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草原本便带有些滋补的药效, 更别说万重草了, 殷受这身子破败不堪, 典型的虚不受补。
总之在彻底治根之前, 殷受的身体得先调养到一个好的状态才行, 否则她就是有银针和万重草在手, 治疗起来也十分凶险, 一个不好便是要命的事。
还有他身上零零碎碎的外伤,最好是尽早痊愈,免得伤口发炎感染, 数病同发。
甘棠想早些回竹邑做自己的事,找起草药来就格外上心,殷受适合行路便行路, 一旦停下来休息, 都尽可能得给殷受找灵药补身体,掏鸟窝取蛋, 杀飞禽走兽, 钻木取火熬药煮汤, 可以说是尽心尽力竭尽所能了。
她费心尽力, 直至深秋, 两人在密林里穿行了一个多月, 风餐露宿,殷受不但没有面黄肌瘦,身体反倒好了很多, 伤口结痂痊愈, 虽还行动受限,气弱体虚,但能自己走,也能做些简单的活了。
生火煮药,洗衣盛水、处理猎物草药这样的事,也早早被殷受接手了过去,除却行路休息、摘果打猎之外,甘棠无事可做。
甘棠采药回来,就见殷受正坐在溪水边,火堆上是烤好的鱼,石碗里是煮好的鸟蛋,他正挽着袖子给她洗外衫,动作娴熟再不见初初那般笨手笨脚,旁边的石坑里盛满了水,热气腾腾,不多不少,足足够洗头沐浴那么多。
是准备来给她洗头用的,说是深秋夜凉,她不要用冷水洗头沐浴。
自他手能动,能起身后,就无微不至得开始做这些事了。
他们在山林里走不快,行进速度慢是受身体状况所限,她心急如焚,殷受却十分的坦然欢悦,耐心极好,不管山外世事,虽说以现在的情形,他们想管也管不着。
“棠梨,你回来了。”
放心和高兴扑面而来,甘棠将采来的草药递给他,“方才遇到了个入山狩猎的樵夫,从这里一直往北走,再有一日就有个村落了。”
是个荒郊小村,处于西岐和崇国的交界处,严格来说已经算大周的地界了,再往西走一些,有一个城镇,大一些,便是想派人送个消息出去,也方便许多。
殷受点头,起身走过来给她捡了身上的草叶,“那你歇一歇,我收拾好东西,这就启程了。”
甘棠点头,“去村民家借宿即刻,这些东西都不要了。”这些时日因顾及殷受的身体,十日的路程走出一两月来,积攒了不少东西。
天气转凉,带着寒霜,殷受硬要把外衫给她穿,蛋剥了皮塞给她,转身去收拾东西了。
光是甘棠在途中顺手找来的草种粮种,可食用的植株,野蚕和桑树种外就有好大一包了。
甘棠见他收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忍不住问道,“鞋子你收了做什么,以后我们就用不着了。”
殷受扬了扬,笑道,“我洗干净了,想带回去。”
因为是棠梨做给他的。
他心底这样说,兽皮鞋是她做的,草鞋是她编的,小弓是她造的,哪个都不想丢。
这鸡肋的能力在殷受这有时候就彻底变成了读心术,这样两两相对的日子,她每日蓬头垢面脏污发臭,非但没有让殷受心里的情意减轻半分,反倒越演越烈越见深厚,有铺天盖地的架势。
沉甸甸一片赤诚真心,在这无关政事外务的密林里,任由她费心聆听,也再没从他心里听到过一丝杀意。
前几日她累极后殷受用树叶给她吹曲子,她昏昏沉沉在他身边安然入睡,醒来后乍然清醒,便越发焦躁不安,又不想和殷受没完没了的重复同一个问题,便硬忍下了让他不要心存幻想白白付出的冲动,只越发恨不得长了翅膀一般,飞回竹邑去了。
等去了大一些的城镇,打一副银针,立马将他的身体治好。
甘棠心里着急,背着东西在前头走得飞快,殷受在后头跟着,跟了一段距离因为走太快头晕恶心气喘吁吁,扶着树干停下来,见前头甘棠走得头也不回,追不上只好先停一停,缓过神又慢慢往前走。
殷受倒不意外甘棠想着急着回去,他两人身份特殊,在外音讯全无时日太久,必定天下动荡,他亦得回去主持军务。
只他什么时候走丢了她大概都不知道。
殷受不傻,看得出来甘棠始终防着他,一月多以来歇息自来不和他一处,哪怕深秋夜寒她畏冷,哪怕他找了许多干草给她铺上,她也会烫手一般从不接受他的好意。
殷受知道甘棠是不信他出去了也会一如既往的待她,不再起杀心,便也拿出了足够的耐心和信心,等着她看到他的真心的那一天。
虽是如此,看着她始终冷静冷漠的面容,渐渐远去得背影,难免心生黯然闷痛。
甘棠脑子里都在想回去要做什么,有了先前天罚之事,无人再敢阻挠她修水渠,这些事的重新走上日程,她让士兵护送回竹邑的女官早就到位了,只待她回去吩咐调任,又快要到大雪纷飞的冬日,如何让子民们过好这个冬天就成了重中之重……
甘棠走了半响,突然发觉感受不到了殷受的情绪,侯地回头去看,没看见人急忙忙往回走了一截,远远见殷受摔倒在地上,心里微微一滞便奔了过去,“殷受,你怎样?”
