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风很凉爽,吹在身上像喝了冰水一样,每个毛细孔都在往外冒着凉气。
我上街买好了东西,乐滋滋地坐在石梯的扶手上,一面欣赏着这座美丽的山城,一面等飞墨下班。
初到川莫的时候,我只有一个感觉——挤。
这座城市依山而建,房屋从山脚一层一层地铺到山顶。站在最下边的那条街上往上看,头顶上全是房子和行人,还有那一块被高山遮了半边的天。由于地盘有限,街道也建得很窄,仅能供六匹马并排行走。房屋也普遍不高,最多只有三层楼。
但每一个城市都有它独特的魅力。川莫的街道和台阶都是用青石板铺就的,天长日久,石板被人踩得光滑无比,淡淡地发着天青色的光芒。下小雨的时候,撑上一把小油伞,慢慢行走在那些美妙的石板之上,从街道两旁精致的木屋中穿过,享受那份山城独有的静谧,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
倘若运气好,会遇到一个善良的大娘坐在街边的小马扎上,穿着一身简朴的土布衣服,手拿一把大蒲扇。面前的棕黄色木桶上盖着一层洁白的纱布,纱布里冒着丝丝的热气。看到一个盘头的女子路过,她便会热情地扬扬手中的蒲扇招呼道:“当家婆,来尝尝豆花嘛,新做的豆花。”
她做的豆花非常好吃,嫩而不散,豆香四溢。白嫩的豆花剩在青花碗里,洒上点红色的辣子,绿色的小葱,伴着山城特有的山风淅沥呼噜喝下去,酸酸辣辣,比吃了人参果还带劲,真是人生一大享受。喝完后大娘还会塞给你一个用当地特有的桐叶折成的碗,里面装得满满当当:“快趁热拿回去给屋头人吃,吃了再来买。”
城里的车马也不多,因为石阶太多,有车反而没有走路快。如果实在不想走路,可以花钱坐那种敞篷马车,说简单点就是一匹果下马拖着块木板,只不过木板下面多安了两个轮子。不仅街上租的车如此,连那些豪门大户家的马车也是如此。这种不同于其他地方的马车设计主要是考虑到川莫的街很窄,有蓬的马车一不小心就会刮到人家的房子。所以,走在川莫街上,经常可以看到一个穿金带银的大家小姐,手拿小花扇,很没风度地坐在马拉板车上,快乐地从城中掠过。
当家后我花钱节约了起来,虽然坐那种马车很有趣,但我还没尝试过。
到这里已经十多天了,飞墨用姜飞墨的名字在一家银铺找到了文书的工作。本来我们带来的钱已经够开一家小店铺,但因为承天行会制度森严,飞墨又扔掉了百里公子的□□,如果现在开店的话肯定会被当地人排挤死。所以飞墨必须从最底层开始干起,熟悉一下当地的生意场。
我们在一处偏僻的地方买了一间小居所,两室一厅一院的小木屋,虽然不大却被我布置得温温馨馨。其实飞墨回不回百里家我都无所谓,只要两人生活安逸,心灵契合,我愿意和飞墨在这个小家里过一辈子。
我正等得心急,忽然有道流里流气的声音叫道:“小娘子,你在等谁啊?”
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有这么一群人,整天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大恶做不来,小恶做不断,俗称“二流子”。
我往旁边一看,只见我旁边站了几个二流子。为首的那个面黄肌瘦,像个大烟鬼。头发上不知道抹了什么东西,亮得能当镜子用,苍蝇上去都得扶着拐杖走。昏黄混浊的小眼睛里,两只老鼠眼一样大的眼仁正滴溜溜地乱转,不过如果拿他眼角的那两团眼屎作参照物,那眼仁倒不是很小。又扁又塌的鼻梁上油光可鉴,从鼻孔里还探出两根很有生气的鼻毛。又黄又黑的大牙上还残留着早饭时的小葱。衣服倒干净,只是不合身,天知道是怎么来的。鞋上全是泥,也不知道刮一刮。
打量完了他的尊容,我扭头继续看风景。
“小娘子,是外地人吧,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呢?”大黄牙问道。
我懒得理他。
“黄霸,人家不理你啊。”旁边的人起哄道。
大概是觉得没面子,那叫黄霸的将一只黑乎乎的手伸了过来,一边伸还一边说道:“小娘子,等人吗?到哥哥家去等吧。”
我一把挡开了他的手,再顺手揪住了他的腰带,扭头对他抛了一个祝福的飞吻,然后轻轻一推。他还没反应过来便仰面从石梯上倒了下去,吓得周围的人发出一片惊叫。
等他倒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轻轻一拉他的腰带,他便半挂在了陡峭的石梯上。脚尖点着石梯,身体向后倾斜成120度,全身都使不上劲,小命全掌握在他的腰部也就是我手中抓的这条腰带里。
旁边的人想过来救他,我轻轻地抖了抖腰带,黄霸脸色发白地嚎了起来:“哎呦喂,别动啊,这个会要了亲命啊!”
