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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乖乖闭上眼睛了
    布、绢、纱、绫、罗、锦、绮等织纴作坊十余处, 组、绶、绦、绳、缨、绸、线、弦、网又十余处, 练染青、绛、黄、白、皂、紫共十余处, 秀坊花鸟山水, 禽类云纹绣匠各八十余人, 工坊百余处, 各类织机纺车近千台, 内置官员数十,总计数千人,规模宏大, 丝织品出产量,是先前十城之地总和的数十倍。

    除却臣子以及部分家眷的衣衫服饰外,甘棠并不打算在寿宴上做过多的丝锦展出, 排场也没有多奢华, 只在驿馆提供食宿,延请他们参观新改造的农具, 水车、山地灌溉技术、参观她寻到的青桑、白桑、黄、大小梅、红鸡爪、花桑、低海桑等桑种, 还有已经趋于成熟的桑苗压条、嫁接之法。

    圣巫女善耕种民生之术天下人皆知, 是以棠地但凡有些喜事, 各方各地的人都会借着恭贺的由头赶来参加, 更别说是她诏令于世延亲各方诸侯一同庆贺生辰了。

    将近三个月的时间, 陆陆续续有它国的使臣携着贺礼赶来竹邑,由驿馆接待登记在册的方国便有百余个,包括殷商少师商容、大周伯达、伯适、叔夜、叔夏四人, 不拘方国大小, 带的人都不少,小籍臣、疾臣、掌管冶炼技术的司工,涵盖各行各业。

    遇上这样的盛会,甘棠通常甚少排歌舞玩乐的场景,除却军事演习外,多是农耕技术交流多一些。

    这十多年来圣巫女三个字在子民和臣子心中积威深重,棠地是大国强国富国,她已经不需要在这些方国首领间应酬斡旋,她诚心相教农桑之术,多数的使臣都抱着感激之情。

    眼下正值七月,已错过了嫁接压条的最好时机,随行的使臣便可派人到固定的棚户里领取一定数目的桑种,负责伴驾讲解的是桑园的大女官云桑。

    信念和事业对一个人的改变是巨大的,原先少言寡语的闺阁女子,如今站在几十个侯爵面前,也自信练达了起来。

    女子为官虽尚在少数,但在场无人敢轻看云桑,一则云桑本身在这一块上理论知识和实践技术都不差,二则甘棠就站在旁边,对她手底下的女官,没有敬畏也不得不生出几分来。

    伯达身后出来一个年逾五十的文人,衣着朴素,面白须长,恭敬文雅,施了一礼问,“可否请女官教之以桑种之术。”

    云桑还了一礼,回答道,“各地气候雨水土质条件不同,细节上需要因地制宜略作调整,但道理大概是相通的,到了播种的节气,先用草木灰水浸泡桑种,淘去轻秕无实的差种,再拌着沙条播耕种在翻熟的粪土上,畦上搭棚盖草,给幼苗遮阴,待七八月,取这些种苗,削茎秆,只留根,三根并栽,合株定植,勤浇肥水,每遇秋冬,削剪旁枝末节,来年大枝必定气脉全盛,生叶厚大,喂蚕有力。”

    云桑说完,朝甘棠看了看,收到甘棠鼓励的目光之后,年轻的脸上泛出自信蓬勃的精神气来,比之方才又从容了许多。

    虽说本就是贵族之女,但毕竟是头一次经历这么大阵仗,紧张很正常,甘棠在旁边作陪,多少有历练她们的意思,毕竟接下来一两个月,会陆陆续续有使臣前来参观,她不可能次次作陪。

    一行人往桑园深处走,又有一人出列问,“小臣看桑间栽种苎麻,何解?”

    云桑回道,“畦垄差阔,桑植根深,苎麻菽豆根浅,间或栽种,不但不会妨碍桑植生长,反倒会肥沃土地,时间越久,桑植越茂,此举一举两得,我们棠地的桑园,有条件的都这么种了。”

    大概每一个中国人都知道苎麻这种植物,一种被称为中国草的国宝草,几千年来千千万万子民穿的都是苎麻纤维织造的布匹衣衫,在这样大部分人都穿不暖的年代,苎麻的种植自然是一等一的大事。

