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好久不见。”
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凉意逼人。
杰嘴角勾起,状若温良,一副人畜无害之态。
“啊,我的弟弟,真是好久不见啊。你可曾想我呢?”
会长道:“想?如果你说的是记起你这个恶人,有。如果你说的是想念,抱歉呢,别太把自己当人了。”
杰上翘的嘴角一紧,落下一半,但他的语气愈加柔软,就像丝滑的黑金绸缎。
“弟弟啊,这些岁月里,我想过多少次和你再见一面,醒着想,做梦念。不管你身在何处,我多么想亲手杀了你啊!一想到这些,心情就会一片大好呢。”
会长冷笑,侧过半边脸,用眼角睥着他。
“想杀我,不是你能做到的。”
杰昂着头,笑容满面,就像渴求百年的心愿得以满足,欲要拉拢天空一起雀跃。
“多谢提醒啊!你放心哦,我已经不会再那么天真了啊!这十年间我终于想出一个可以战胜你的方法了哦。”
会长露出截然相反的漠然。
“好啊,我等着。”
两团漆黑的身影遥遥相望,直到一袭光明落入他们的视界,仿佛万丈霞光。
白衣翩翩的少年,肤色若雪,金发如光,无可挑剔的雅致五官,浅色系的人配上清冷的神态,一如目光熹微的神明,可谓绝美不可方物。
杰一扭头,不慌不忙地摆了个迎宾之态。
“雪集,许久不见啊!”
雪集止住脚步,侧目望他,翡翠般的眸荡漾清冷。
“这么久了,你一点都没变,杰。”
杰抱怨道:“诶呀,都怪你没给我安排个作伴的,我每天自己和自己说话,到头来当然还是自己啊。”
“谁能和你作伴呢?”
“我一个人待得太久,和猫猫狗狗都能成为朋友,更何况是人呢!随便来个谁都会成为我不二的好伙伴哦!”
“这更说明我做了正确的决定。”
“啊哈?”
“世上不需要第二个你这样的人。”
杰噘起嘴,故作姿态道:“喂,我可是你请来的外援,别说这么打击我积极性的话呀!”
雪集背负双手,立于恃迦队伍的最前列,淡淡应了句,听不出任何情绪。
“既然你记得,就归队吧。”
会长径直来到莳羽怜和晴洌身前,把两手分别搭在二人肩上,一股力量涌入她们的体内,清亮而充盈,像汩汩甘霖赠予口渴之人。
晴洌感激地一躬身,也没心思问他到底做了什么,迫切地想将杰的恶行吐诉一番。
“会长,杰他居然要招揽……”
会长摆摆手,止住她的话,温声道:“不必说了,我都知道。辛苦你了哦。”
“是我没有力量保护大家,很多人都不在了……”
会长轻轻摇头:“你能活着站在这里已经是一份成就了哦,我非常欣慰呢。”
晴洌眼角发酸:“谢谢您的认可。”
“我绝不会再让你们陷入那样的境地,之后就交给我吧。”
晴洌揉了揉眼睛,突然觉得对面之人好可靠,又那么温柔。
“是!会长您接下来作何安……”
她视线下落,这才看到他的手掌仍旧停留在莳羽怜的肩上。晴洌登时觉得自己好碍眼,尴尬地挪出去几步,像一只横行的螃蟹。
“呃……晚辈多嘴了,先走一步。”
会长往莳羽怜的身侧挪了挪,声音立马亲昵起来。
“经受了那么多,你还在发抖,对不起啊,是我不好。”
莳羽怜没理他。
会长看出她受委屈了,心痛不已,手上偷偷加力,感觉要隔空搂一下她。
“有我在,你就不需要怕了,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哦。”
莳羽怜抵着他的力气,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感觉在赌气。
会长委屈巴巴:“干嘛不理我呀?”
莳羽怜目视前方,睫毛微颤,水蓝的眸子泛起涟漪。
“我知道你过去身为通道管理者的事了。假如没有杰,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告诉我?”
会长一愣,吭哧半天。
“我不说,不是因为别的呀……只怕你讨厌我。”
“我是接受了‘融合’的能力者,你若是‘通道管理者’,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又怎会厌你?”
“那你……在生什么气呢?”
莳羽怜见他满脸无辜,心情跌宕,语气突然强烈。
“你喜欢上的,其实是通道中来自平行宇宙的‘我’吧?我不清楚你们发生过什么,但你现在对我的好,其实都属于那个人才对吧?”
“我……”
会长垂下头,表情驯良,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明明害怕却不会撒谎。他想了许久,一五一十地开口。
“如果我承认,你会怎么看我呢?”
“你说我怎么看你?”