其他人怕他真摔下去,都不敢动了。
“大姐,你拉我上来吧,万一这腰带断了我就死定了。”黄霸哀求道。
其实我也只是吓吓他,就算这腰带断掉我也能及时将他抓回来。孟书的武功虽然不咋的,对付这些小混混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懒洋洋地扬扬眉头,对悬挂在半空的人说道:“小子唉,叫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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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这不是让我下不来台吗?”黄霸猥琐地笑着。
我一耸肩,做势要松手,黄霸赶紧闭着眼睛,张大了嘴巴哀嚎:“奶奶饶命啊!”
我满意地点点头:“这才乖嘛,好孙子。”说完,一把将他扯了上来。
一脱离危险,黄霸脸上那龌龊的表情又回来了,他先抹了抹头顶的汗,然后笑嘻嘻地给我做了个揖:“谢谢奶奶,孙子再不敢对奶奶不…..”说着,他猛地朝我的肚子撞来。
痞子打架最喜欢用这招,猛地冲过去,顶住对方的肚子一掀,对方就喘不过气来了。我打了那么多架,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小混混的伎俩,自然早有准备。
待他冲过来后,我从容地往边上一闪,拎起他的衣领子用力一甩,他又从石梯上栽了下去。只不过这次他面朝山下,而我抓的是他的衣角。
“哎呦喂,奶奶饶命,孙子我只不过想跟您开个玩笑。”黄霸又哀嚎了起来。
“听不见啊。”我懒懒洋地说着,不耐烦地将手一晃。
“尿裤当了!尿裤当了!奶奶开恩啊!”黄霸没脸没皮地嚎道。
他这一嚎,我们旁边的那些小混混幸灾乐祸地爆笑了起来。
我看也玩得差不多了,一使劲将他提了上来。
黄霸上岸后,涎着脸皮对我心服口服地拱了拱手:“得,我今天认了个美人奶奶。”
被人拍马屁当然会很开心,我美滋滋地笑了起来。这些人和何佳一样,都是被生存所迫,并不是那种坏到骨子里的人。最起码,看在我是个女人的份上,他们下不了手群殴。
“胡闹!不知廉耻!”忽然一道响雷般的怒喝冲散了我的所有喜悦。我扭头一看,飞墨站在不远处,正怒气冲天地盯着我。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牙也快咬碎了,他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
“我说读书人,你找打是不是?”黄霸等人撸着袖子就要过去。
我忐忑不安地轻声叫道:“相公。”
听见我的话,黄霸那群人楞了,过了几秒钟后黄霸回头得意地对我说道:“哎呀,奶奶,我不知道这是爷爷,奶奶你们慢聊,我们先走了。”果真是小混混,真不讲究。看到飞墨能替他报仇,估计他快乐翻天了。
“走走走走——”我恨恨地朝他挥了挥手。
他们一哄而散,迅速逃离了战场。
四周静了下来,衬得飞墨的脸更黑了。我惶惶不安地走上去,小声叫道:“相公,怎么啦?”
