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了手里能用的人, 抄家没财, 商王将两个罪臣的脑袋送到竹邑, 给圣女和天下人一个交代。
甘棠下令停止了纠察, 以免矫枉过正反倒生事, 四方之地恢复了正常, 连带送来甘棠这里的政务都少了一小半, 总算不必为那些人为事故堵心了。
殷受的处置甘棠看过了。
勺旻一族被屠戮了满门,其余三家只是没收家财,族长卸任官职, 对于一整个家族来说虽是元气大伤,但根还在,不用偿命不用坐牢, 不用赔款补偿遗孀遗孤, 在甘棠眼里抵不上那些在事故中无端失去的生命,尤其送来交差的两个罪臣, 官位够, 却不定是正主了。
这样一个结果, 是商王室政治权衡后的成果, 上层的人只关心这件事可以带来什么契机, 然后借此得到什么利益, 譬如殷受,又哪里会关心这样的处置公不公平,有没有道理。
甘棠能看得明白殷受在做什么, 灭了勺旻满门全族共六百多人, 一为震慑朝纲,二来是为报先前的伏杀之仇,不处置其余的人,是不想朝野动荡,王逼臣反。
一个极度没有公平,也没有法度的时代,就算有刑法,那也是为上层人服务的,谁管底下人的死活。
崇明见甘棠脸上不见喜色,以为她是对这样的结果不满意,解释道,“大商邑里的官员贵族各家交错,树大根深,若逼得太紧,只怕动摇王室根本,这一次四大家受了重创,这件事情上阿受已经尽力了。”
和政治沾了边,又哪里来的公平公正。
甘棠明白,她如今能做的,也不过多与些抚恤罢了,只看将来,她能不能走出一条不这么碍眼的路。
甘棠不欲在此事上过多纠缠,便转而说起了正事,“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崇明你带小队巡逻,随时应急,都吩咐下去,城镇里若死了人和兽,尸体立即焚烧处理。”
崇明领了命,甘棠看着外头黑沉沉的天,接着吩咐道,“既然这群人没有完全倒下,我们便不能掉以轻心,这大雨三五日再不停,涝灾是想得到的事,一来我已经往土方发了诏令,着令他准备接受流民的事宜,二来你这边要随时警醒些,免得有人浑水摸鱼,这一有问题,随时来报。”虽说眼下无人敢在乱动手脚,但紧要关头,多防一防总没错。
外头武三进来禀报,说是有十余人混进了卫队欲行刺,已经被清理了。
崇明听得蹙眉,“棠梨你自己注意些,近来刺客多,且是死士,都是冲你来的。”
“无妨。”甘棠摆摆手,她这住所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卫队,全都是跟着她走南闯北的亲兵,彼此相熟,很难混进来,再加上她身边通常不用人伺候,本身武功不弱又懂医毒,想刺杀她,大概比刺杀商王更困难。
甘棠不担心刺客,反倒是外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让她坐立不安。
靠经验和肉眼观察天象能预测是否下雨,但都是近几日的,长期不顶用,尤其这样久经干旱后突如其来的大雨,许多百姓的房舍、城镇的城墙、乃至于护城河河堤,都有失防范,这样一个抗灾害能力为零的方国城镇,总体地势又低洼,一旦下了暴雨,想补修都来不及。
只怕什么来什么,这场大雨来的异常汹涌澎湃,像是要把前面干旱的水量一口气补足一般,大雨小雨下个不停。
甘棠看了看暗沉沉的天空,转身吩咐平七去请了共沉来,待人来了,便开门见山吩咐道,“共沉你立刻派人告之方圆村落城镇的族长,各村落立时组织村民,轻装简行,一并往北迁入土方,以避灾患。”
“属下这就去。”共沉一心只扑在水渠上,唉唉叹息,“倘若早几年开始修水渠,如今纵然没能全通,遇上旱灾涝灾,总也能支应一段时间,可惜现在才刚刚开始没多久,浊河水水面上升,只怕要出事,事先撤走,也免得全部人都死在这里。”
甘棠点头,共沉行礼告退,被旁边的平七伸手拦住了。
平七朝甘棠行礼,“还请圣女恕罪,属下想多言一句。”
甘棠点头,示意他说。
平七深吸了一口气,面上带了些愤愤之色,“原先这地界数年干旱,先前下了雨,人人皆道是圣女庇佑,神明降雨,高兴欢喜得不行,近日来雨下不停,已经有不少子民暗地里祭拜圣女,乞求雨停了,今日我上街,听到不少人凑在一处,对水渠工事颇有怨言,竟有将祸患的由来归在工事上的意思。”
