过,又讲张姨娘是有名的贤良人,模样生得又好,人家打听清楚了这才来提亲。
杨氏把张姨娘叫了来,“你也不是未见过世面的大姑娘了,亲事事关你终身,你来听听也无妨,你替我生了哥儿,这事儿我虽能做主,可也要你乐意才成。”
那媒婆一看见张姨娘眼前就一亮,张姨娘的模样虽说在官宦人家眼里平平,在平常百姓人家眼里却是不错的,眉眼清秀不说,人生得也白嫩,虽说生过一胎了,身段却不错,长得还不老,比平常人家的小家碧玉不知道强出多少倍去。“这就是张姨娘吧?果然是貌似天仙,与姚老倌简直是天作之合,你们一个山东一个山西,要我说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她很自来熟的去拉张姨娘的手。
张姨娘早就打定了主意,听了媒婆的话也没说别的,躲开了媒婆的手,到杨氏跟前飘飘下拜,“妾但凭二奶奶做主。”
“你既要我做了主,你又有功于我,我不忍心叫你陪着我守寡,只想将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全了咱们的情谊。”杨氏知道张姨娘是肯了,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人人都是要为自己想,张姨娘想嫁人,与她与己都是好事,她再舍不得也不能留了,到这个地步留来留去留成仇。
张姨娘说完这话就退了出去,杨氏当着媒婆的面将备好的庚帖拿出来,媒婆接了,又将姚老倌的庚帖递了过去。
杨氏让许忠拿了庚帖到城隍庙的算命先生那里去合婚,自然是上上大吉,姚家那边也说是吉。
张姨娘到底是个姨娘,比不得寻常二嫁,程序虽一步一步的走了,却走得极快,姚老倌按着礼俗备了聘礼,杨氏收了,双方就定下了吉期,张姨娘六月初二就嫁人。
杨氏是守孝之家,张姨娘不能从杨氏的院子里嫁出去,老太太开恩,让下人收拾出来后街一间空房,略略铺陈了让张姨娘自那里发嫁,发嫁的头一天,张嬷嬷和张姨娘的嫂子葛氏全来了。
见那屋子收拾得干净,屋里几个大箱子里装得都是聘礼,葛氏一样一样的翻看了,更觉得满意:“小姑你真好福气,这聘礼在咱们村里是头一份。”当下就细细记了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好回村里去炫耀,“这聘礼你都留下还是……”
“二奶奶说了,全都给我陪送回去,替我长脸。”张姨娘说道,杨氏还当着她的面烧了她的卖身契,而且已经明说了,她跟姚老倌成婚,是在衙门那里备过案的,她是铁打的正房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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