他的手捏得紧紧的,手臂上青筋迸出。我不知那股洪水发了,假装理亏地低下了头,还顺便做好了防备准备。等了半天他都没什么行动,我偷偷地抬头看去。只见他呆呆地站在我面前,浑身散发着一股阴寒之气,就像一只想咬杀猎物的藏獒。
“飞墨,你想干什么,如果要打架的话你打不过我的。”我小心地提醒道。
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半天后,像裂帛一样沙哑的声音从他嘴里传了出来:“你就如此喜欢与男人调笑吗?”说完,他一甩手转身便走。
我这才知道他误会了,忙跟在他后面解释道:“飞墨,是他们先耍流氓,我只是教训一下他们,你想到哪去了?”
他没理我,疾步如风,快得仿佛要随风飞走,我心里闪过一丝不安,忙拉住了他的衣角,继续解释道:“真的,飞墨,我没骗你,你看他们的样子就不正经嘛,我怎么会和他们调笑?”
“嗯。”他应了一声,却仍没有回头,不知是不是相信了我。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仔细地想他到底为什么火大,以前他生气都不会闹成这样。半天后我做出了一个最可能的推断,可能是他刚工作没多久不太适应。毕竟他以前是百里大公子,从来没被人使唤过。骄傲得不行。现在变成了打工仔,烦心事多着呢,有这种反应也是正常的,我这个做妻子的也应该体谅他才是。于是我跟上去,笑着说道:“飞墨,我买了一条新床单,你要不要看看?”
他默不作声,脸冷得像一块寒冰。
“飞墨,家里没菜了,你陪我去买菜好不好?”
他仍然不做声,但脚却拐向了菜市场。我高兴了起来,搂住他的脖子“啵”地就是一口。
他抬手蹭了蹭脸颊,扭头厉声说道:“大庭广众,不要如此放肆。”
我吓得一哆嗦,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做什么。
走到菜市场,我看中了一个菜贩子的萝卜。由于没有激素肥料,承天的萝卜大小不一,但全是纯天然的,吃着放心。
“萝卜怎么卖?”我问。
“一斤两文钱。”菜贩子答。
因为不知道大的好吃还是小的好吃,我挑了一个超级大的,两个超级小的。飞墨默不作声地等在我旁边,瞅着我挑菜。
称菜的时候,菜贩子将秤杆的一端翘得高高的,自豪地说道:“三斤,我这萝卜,水灵,三个就三斤。”
我和飞墨两个人哪里吃得了三斤,于是我将最大的那个捡了下来扔回了菜筐里。
菜贩不高兴地瘪瘪嘴,又称起来,这次秤杆仍然翘得高高的:“两斤——”
我看着称盘里的那两个可怜兮兮的小萝卜,气不打一出来。这两个小萝卜连半斤都没有,菜贩子竟然这么明目张胆地跟我耍秤杆子。正待和他理论,飞墨拦住了我,甩下去两文钱,捡起篮里的那个大萝卜径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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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快走。”飞墨背对着我冷冷地叫道。
我对我老公的崇拜顿时如长江流水一般滔滔不绝,不愧是经商世家出来的人啊,从来不做亏本的事情,有这种老公还怕以后没钱花吗?
吃了闷亏,菜贩子的脸顿时憋成了紫茄子,眉头也皱了起来,像吃了黄连一样。
我对菜贩子做了一个鬼脸,赶紧屁颠屁颠地朝飞墨跑了过去:“等等我,相公。”
回到家,飞墨将萝卜往厨房一扔,自己冷冰冰地回卧室去了,背后带着一股比冰雪还冷的凉风。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不敢去打扰他。做好饭后,我进屋去叫他吃饭,他面朝里无言地躺着。
“飞墨,吃饭了。”我轻声叫道。
他不理也不动。
我爬到床上,轻轻地推了推他的后背:“相公,再不吃饭新鲜的炒萝卜就要凉了哦。”
他忽然一骨碌爬起来,从我身边冲了出去。我赶紧跟出去,看到他正站在饭桌边,端着一碗饭,风扫残云一般地吞着。不到两分钟,那碗饭就倒进了他的肚子。吞完了饭后,他目无表情地将碗往桌子上一顿,嘴里包着一大口还没来得及嚼的菜,夹着冷风又进卧室去了。
他老这么不开心可不行,总得打破这个僵局。我计上心来,洗完碗后,我把水一泼,然后惊叫了一声:“哎呀。”
“怎么了怎么了?!”飞墨一脸惊慌地冲了出来。看见我拎着一个木盆对他笑,他脸上紧张的表情慢慢退了下去,转身便走。
“飞墨,”我扑过去搂住了他的腰,用撒娇的声音说道,“你到底为什么不高兴,告诉我嘛,别跟我冷战好不好?”