甘棠按了按额角,这是暂且迫于她的威压不敢拿圣女说事,便把灾祸安在水渠工事上了。
甘棠朝共沉摆摆手,示意他先去办事,“这里不是年竹四方,子民们畏惧我,但未必能说动他们离开故土,你且先去试试,行则罢,不行也暂且莫要与他们起冲突,回来回禀具体情况后再议。”
共沉称是,下去后平七在旁候了半响,见甘棠这些日子为政务忙得形容憔悴,心里愤懑,沉默片刻便开口道,“原先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没见怨愤天灾,这几年因着改进了些耕种术,又有打井取水的工具,接连大旱才能勉强渡日,加上有了工事,雇佣他们做活,领工薪报酬,总比七八年前常常吃人强,倒没人记得圣巫女的恩典,眼下大雨不停,便要将罪名压来您身上,您在这替他们发愁,他们也不会感谢您,反倒要怪您来了这里,开山动土,得罪神明,惹来灾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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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七说着深吸了一口气,拜倒在地上,“他们不是我四方子民,圣女何须为他们费心思,不乐意修水渠,咱们便不在这修,咱们去咱们的地界上修,子民们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像年方的,百姓们不但不要薪酬,还主动去帮忙,给军将们送吃食,哪会像这鬼地方。”
平七这些年领了卫队首领的值,武艺虽还不如她,但也算历经生死,性情平稳了许多,但再平稳也是个十八[九的少年人,说着说着气愤起来,双拳紧握,脖子粗红,像受了莫大冤屈。
甘棠被他这模样逗乐,又因为情况紧急实在笑不出,按了按发胀的额头,抬手示意他起来,“倒也不是我善良,只是你怪他们也无用。”
殷墟出土的骸骨中,除却极少的贵族坟冢,其余人,包括自由人、农人,和大商邑周边村落的子民们,十之八[九都长期处于营养不良和辛苦劳作的状态,相对富庶之地尚且如此,这些偏远小国更不比说了。
常年被死亡阴影笼罩着的人,指望他们懂其它是不可能的。
她手底下四方子民肯心悦诚服跟着她,是因为这些年实实在在受她许多恩惠,日子变好了,有学识的人多了,再加上实实在在是她的子民,应对灾害时,也没这么恐慌了。
甘棠想着共沉此一去只怕不顺利,便让平七领着士兵在高地上建盖些临时的房舍,以防万一。
平七话说完见甘棠未有它令,只好收了自己的情绪,听令行事了。
共沉去了半日回返,回来时脚步匆匆,甘棠见他面色不好,心也跟着沉了一沉,“如何?”
共沉回道,“确如圣女所料,九族里只有两族愿意南迁入土方,余下六族,另三个城镇,连族官都不肯挪动,反倒是要让村民们一起杀生祭祀,乞求山神雨神喜怒。”
比她想象中要严重很多。
甘棠让武三进来,嘱咐他领三百骑兵,护送愿意北迁的两族入土方,余下共沉带来的匠人百工们也一并迁走,甘棠留剩下两百骑兵再等五日,五日后她调运的赈灾粮若能到,雨也能停,余下的人尚有救,若不能,也不肯同她一道走,是死是活,端看谁命硬了。
甘棠没想到族人撤离这件事给其余的百姓带来了这么强烈的冲击,她担心山洞里密封着的火[药受潮,打算上山去看看,沿途她里三层外三层有人守卫着,也有人肥了胆子冲上来要说话。
一个浑身脏污神情癫狂的中年男子,
说得癫狂激动,大概意思就是求她让雨停了云云,听起来很是悲怆。
看起来倒像她是个人人喊打的恶势力,这些受害者来朝她讨债了。
甘棠未有理会,只走过这男子身边时,见他面色潮红却浑身发抖,捂着腹部喘息急促,浑身都散发出一股浓创的恶臭味,脚步一顿,给他把了脉后微微变了脸,再三确认是疠疾后,脑子里便只剩祸不单行几个字了。
甘棠撒了手,示意身后的随从卫队们都后退,这才深吸了口气,朝面前的男子问,“你是哪个村镇的人,这样病多久了,同你一样症状的村民们有几个?”
