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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找了个好的苗子
    照竹侯南宫适几人的意思, 多余出来的人, 暗中处置了便是, 做得隐秘些, 谁也不会怪来她头上。

    甘棠觉得没什么意思, 根源不在妲己身上, 处置了这一个, 势必要来下一个。

    两岁的小孩能不跑不跳的这么听话,且明了事理,分得清善恶, 实在是很聪慧了。

    甘棠示意她旁边坐,理了理袖子,问道, “甘源把你送进宫, 有没有什么嘱咐不曾。”

    甘棠自认理一理宽袍广袖只是因为同小孩交流无经验,手闲的, 不曾想坐在对面的小丫头一垂头脸色就爆红起来, 红得能冒烟, 原因是她袖口上沾了些糕点屑, 大概是觉得自己失礼了, 甘棠哑然失笑, 温声道,“不必紧张,能回多少是多少。”

    小孩脸色更红, 努力挺着小脊背, 摇头回道,“只让我跟在圣女身边,每日日中过后,安定侯会进宫来教授我学识。”

    “嗯。”甘棠随意应了,便不打算在这件事上费神,只嘱咐道,“在宫里你可以出入自由,想做什么自便就是,不必朝我汇报。”

    小丫头听话懂事的嗯了一声,甘棠唤了女奚进来,带她去她的寝宫了。

    领吩咐了平七,拨了两个护卫暗中看护着,虽说没人混得进王宫里来,但因妲己现在身份特殊,牵连甚广,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人心最难控制,安国侯府连带甘源、甘玉甘阳都被监视起来,甘阳许是为了避嫌,也不愿参与这一场争斗,第二日便入宫上交了兵权,卸任北大营师长的位置,甘棠也没寒暄推脱,直接提拔了副师竹威,他是竹侯的长子,当年随南宫适镇守竹邑立有大功,征伐金、亘两方也立下汗马功劳,且治军严格,与甘阳相比难分高下,这时候提拔起来,也算是合时机。

    甘阳原本话便不多,这些年就更少了,入宫来的时候似是刚从军营里回来,一身铠甲,沉默寡言,既没向甘棠诡辩甘源的事,也没有提过往问将来,夹在父亲和宠爱的妹妹之间,他和甘玉该是十分为难。

    甘棠本是想说去看看刚出生的侄子,但眼下她和甘阳甘玉接触越多,甘阳甘玉便越为难,便也未出声了。

    甘阳走后甘棠便去见了自崇国来的十个女官,除却正在学舍里学医的三五个,连带着云菲在内的,都分别跟着白工们学习桑种养蚕、择蚕缫丝、牵经织造、练染印花这些分工分种的技艺,过去将近一年的时间,应该了解得差不多了。

    各个女官手底下都管着大片的庄园土地,桑枝适应性强,贫瘠的土地上也能扎根生长,低桑种树形低矮,便于采桑且叶多、肥厚、营养价值也高,掌管桑园的云裳做起事来风风火火干劲十足,将近十余亩的土地上,桑叶繁盛,比起甘棠在沟城种植的那一片来,也不逞多让。

    这时代人力物力有限,出于体力上的分功,男子侍生产,丝织这一块是甘棠专门为女子开拓的行当,这一批能抗事的女官就十分重要。

    丝织品种类繁多,可无论是纱、纨、缣、縠、罗、绢等等,在这个时代都还是顶级的奢侈品,便是连大商邑或是竹邑里的有权有势的贵族世家们,都不一定能随心所欲的将丝绸穿在身上。

    蚕化茧成蝶,死之而后生。

    人们相信用蚕丝布帛包裹着祭品,上天便能收到子民的孝敬和诉求,用蚕丝布帛包裹尸身,逝者便可羽化成神,福泽后代。

    这时候工艺、人力都十分有限,生产出来的丝多用来包裹祭祀礼器,做祭祀时所穿的礼服,或是给死尸做衣衫一同入坑,是以丝绸在这个时代,还是带着神明色彩的顶级奢侈品。

    也因着工艺限制,像‘锦’这样色彩鲜艳的提花丝织物,都少之又少,连甘棠自己,见得也不多,可见其珍稀程度。

    和奖励耕种不同,甘棠推进这一行业,打的是经济强国的主意,织造两个字带起来的产业,会让这十城之地先一步自天下方国之间脱颖而出,再配合贯通殷商直指西岐的航运和陆路交通,经济繁华是迟早的事。

    这一个项目一旦开始运作,必定要耗费无数的时间精力,甘棠常常早出晚归,处理政务至天明是常有的事,旁的不必要的细枝末节,顾及的就少了。

    比如她身边多出来的小尾巴。

    她处理政务,她便搬个小案几坐在旁边读书习字,她与朝臣们议事,她便转到屏风后面去,从不多言多动,存在感极低。

    孩子见风就长,几个月过去,小尾巴三岁大,走路稳当,长高了不少。

    八九月正是秋蚕生发的季节,甘棠紧赶着想先把缫丝车做出来,她上辈子虽是看见过出土的实物,也见识过复原的机动模型,知道缫丝车的工作原理,但要具象拆解成图,再传达下去给匠人制造调试,还是要费一些力气的。

    天亮以后她还得亲自去一趟工坊才行。

    甘棠抬了抬头,见油灯耗尽有晨光自窗缝里透进来,这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动了动发酸的肩膀,就见旁边不远处的案几上趴了个小人,手里捏着笔,脑袋朝一边歪斜着搁在布帛上,旁边搁着厚厚的一摞竹简文书。