“没什么。”他冷冷地说道。
我放开了他的腰,转身便走。
他一把扯住了我的手,大声问道:“你干什么去?”
“上街,找大娘们聊天去,反正家里的人不愿意跟我说话。”
眼前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他竟然将我拦腰扛了起来。
“又要干什么啊你?”我趴在他肩上问道。他没回话,大步踏进屋子,将我摔在了床上。然后气呼呼地盯着我,脸色也涨得微红。
我揉着震得发麻的屁股,用还算沉稳的声音问道:“你干嘛?”老实说我已经很克制自己的脾气了,因为奶奶说过,以前爸爸妈妈就是谁都不让谁,随便一点小事都能闹得家里大乱。我虽然不知道夫妻应该如何相处,但我在努力地学。要依我以前的脾气,哪有耐心照顾他的性子。
他终于开口了,毫无风度地大声吼道:“你还不知道哪错了吗?为什么和一群男人嘻嘻哈哈?”
“没有,是他调戏我,我给他一点教训罢了。”我辩解道。
他的脸已经涨成了鸡冠色,口水喷得我满脸都是:“我只看到你在和他们笑!”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我支起身子,扯开嗓子大声吼了回去:“我没有!你神经病!”
“你就有!”他也扔开了所有的风度,连头发都立了起来。
我怒火中烧,拎起旁边的枕头用力朝他砸了过去:“不信拉倒,滚!”然后转身将头埋进了被子。胸口气得快爆了,鼻子里还泛酸。在事情发展得更糟以前我硬生生地刹住了心里的气,或许得到的东西多了,就怕失去,所以凡事都不能做太绝了。可是这样一来我的气没法出,很难受。
背后没了动静,只有两道复杂的眼光盯着我。半天后,床陷了下去,飞墨爬上来搂住了被子,也搂住了被子里的我,就像搂住了一个坚硬的茧。
“书儿,书儿,我现在信你了。“他轻声说道。
和风细雨般的声音流到耳朵里,任是我心里再有多大的火也被渐渐浇熄:“不,你不信我,我没有和他们调笑。”我委屈地说道。
“我相信你,书儿,我相信你。”他轻轻地将我的头从茧子中剥了出来,在我的耳边说道,“书儿,我真的相信你。”
他那温暖的气息弄得我的耳朵痒痒的,我扭过头,对上了他那双灿若繁星的眼睛:“飞墨,你欺负我,你欺负我。”
“宝贝,”他眨了眨眼睛,细声哄道,“我看到你和别的男人嘻嘻哈哈我就生气,我太爱你了,对不起宝贝。别生气,你看,你生气起来就像小青蛙。”
“我才不是青蛙!”我抗议道。
他温柔得像二月的春风:“好好好,你不是青蛙,我做错了事,我是青蛙,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
再有什么气此刻也消了,我“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笑了几声后我认真地对他说道:“以后有什么事必须告诉我,我们是夫妻,夫妻就要彼此信任,不能憋在心里生闷气,就算是不高兴也要说出来。不许不吃饭,不许给我冷脸子看。”
“遵命,夫人。”说完,不怀好意的笑浮上了他的脸庞,“夫人,为表歉意,为夫会好好表现的。“
“表现什么?”我拉紧了衣襟,警惕地看着他。
“生娃啊。”他扬扬眉毛,将狼爪伸了过来。
我抗议道:“不要啦,刚生过气,对孩子不好。”他想得倒美,刚找完我的茬就想占我的便宜。
“别啰唆!传宗接代,刻不容缓。我明天一大早还有事呢,快办正事吧。”飞墨不耐烦地抢下了我的被子,磨磨牙,扑了上来。
“你再动我对你不客气了。”
“唉呀,姑奶奶,别动,这可动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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