会长委屈,漆黑的眸子滴溜溜的,有些湿润。
“我不知道,你又没说过啊……”
“既然你要我说——”
莳羽怜用力咬了下唇,如玉的小脸扬起,面颊带着春桃般的粉晕。
“我可是认认真真喜欢上你了啊!”
会长蓦地抬头,像一棵久旱逢时雨的小草,立马来了精神。
“真的吗?”
莳羽怜羞红了脸,小傲娇地噘着嘴,更添几分可爱。
“嗯。”
“现在……还是吗?”
其实,“如果没有今天发生的一切,我还不敢确定。”
会长有些心里没底,嘟囔道:“哎呀,我以为我过去的众多破事只会把你越推越远啊。”
莳羽怜悄悄抬起小手,覆盖住他的手背。脉搏的频率合在一起,很温暖。
“以前发生过什么,我都不在乎了。毕竟我喜欢上的是现在的你。”
会长的心口蓦地一紧,眼底泛着光,宛如深潭上落下的一抹阳光,来自她清澈透亮的面孔。
怎么,突然好想哭……
这么多年来,第一个真心实意对他好的人,是通道里的她。
那时,他是冷血的通道管理者,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过客。
他来到她的个体领域,要抹杀她,履行通道管理者的职责。
她被按在地上,命悬一线,眼神却安详若水。
“等一下。”
他声音冰冷。
“等什么?”
她显得一点都不怕,小声道:“在这之前,能陪我说几句话吗?”
“说什么?”
“什么都好。我是濒死时进入通道的,在这之前,我是个被遗弃到大漠的孩子,没见过什么人,人们也不怎么理我。”
他的眼瞳微微一动。
“你的本体死了?怎么死的?”
“我得了传染病,被赶出村子,渴死的。”
“所以你能力是控制水……”
“是的,或许有一滴水我就能多活一秒。”
“抱歉,我不该问的。”
“别在意,反正我这一生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没有任何觉得快乐的事吗?”
她想了想,挤出几个十分不自然的笑容。
“和你说话,很快乐。”
他愣住:“真的?”
她冰蓝的眸闪了闪,透着欣喜。
“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因为你长得……很好看。”
“哦,这样的话……”
他放开她,做了个决定。
从那天起,他留她在身边,破例带她穿梭于不同人的个体领域,见到不同人和风景。
而在他被折磨得几乎崩溃的时候,她总能恰到好处地唤醒他,将他带到自己的小世界,用自己的方式还他一片安宁。
是她让他重拾了笑容。
然而,她毕竟是个普通的精神体,无法在通道长久停留。
一年半后,他回到她的个体领域,第一眼便看到一片海,她用双手造的海。
海水盈满而平静,无鱼无鸟,海中不知多少是水、多少是泪。
微咸的海风吹乱他的黑发,浪涛之声中仿佛还有她的低语。
他的身体登时僵住。
她走了……
选择孤身一人悄悄消失,为了不让他为难。
他静立恒久,直到黑衣上有沉积的盐渍。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发誓,哪怕出了通道什么都不带走,自己绝对不会忘记她。
之后,他捶胸顿足地哭了一通,畅畅快快地把所有欠她的泪都流干了。否则,接下来的年头,他根本活不下去啊!
终于,他出了通道、回到文峪学院,远远看到莳羽怜。
他耐不住激动,第一时间冲上去搭话,可瞬间成为了她眼中的怪人。
毕竟这个她,不认识他。
他只能忍着,拼命忍着,直到现在。
“小怜啊,你是认真的对吧?”
莳羽怜轻轻点头。
会长为了掩饰自己即将哭得稀里哗啦的现实,正狂擦眼睛,自然没看见,顺嘴叨叨出一大串。
“你平时不怎么说话呀,今天突然这么主动,不是受刺激了吧?不是临时起意吧?不是逗我玩的吧?不是刚刚跑路的时候被砸到脑袋了吧?你不会故意答应我然后甩我的吧?……”
莳羽怜气得想笑,快速瞥了他一眼:“是,是,是,都是。”
会长立马慌了,一翻腕子,扣住莳羽怜的五指,拉得紧紧的。
“诶诶诶,你可别让我白高兴一场呀!”
莳羽怜手上涌出一层水珠,“蹭”地滑出了会长的拉扯。
“现在不是时候,别分心了。”
她转身往文峪的大部队方向走,离开的速度很快。但她隔三差五便轻轻跳起,脚尖沾地格外轻盈,似乎走在层层叠叠的浪头上。
会长留在原地,呆呆地摸了摸脑袋上翘起的黑发。
他的余光瞥过不远处的黑影……
杰的神情冷若冰霜,但眼底的战火却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