    是妲己。

    制造机构需要定许多部件尺寸,容不得马虎,一晚上甘棠几乎连头都没抬,这时候见小孩在这坐了一夜,压了压发胀的额头,起身去了她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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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她已经写得一手好字了,只被墨渍晕染了好大一块,这一张读书笔记也就废了,旁边搁着的竹简泛着陈旧的灰尘味,甘棠随手拿了一卷,是殷商的历史,神神鬼鬼的掺杂了一些,大体年历事件是对得上的,还有些礼制图文,都是她小时候读过的那些。

    对一个三岁大的小孩来说,学这些东西是很枯燥的,看她的笔记便知道了,不懂的地方太多,有些礼制晦涩难懂,她一整段一整段都抄下来,许是想回去向甘源请教。

    也够努力。

    甘棠见她脸上染了墨汁,乐了一声,也没打算叫醒她,打算将人抱到床榻上去,只入手滚烫,细看又发现她呼吸急促,探手在她额头上碰了碰,探了脉,知道她是着了凉发了热症,扬声唤了女奚进来。

    大概是坚持不住了才昏迷过去的。

    甘棠把人抱去床榻,先给她喂了颗清热解毒的药丸,写了张药方,让女奚去取药煎药了。

    小孩越长大越漂亮,只身上没几两肉,原先胖嘟嘟的脸都清减了一些,袖间露出的手腕纤细得很,一捏就断。

    写出那样娟秀周正的字迹,寻常估计没少练习,甘棠瞥见她腕间又一点乌青,探手往上挪了挪她的衣袖,见淤青了好大一块,左臂也是,以为是在宫里受了欺负,目光沉了沉,恰逢女奚抬了水进来,便问道,“她身上的伤怎么回事。”

    女奚灵慧,又在甘棠身边伺候多年,见甘棠不悦,当下便行礼回道,“想是练武的时候碰伤了。”

    甘棠讶然,女奚笑了一声,接着道,“恕属下多言,这孩子当真有些不凡之处,入宫这五月多月,晨间天不亮便起来在院子里扎桩习武,风雨不歇,读书练字日日不缀,属下怕她饶了圣女清净,特意安排她住离这最远的丰泽宫,可她不哭不闹,每日晨间都过来等着您,碰上打雷下雨,被吓哭好几次也硬是要过来……”

    “旁的不说,这副心性韧劲,长大了只怕了不得,依属下看,不如早作打算。”

    丰泽宫离这里大概要走上小半个时辰的。

    她当年能接受甘源填鸭式的培养,是因为里头装了个成年人的魂,可这小孩能做到这等地步,确实不同凡响,只不知长大了会是何等模样。

    若为男子,必定能在这个时代闯出一片天地来。

    “她不过一个孩子,没什么恶意。”甘棠思量半响,抬手示意女奚起来,吩咐道,“你去把她的东西都搬过来,在旁边给她寻个偏殿便可。”

    女奚知她脾性,知道小女娃是得了她眼缘,便没再多说什么,听吩咐办事了。

    外头有宫女行礼说药熬好了。

    甘棠让人进来,取了烈酒,给她施为了针,见小丫头睁了眼,温声问,“你病了,不过喝了药睡一觉便好了。”

    妲己先是迷瞪瞪看着她一会儿,忽地睁大了眼睛,猛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四处看了看见不是梦,忙结巴道,“己己给您添麻烦了。”

    甘棠见她面红耳赤把自己烧成清蒸大虾的模样,乐道,“不麻烦,只是你年纪太小,暂且还不宜练武,过则伤身,五岁以后再开始罢。”

    “嗯。”妲己脸红了红,点点头,接过甘棠递过来的药碗,捏着勺一口一口喝了,“谢谢圣女。”

    甘棠又给她递了块巾帕,“擦擦脸罢。”

    纯白的巾帕沾了墨渍瞬间便黑了一片,妲己一呆,又摸了一下,脸色顿时爆红起来,甘棠看她捧着巾帕脑袋要冒烟的模样,实在忍不住,伸手在她头上狠命揉了一把,笑道,“你现在年纪太小,不能熬夜,点着油灯看书习字也不好,伤眼睛,天黑后一个时辰必须睡觉,知道了么?”

    妲己眼睛发亮,比夏夜的星辰还好看,似是想欢呼雀跃,又拼命克制,四处看了看见寝宫里没有其它人,便傻呵呵乐开了颜,挺直背努力够着她的手,小模样实在是可爱得很,甘棠唔了一声,“我有事要出去了,你睡一觉,病会好得快一些。”

    妲己重重点头,掀了被褥就想下床榻,甘棠按住了,摇头道,“你在这睡罢,有什么想要的唤女奚姑姑便可。”

    在这儿睡!

    “己己能在这里睡么!”小孩惊喜不已,待甘棠首肯了,轻轻欢呼了一声就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甘棠,紧紧搂着眉开眼笑的。

    孩子身体柔软,软糯糯的,抱着她心底透过来的情绪都是欢欣雀跃,这样欢欣的情绪和大人很是不同,单纯又欢乐,像是广袤上尽情奔跑的牛羊,也想溪水清泉里自由自在的小鱼,满心满眼都是信赖和亲近,十分不同。

    甘棠两世以来都没有应对这般孩童的经验,好在小丫头十分体贴人,脸红冒烟地退开了,说了句己己给您添麻烦了,自己乖乖拉平被褥,安安分分躺好了,只目光看着她,有些忐忑紧张罢。

    甘棠给她放下了床帐,“睡罢。”

    甘棠开了口,她才又弯了弯眉眼,把被褥拉到脖子下头,乖乖闭上了眼睛。

    甘棠摇摇头,有仙童天使一般的容颜,聪慧,且懂事,这样的孩子,甘源倒是找了个好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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