    桑林间间或栽种苎麻,这样一举两得的技术好不好,看看后头各位诸侯身后神情激动的小籍臣就知道了。

    规模化,技术化的种植灌溉管理,是增加效率和产出的原因之一。

    环环相扣的流水线生产,能让织造这一个行当真正的从手工业里独立出来,成为棠地的又一经济支柱。

    甘棠象征性地举行了一场接风洗尘宴,臣子们的朝服十分醒目,但下首坐着的毕竟都是些诸侯权臣,能代表一方出使它国的,哪一个不是见惯场面的老狐狸,只饭吃得心不在焉,涉及到她的情绪纷杂起来,心思各异。

    此次是庆贺生辰,又因着她是女子,各个诸侯带来的女眷也不在少数,有年长段端庄的夫人,也有豆蔻之年的明丽少女,三五岁的垂髻小童。

    宴会作陪的便是棠地的众位公卿夫人了,比起男子这边,女子宴席便随性了很多,热闹的声音远远飘过来,热火朝天的气氛衬托得男子这边格外安静清幽。

    甘棠本不怎么需要应酬,待所有的使臣皆上前敬过茶酒,看时间差不多,便散了宴席,随他们自便了。

    天下人的目光便完全集中在了那些华服锦衣上。

    天上取样人间织。

    华锦上的图案取的皆是祥瑞之意,缤纷五彩,便是商人喜爱的云纹、雷纹、水波纹、兽纹,哪一样都比之前的绢帛精致漂亮些,冰纨细泽有光,焕然发亮,纱罗轻薄,如烟亦如雾,彩锦富丽华贵,精美绝伦,织造城外新建起来的锦街整齐宽敞,两侧商铺林立,风格统一却分门别类,罗、绮、轻纱、绉縠等十余种丝织品皆有分门别类的行铺,也有相应配套的成衣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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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绢帛之类,必定其长短广辖其制,皆广尺八寸,四丈为匹,成衣大小型号也都是固定的缝制标准,这是甘棠一早便统一好的,无论是计算还是裁剪都很方便。

    锦街定在甘棠生辰后一日开业,事先得了些消息的使臣坐卧难耐,宴会散了以后甘棠留了云裳云菲几个。

    几人的官服皆是深蓝衣,方才在宴会上,已经引起过一番轰动了,因为眼下殷商的染布技术受季节控制,蓝色是里头最挑剔的一个,染色的蓼蓝、菘蓝和木蓝都是季节性植物,新鲜茎叶才能染出青色和蓝色,甘棠给染坊提供了一种制靛技术,打破了染料受季节和地域的限制,运输和保存都非常方便,原先稀有的蓝色布帛,便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甘棠让云菲云裳云绣云桑几人都坐下来,嘱咐道,“接下来一个越你们可能会很辛苦,明日丝织街一开市,参观桑种织造技术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你们多辛苦些。”

    几人皆称是,明日是织造十二坊、织染坊、刺绣二十四坊、制衣坊的主场,云裳云染云绣云衣几人都有些坐卧难耐,待甘棠交代完政务,云裳便开口问道,“我们的织造技术被人知道了,他们还会买么?”

    旁边几人面上亦都带了些忐忑之色,毕竟是自己一手造出来的作品,且是首秀,担心是正常的,甘棠温声安抚道,“知道他们也学不来,便是能学,造出来的质量也必定不如我们的,便是能织造出一样精良的丝织品,投入的成本也会相当可观,我们赚的是这中间的价值差,放心罢。”

    她定的价不算贵,但也不便宜,譬如一石粮食够一个人吃三个月,那么一匹素罗能换来六十石粮食,养活一个人十二三年,更勿论横空出世的锦布了。

    华彩织锦针对的各个方国的富豪权贵,价格昂贵不在他们的思筹范围之内,其余出手的麻、葛布,织造城出品的总比其它地方便宜,且质量上乘,只怕一出便要被哄抢而空。

    甘棠看了看天色,一人给她们发了几瓶迷药,嘱咐道,“明日人多手杂,你们保护好自己,这是迷药,给你们防身,再者每个商铺至少都有两名兵马司的便宜护卫,袖口有兵马司的标志,遇到危险须得立刻大喊,你们是女孩子,要懂得保护自己,知道么?”

    几人皆是笑应了,云裳问道,“若是有人想买织机和染料,我们也卖么?”