男子似是未想过甘棠会停下且为他看病,又见她态度温和,干瘦的身子抖了抖,当场便嚎啕大哭起来,在她面前不住伏身哭嚎,“我是春村的子民,请圣女开宗祭祀,献祭山神雨神,毁了工事,向山神献祭,停了这雨罢,我一村一族总共三十余户人,全都受了罪痛,定是山神动怒,降祸我等了!我听闻圣女在此,这才冒死前来,求圣女救命!”
甘棠听得心都沉到谷底,定定神立马朝平七吩咐道,“我写一张方子给你,你速速入土方找付名,让他准备好药材,另派五十名巫医过来。”
平七急道,“此处刁民甚众,属下要保护您,不能走开!”
甘棠心里焦急,有如火燎,声音也紧绷拔高起来,“让你去便去!不要浪费时间!”疠疾和瘟疫本无区别,通常都是群体性疾病,历史记载中很常见,却能在几日间浮尸遍野的传染病。
甘棠示意男子起来,朝其余士兵沉声道,“听我令即刻封锁全城,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城中村落里若有死尸,无论是人还是飞禽走兽,皆就地焚烧掩埋,你们每人每日皆来府上饮一碗药,一经发现有疠疾病症者,全部送去土舍圈禁起来,不得随意接触。”
甘棠疾言厉色,又提了疠疾两个字,让三百余人齐齐变了脸,好在这些亲兵是跟随多年的亲兵,很快也镇定下来,也未有人推诿,左右师长分出两队,分头挨家挨户检查去了。
男子是甘棠亲自送去土舍的。
死亡的威胁和疾病的恐惧将人性的丑陋挥发到了极致,男子不断哭喊挣扎,起先只是眼里鼻涕混成一团地求她救命,后许是因身体疼痛又被告知要隔离,便不管不顾开始挣扎抓挠,嘴巴里不干不净咒骂声不止,这世上最难听的语言汇集起来,都没有这男子嘴巴里喷出来的恶心,将这一切因果都怪罪在圣女身上一样,付诸了最大的恶意!
甘棠听得气血翻涌,再加上手臂好几处被抓挠出血,那么一瞬间当真起了股一掌将此人打死,免得留其祸害人间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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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棠钳着他的手,努力平复心里翻腾的怒气和恶意,尽量平静道,“这种病我能治,你莫怕!”
“疠疾!瘟病!我得了温病!得了温病必死无疑,我要死了!都怪你这个妖女,是你这个妖女带来了灾祸!妖女!入你娘!”
他一口黑牙张张合合,愤怒让他的脸涨得发紫,叫喊癫狂,吐沐星子里带着恶心的味道,让甘棠胃里面翻江倒海,甘棠捏着他的手用力,一巴掌切在他后颈上把人打晕了过去,拖着人往土舍走,耳根总算清净了。
共沉大大小小是个官员,见识多一些,立刻便领着人把春村围了起来,甘棠住处屯了一些备用药材,先将就能用着,如今想走也走不了了,除非她能把这些人全部丢在这里。
共沉和崇明知道是疠疾后都面色凝重,建议烧村,一村三十户人家,半数以上都染了病,这村落靠山,许是不听甘棠诏令,吃了被水淹死的鸟禽和死尸,喝了被污染过的水,病染病,传得非常快。
“这病易染,乘着眼下未雨,一把火烧干净,干净利落,也免得带害其它村落。”
烧村……
甘棠抬手制止了还要说话的崇明,深吸了口气道,“这病我能治,眼下只是药材不够,但只要坚持几日便可,我先制一些抑制病菌扩散的药物,待潮水退后,总会痊愈的。”
崇明上前一步还欲待说,甘棠打断道,“你是崇国世子,不能出事,你与共沉先回去。”
崇明见甘棠执迷不悟硬要如此,眉头大蹙,“你是我大殷圣巫女,又是阿受的妻子,你更不能有事,该以大局为重才是,何以这般固执,非得要管这几百人的性命,且你也管不住他们!先前那男子亦是,伤了你,口里污言秽语,死一百次也不足惜,你当把人一剑杀死便可,岂能优柔寡断。”
“况且若治不好,于圣女名声有损,这件事该速断速决,早日斩了这些乱麻才是上策,否则时间日久人心惶惶,起了民变暴/乱,形势便要不可收拾了。”
甘棠近来十分厌烦几人类似这样那样的劝告,也不想看见崇明共沉失望的目光,只重复道,“我能治。”
这不是优不优柔,寡不寡断的事,重点是她能治。
她是身处高位,但为个简单方便的办法,就要生杀予夺,弃这些受难的子民于不顾,那她所做所为都是为了什么。
她遇山开路,逢水搭桥,最初的目的都是为了要让子民过上好日子,要改变这个原本残酷冷血的世道,倘若当真烧了这一村,那便违背了她的初心,是不是她在这样的位置上待得久了,也跟这里的人一样,变得不拿人命当一回事了?