甘棠忙给他喂了一颗药,给他探了脉,被他心里闷闷的痛击得心脏亦跟着不舒服起来,咬牙将人扶起来,心说待他出去,看清了外头什么形式,看清楚了她要做的事,必定不会再纠结于这些儿女情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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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该爱上不该爱的人。
棠梨,棠梨,你喜欢我好不好。
棠梨,棠梨,你喜欢我好不好。
他心底的情绪如此强烈,甘棠心头发颤,扶着他手臂的指尖发紧。
她不想将他气得吐血,知道他不会将这样几近卑微乞求的话说出口,便只做不知,扶着他站起来,勉力道,“没事,就是走得急了,血气攻心,我扶着你慢慢走,放心罢,我找到了千重草,再过几日我把你治好,你就不会再这样了,会恢复如初,像先前那般,有手拖梁柱之力。”
殷受半靠在她身上,嗯了一声道,“棠梨,这个秋天崇国上下受灾的不止有苏,我大殷要过冰雪天,粮食不够,你可否卖给我。”
他这次与她在山林里走了月半有余,又一次见识到了她的爱民之心,遇到些可能培育成粮食的植株总是欣喜若狂,宝贝一样收起来,还有一些木棉树种,桑蚕蛹,一些特别的矿石,样样都和子民的衣食住行有关,因他拖累走不快,时常要停下修养治病,她的时间除了寻草药,基本都花在这上头了。
也只有找到些有用可用的东西时,她才会高兴些。
长路漫漫,他将她的所做所为看在眼里,再想一想竹方这些方寸小国在她手里一步步变成了强方大方,想一想她这些年的一举一动,追本溯源,触动非常。
不是说他以前走的路不对,但绝没有甘棠走得好。
军事实力甘棠并不比他差,她还十分重视子民的死活,有子民的地方才算地盘,他也越发要注意这些先前不是特别上心的地方,学她的长处,它日手掌天下是一,能与她比肩是二。
说起政务甘棠就轻松许多,爽快应道,“可以,便是西伯昌要买,我也先卖给大殷。”她心里只有一件事,毕生的精力和时间都只会花在这件事上,心无旁骛,亦不打算碰这些情情爱爱,殷受爱错了人,只盼他早日清醒,成大事者,亦不需要这些儿女情长。
待走到日落时分,两人才磨到村落里,两人伪装成一对私奔落难的夫妻,这样的事在这个时代并不稀奇,甘棠给了两张虎皮一只山猪腿当报酬,农人虽势利又警惕,却依然收留了他们。
这村落太小,总共不过十几户人家,一家同一家相隔甚远,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孤寡妇人。
母女二人皆是面黄肌瘦吃不饱饭的模样,拿出来的饭食也是些糟糠野菜,日子清贫过得食不果腹,见了她二人如见天人,又得了财物,忙不迭接待了,一路高兴得合不拢嘴,把房屋让给他们住,自己带着女儿住窑洞。
甘棠听闻近来有好几波陌生人四处打探消息,挨村挨户查探,听描述的样貌身形猜其中一波可能是唐泽和崇明,其余一些分辨不出的不知是敌是友。
如此便要快些治好殷受,甘棠便使这妇人去镇上请一位匠人来。
甘棠一开口,这三十上下的妇人反倒乐了一声,“贵人说笑了,我们这穷乡僻壤,用的都是石头木头,哪里有铸铜铸银的,别说这里没有,再出去几十里,也是寻不见的。”
甘棠听了心里烦闷,想一想又觉正常,金银铜器都是珍贵的上等品,这地界偏远又贫穷,家徒四壁连陶都少见,她想造银针是异想天开。
万重草被晒干了研成药粉,其余几位药甘棠也找全了,让殷受好起来只有一步之遥。
甘棠进去寻殷受,本是打算和他说明情况,进去便发现殷受已经靠在床榻边昏沉睡了过去,便也没扰他,自己先去房舍周围转一圈,熟悉好环境地形,以防万一出了意外,也免得两眼一抹黑哪里是哪里都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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