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呆,去割麦子,听妈妈的,不要回来。”
看不清面庞的妇人紧紧攥着家中唯一的镰刀,最后胳膊一拗将之交付到了他的手心。
他记得那时已值日落,但忙碌了一天的他还是听了妈妈的话,拖着疲惫的身子同样执拗地钻进了将入夜的田野中。
他只记得自己颈脖子一凉,随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此后,只有黑暗长长久久。
再然后,在沉闷中,唯有往昔得以化作梦似的呓语钻得透黑暗,如那夜一般。
“莎拉,轻一点,他出来了。”
久违的,他感到了光的刺目。
一个青年女性居高临下向他投来审视的目光,一只怪鸟站在她的肩膀上,像个疯子一样左右18度来回摆动着脑袋,简直就是个玩命的陀螺。
“哦哦哦,莎拉!看这里!”
它的翅膀仿佛人手,正把持着一面边框棕黑的放大镜,那上面跳动着白色的数字“4”。
“太好了,居然是未收录的纯净非魔性序列!”
阿呆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正想出声问问。
“你们好…”
“呜…呜…”
阿呆的心灵明明欲流露出问语,念至出口后却变成了呜呜如啼哭般的哀鸣。
“嗬!嗬!”
恐怖的喘息声自下而上传来,似乎有野兽承受了难言之痛,正发出哀泣。
一道电弧打在心头,阿呆只觉得自己应该低头看看。
那念头却也石沉大海,谁都没有回应他,哪怕他自己。
“怎么会这样?”
阿呆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身体…呢?”
青年女性和肩上的猫头鹰攀谈着,阿呆只能看到她的手臂,看不见她的手,也感觉不到被掌心贴合的触感亦或者冷热。
他——寂得好像死了。
“看起来是个不死族?也就是说要是有嘴巴它说不定还要咬人喽?”
莎拉的脸庞上写满了嫌弃,将食尸鬼破腹之后,那积累了不知多久的秽气亦喷薄而出,如果不是她饱经锻炼的身体和心灵皆异于常人,现在说不定都被熏死了。
那泡的发白的头颅略小,比婴孩大不了多少,其上残留着三根沾着黄浆的毛发,微眯的眼眶内留着白,原本应是嘴巴的位置糊成了一团,正呜呜发着怪响,她实在想不通这玩意儿哪里能值五万个摩拉。
“不止,莎拉你准备一下,我要亲自验货。”
猫头鹰还是那么激动,胡乱地摇摆着头颅,双目大睁着让人不禁怀疑那对鸟眼什么时候会被挤出来!
“好好好,说实话我已经受不了了。”
莎拉的话语刚飘进阿呆耳朵里一半,没等阿呆理解好“准备”的意思,眼前的一人一鸟便在他眼前瞬息间开始融化。
那双手软成一摊,他自然也没了依托,立时做起了自转。
在翻滚着坠落之际,阿呆于天旋地转间看见了蔷薇、牢笼、破腹的食尸鬼、以及…一团蠕动不已的惨白之物——正扑向他!
“好了好了,小宝贝我来了。”
柔和的男声突兀响起,激得阿呆头皮发麻。
他此时正好背对着那团不可名状之物,眼见自己忽然停下,他发现自己正被什么捧着。
那不知名的存在缓缓发力,就要给阿呆的小脑袋瓜掉个头…
“救命啊!”
“呜呜呜!”
阿呆绝望地发现自己急切的求救声出口后还是变成了哀鸣,至此他只好闭上了眼睛。
“反正不会痛,就这样吧。”
自暴自弃的阿呆如是说。
“你好啊,小家伙,我是李察?布莱克,被你欠了五万摩拉的债主本人,而且我们黑翼社只接受黑卡交易哦。”
和猫头鹰有八分像的声音传到了阿呆耳畔,但阿呆只当这是妖怪的诡计,一动不动地装起了死。
你别说,闭上了眼的阿呆再无有一丝生人的气质,反而像头生鲜。
“小家伙?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细微的拍打声传来,阿呆能猜到这是有人在拍打自己,但阿呆还是不想…
光忽然又一次刺进了阿呆的眼里,与此同时,一只黑手套和高礼帽闯入了他的世界。
“好高…”
李察还不知道自己光衣着就已经给阿呆带来了莫大的震撼,嘴角保持着倾斜,自说自话,仿佛饰演起独角戏的名角儿。
“装死是没用的,你欠了我钱哦幸运又倒霉的小家伙。”
眼前的青年半蹲着,一顶夸张的高礼帽高高溢出了阿呆视野、不知有没有顶到天花板,他一只手托着阿呆,另一只手正撬着他的眼皮。
“我们影子律令天生拥有分辨生命的能力,所以我知道你正在思考哦,不幸的小家伙。”
阿呆努力打量着这个青年,被他穿着的黑色西服没什么特征,唯领口处有一枚发黄的类鸟标签,形状和刚才的猫头鹰仿佛,但实在有些脏过了头以至于阿呆也不敢肯定。
他戴着单片眼镜,五官普普通通。
但阿呆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的眼…
“果然,他是鬼吗?”
眼瞅着那个身影要在阿呆心中变得高深莫测之际…
青年鼻子耸动了一下。
“呕!”
“呜?”
李察?布莱克弯下腰呕吐了起来…
红的白的吐了一地,让阿呆想起亲切的辣子鸡丁,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位李察先生要吃那么多“辣子”了。
“味道真特娘的劲!”
熟悉的骂声入耳,阿呆忽然对这位李察?布莱克多了一丝亲切感。
就在这时。
“刚吃的硬饭…就这么吐了…是不是太可惜了。”
呕吐结束的李察?布莱克自语了一声,却没有起身,反而将腰弯得更深了,和方才的猫头鹰一样弓到了一个让人类望而却步的程度。
咔擦、吧唧…
多条硬物同时断裂的脆响混合着数张嘴吧唧吧唧的声音充斥在了阿呆耳畔。
阿呆脑海中一片空白…
“嗝儿。”
西服青年似乎满意了,缓缓直起了腰杆。
他的面庞也又一次出现在了阿呆眼中。
“呜!”
他所有不详的念头都被卡在了喉咙里,挤成了一个音节。
阿呆发现他的脸上…
全是嘴。
原本那五官分明的脸颊上,每一个孔洞中都上下镶嵌有牙齿,整齐地一排排打着牙祭。
猩红的液体肆意蜿蜒,如七窍流血。
“好了,该谈正事了。”
至少五张看得见的嘴在同一张脸上齐齐出声,仿佛在幽冥间合唱。
幽幽的芒从最最靠上的两张嘴中渗透而出,就是在它们一开一合的恍惚间,阿呆看见了死神在冲自己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