今日因为怕麻烦便烧死这一村子的人,它日是否一声领下,伏尸百万,要人性命也如同切菜这般简单了。
这是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时代,却也是个很容易被同化的染缸,毕竟犯罪无成本,杀人屠村,甚至谈不上犯罪不犯罪的问题,生杀予夺,全在她一念之间。
她因为看不惯这样一个冷血野蛮的时代,才费尽心思要掌权,要改变,今日位高权重,却也变成了这个时代中她看不惯的一份子,做着她曾经难以接受的事,那就太讽刺了。
这是她的底线,她若当真只能止步于此,便当真止步于此罢。
甘棠脑子很清醒,并不理会身边人的劝诫,带着几个愿意追随她的医师打算出城前往春村。
崇明无奈,又不肯走,便每日带着士兵护着甘棠出出进进,挡着要上前与她分说的子民,这种时候,别说是圣女,大概是上帝亲自来了,也不见得有人听令。
教医师们制药,消毒,给病患们看病,分发灾粮,甘棠每日忙进忙出,势必要做好这件事,只走起来却是寸步难行。
围城和禁令让城镇里的子民惶恐不安,听不进解释和诏令,每日都有人想潜逃出去,甚至成群结队地吵吵嚷嚷着要出城,沸反盈天。
家里有生病的隐瞒不报,偷偷使用病死的家畜家禽,暗地里偷偷祭祀祖先神明,好的食物不拿来充饥,全都烧给神明,乞求避祸。
得了疫病的也不肯安分待着,逮着机会便要做妖,跟个行走的病菌一般,逃到哪里,祸害到哪里。
十几日过去竟有人胆敢往甘棠身上扔石块,被崇明乱箭射死这才消停些。
甘棠每日都有喝药,没染上疠疾,只过度疲劳发热风寒,连续几日好不清楚也无暇顾及,成日忙着消毒、清理病原、制药、带着人上山采药,应对各种各样的突发事件上。
彻底爆发是因为暴雨过后的一场滑坡,没什么伤亡,却很有些声势,让这群被死亡笼罩着的难民们彻底暴[动了,竟是想所有的灾祸和罪过都加诸在了她头上,这样的念头大概在他们心里积压很久了,迫于敬畏和她手底的骑兵,憋着不敢发作,山坡滑落之后,便彻底爆发出来了。
甘棠本是欲带着医师上山采药,生生给堵在了半途,数万子民倒从未有过的团结一致,将她堵在了一方高台前,要她开宗祭祀,给山神雨神谢罪!
连祭台都给她搭好了,上下加起来又数万人,密密麻麻众志成城,许多手里还拿着农具木棍绳索,没敢立刻上前,但目的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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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棠看得心里可笑,耕种农桑,抵御外敌时也没见他们这么众志成城的,额头被不知谁扔上来的石块砸破了头,疼得她直想抽气。
水丁大怒,张弓拉箭便把人射死了,“胆敢冒犯圣女者,杀无赦!”
水丁这一举动似是爆竹丢在了炭火堆里,人群里瞬间炸开了锅,万人吵嚷拥挤,都说要将妖女献祭给山神,以平息山神之怒。
甘棠立在墙桓下的台阶上下不去,不远处是她常去的小山,她本是打算上去采药的。
“乡亲们!我们一起上!将妖女献给山神,平了山神的怒火,就不会死了!大雨也能停了!”
“献祭山神!献祭山神!”
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着冲上前,崇明冲到甘棠身边,替她挡了下面扔上来的杂物,又急又怒,“走罢,棠梨,一群愚民刁众,死不足惜!”