    甘棠点头,“暂且不买,但机造工坊的工作也不要停,多制造出来的织机,将来可以奖励给勤劳耕种有突出贡献的子民。”

    桑蚕纺织和农耕基本不怎么冲突,一夫一妻一户一台织机,这样以家庭为单位的小作坊,集合起来力量也非常大,一来子民们可以自给自足织布缝衣满足生活需求,二来织造出来的布匹可以转卖换成财帛粮食,多一项进益,生活便多一份富足。

    甘棠说的话几人不定全部能听懂,但这么些年来,她们已经习惯了听甘棠吩咐做事,并且做好她吩咐的事,这时候见她面露疲乏之色,知道她劳累,便都压住想东问西问的念头,起身退下了。

    女奚端了药进来,是调养宫寒症用的,她虽是提前找好了退路,但殷受走后她也没停药,希望有奇迹罢。

    妲己端着案几进来,甘棠见她走路姿势有些奇怪,再加上面色苍白嘴唇干裂,伸手招她过来,一边伸手给她把脉,一边问道,“你哪里不舒服么?”

    甘棠不问还好,一问妲己大眼睛里泪水就井喷了一样冒出来,偏生她又想拼命憋住,最后只得飞快地抬袖抹干净眼泪,摇头说不小心摔到了。

    说完见甘棠蹙眉看着她,知道瞒不过,抽泣了两声,答道,“阿父给我上课,我不小心睡着了,被阿父惩戒了。”

    看来甘源是认了妲己做女儿,想当神父想疯了。

    甘棠看向旁边的女奚,女奚行礼回道,“安国侯以为己己偷懒,不花心思在骑射武艺上,再加上她这几日在丝织坊学东西,祭祀占卜的课程上疏忽了些,安国侯用了家法,被打了二十下……”

    女奚说着有些不忍,“安国侯亲自动的手,没留劲,只怕伤得不轻。”

    甘源这是在怨愤后悔当年对她‘用功’少了,教出她这么个对神明不敬的不孝子,碰上妲己,已经连慈父也不想做了。

    甘棠摆手示意女奚先下去,让小孩趴在她膝头上,解了她的衣衫,见她疼得身体发颤,也不见哼过一声,动作便又轻了许多,血肉模糊和内衫黏在一处,揭下来都带了肉皮,搁在一个小孩身上,就十分的触目惊心。

    小孩在她腿上蹭了蹭,稚嫩的童音发颤,眼泪沁湿了她的衣衫,“阿父是发现上次圣女给己己看了病,狠命打己己,想让圣女更怜惜信任己己,圣女不要上阿父的当。”

    女奚抬了盆热水来,她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自是见不得孩子这般模样,再加上妲己素来乖巧听话,是忍了又忍才没有说出什么越矩的话来。

    甘棠让女奚取了惯用的药箱,打算给她处理伤口,“下次你跟他说,五岁以前是我不让你练武的。”

    妲己扭转头,睁着一双水汪汪红通通的大眼睛,问道,“不能这么说,说了就表示己己和您关系很好了,阿父定然会利用己己来害您。”

    这丫头是当真聪明,只是还嫩了些。

    甘棠拍了拍她的脑袋,乐道,“你得记住一句话,当你足够强大,强大到顶天立地的地步,宵小之徒的阴谋诡计,便也难撼动你分毫,安国侯在我这里耍手段,是以为你棠地还是殷商,由得他拨弄权势,他思想落后了,走着一条错误的路,注定不会成功。”

    恢复神权的巅峰,宗教压倒王权,企图靠祭祀占卜治理国家,是一条注定失败的路,便是一门心思钻营,也不过越走越远,越跟不上时代罢了。

    甘棠的话对一个四岁小孩来说实在太过深奥,妲己似懂非懂,问道,“那己己以后还学祭祀占卜么?”

    甘棠用烈酒给她清洗伤口,见她疼得满头大汗也紧紧咬着牙没哭叫出声,手下动作快了一些,点头道,“你了解祭祀占卜么?”

    妲己摇头,“不了解。”

    甘棠接着道,“那你可以彻底了解它,有些事,你只有自己研究透彻了,才能知是非对错。”

    妲己已经疼得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任由甘棠把她抱到了床榻上,目光随着甘棠转来转去,小心握着她的衣角,眼里满是依赖依恋,趴在软软的被褥里,身上是暖洋洋的温度,只觉似乎也不是那么疼了。

    甘棠还有政务要忙,便起身道,“你好生养着罢,最近住在宫里便可。”

    妲己轻轻嗯了一声,头埋在被褥上,弯了弯眉眼,乖乖闭上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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