下头的喊声震彻天际,崇明的声音被压在里面,一点声响都没起。
甘棠目光自下首那一张张愤怒癫狂的面容上闪过,尽量平心静气开口道,“大家都听我说。”
下头的人只顾着宣泄,扔上来的石头越来越多,甘棠摸了下出血的额头,怒极反笑,瞧了眼不远处千米高的小山,树林间依稀能看见自己建的茅草屋,今日本要上山,平七还特意让人翻新过。
甘棠目光深暗,朝崇明吩咐道,“崇明,你带着人上山,去我常住的屋舍,掀了上头的布盖,屋子里堆满干草,布置好后回来禀报于我,不要留人在山上,全部回撤于半途,看我箭令行事,我一发箭,你便往草屋放箭,直至烧起来为止。”
崇明虽不知甘棠要做什么,但看她神色肃穆,立在这一身狼藉却不见丝毫狼狈,从容沉静,莫名让他也跟着安心了许多,应了声是,吩咐两个人上前来护着她,当即便领命去了。
甘棠拿了把弓箭,一步步缓缓踏上献祭的高台,下首的千人万人以为得了逞,欢呼声越高,以为她和当年以身献祭的商汤一样,要以身献祭天神,立刻狂热得乱叫,复又喊起了圣女万岁的口号。
“圣女万岁!”
“圣女慈悲!”
甘棠握着长弓走到了最高处。
这祭台建得好,足足有两丈又余,两侧摆满了火盆,甘棠把玩着手里的长弓,瞧着下面一张张绝谈不上好看的嘴脸,心里说不失望是假的,有这中气十足的力气,有这等闲心,却不肯好好疏通水道,也不肯好好囤积蓄水,偏偏要来做这样的事。
崇明在下头打手势说草都铺好了。
甘棠张弓,引了火,箭上包了快油皮,遇火便着,这小山包她原本便想炸平取土开道,先前一应都准备好,只缺了个闲暇时机,提前炸了也无妨,只可惜里头多余出来的那两吨火[药,毕竟要制这么大量的黑火[药,且密封装罐,很是废了些心力。
火[药都堆放在山肚子的山洞里,密封的有铁罐,也有陶罐,引线就在茅屋里头,铺上干草,一点即着。
长弓被拉至最满,火箭破空而去,甘棠连射三箭,熊熊大火燃烧起来,下头喧闹的子民们回身望去,回头见甘棠好生站着,愤怒不减,当先一人大喊着想冲上来,“妖女去死罢!”
这人话音未落,巨大的砰响声震得脚下的大地都跟着颤动起来,犹如开天破地一般,地动山摇,巨大的砰砰声震耳欲聋,灰尘弥漫,山崩地裂。
些许受不住的,被震得七窍流血不住往甘棠这边逃窜,背后烟气弥漫,飞沙走石,山崩土解,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工夫,这山去了半截,崩于人前了。
自始至终甘棠未说过一句话,只站在高处看着下首的人群,或是连滚带爬,或是手软腿软连逃跑都不能,或是痛哭哭喊不住求饶,万般丑态。
崇明被震得耳鸣目眩,心里骇然腿脚发软,脑子浑浑噩噩控制不住重重跪倒在地上,握着长弓的手不住发抖,亦如身旁拜倒求饶的士兵,想开口求天神息怒。
崇明缓缓抬头,看向那高台上一袭白衣面色无波的女子,竟不敢多看,心中敬服畏惧,生不出一点旁的心思了。
甘棠一抬手,下首的民众们如惊弓之鸟一般,唉唉嚎哭一声,瑟瑟缩缩不住发抖,跪地匍匐,不住磕头求饶道,“圣女饶罪,求圣女饶罪!我等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冒犯圣女,求圣女息怒。”
“求圣女息怒……”
“求神明息怒……”
甘棠往前一步,崇明看她走得闲庭信步,却仿佛从万千鲜血里走出来,心里亦压不住跟着发颤发抖,生怕她再一怒,便要毁天灭地。
人如蝼蚁。
好些人竟是当场晕眩过去,昏迷不醒,可能是自己吓自己罢。
其余见她不言语,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瑟缩发抖,不敢再出一丝声,只听得后面远远传来巨石滚落的声音,后头腾起来的乌云和火光,越发显得这里的死寂和安静了。
甘棠看着实在觉得荒唐可笑,静声道,“现在肯听我说话了么?”如果可以,她也不想以暴制暴,但有时非如此寸步难行,她也不想跟他们费口舌,解释是白费力气,和他们讲自然规律,无疑是对牛弹琴。
下头嘤嘤喏喏连哭都不敢大声,只瞧得见匍匐在地不住磕头的脊背,甘棠一笑,开口道,“现在,病了的候在左边,没病的站在右边,按各自的村落族群排好,立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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