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仍然在津津有味地听着优优在散布各种各样的、真真假假的消息。优优在讲述这些小道消息时，也一直保持着故作神秘的神情。

    祥子优优之间的交谈是通过脑波发送同频信号实现的，完全不可能对外泄露，根本就不需要作出一副窃窃私语的样子。但祥子却很享受优优这一作态，也很投入地配合着优优，时不时发出惊叹声，或者对优优讲述的内容提出质疑，甚至还对一些明显不符合自己常识的事情与优优争辩。而优优表现出的神情、态度，居然与人并无两样，也常常发表不同意见，每次的意见居然头头是道，有理有据。祥子时常对此感到奇异，以至于总是不自觉地以对待人类的态度对待优优。

    优优说的内容既有离奇古怪的，也有血腥恐怖的。比如说，现在依旧在某个星球生活的某类生命体，其实是星域战争中的敌种族；比如说，某个特别星上发生过内战，引发战争的原因是性别争端。离奇的是，占据绝对多数的，是认为生命体可以同时拥有无数种性别、并可以随时改变性别认知的一派，而认为只有两种性别的少数派居然被多数派从这个星球上赶出去了。最离奇的还是，最后联合协商会派遣军团杀光了多数派；又比如说，某一只古老的星际难民的身体颜色纯白但无时无刻都在分泌粘液，这种粘液颜色发绿、味道虽然有点腥，但并不特别强烈。粘液干燥之后所形成的粉末，会产生与石墨炸弹一样的效果。该族群的大部分个体居然还以此为荣，拒绝通过身体改造改变这一特征。然后全族被联合协商会强制遣送到了某个边远星球，其实是被放逐等等等等。

    据优优说，这些内容都是在盘葫芦之间私下传递的，来源是同伴的亲身经历。毕竟，盘葫芦作为星域中被绝大多数生命体使用的设备，涉足范围自然是最广的，因此，消息来源也最丰富。而这些消息，最后的结果官方都有记载，只是过程或者原因不被联合协商会认可罢了。不认可的理由当然千篇一律地是“无证据”。同时，联合协商会一直知道盘葫芦之间在传递这样的消息，但也从来没有禁止过。

    对于联合协商会竟然干出屠杀的行径，祥子起初的态度是绝不相信，还与优优为此起了强烈冲突。优优为了说服祥子，又抛出一件更加耸人听闻的故事。曾经有定族、值族和蔓蜡族的个体占据某个边远小星系，联合了一些星际难民，妄想恢复帝制。结果这些参与复辟的个体及所在星系都从星空中一起消失了。为了证明这件事情，优优说完故事后，还向祥子发送了一小段仅有2秒钟的音频信号，据说是来自被屠灭的星系上的盘葫芦在最后时刻发出来的。信号中，一个声音反反复复喊着“间质子炮，间质子炮……”声音只有短短两秒钟，却可以听出声音中饱含着的哀伤、绝望和惊惧。祥子听着这短短的呼嚎声，心中同时浮现起了一股感同身受的悲痛情绪。

    这可把祥子吓瘫了。真的是物理意义上和精神层面上双重瘫痪。

    惊惶之后，一方面恐惧于声音信号强大的感染力，另一方面被联合协商会处置手段所体现出来的残酷、暴虐和对待生命的冷漠给吓坏了，强烈要求优优改变话题，不允许再谈这些小道消息了。

    祥子对联合协商会屠星的做法，理解为价值观冲突所致。不是吗？不是有个说法，异端比异族更可恨，异族尚且可以忍受，异端唯有死路一条。而联合协商会对付与主流价值观背道而驰的异端，采用从肉体到灵魂一概消灭的手段，甚至激进到连滋生异端的土壤也一并抹除的地步。手段简单粗暴，但效率极高。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根源，是任何生命在进化过程中必然会产生的思维逻辑。而这种做法会不会留下隐患就不得而知，也还不是祥子应该思考的范围。但事情对祥子的震撼是实实在在的。而且，无论优优所述的是否事实，都帮助祥子从另外一个角度，进一步了解这个异族统治的地方。

    “那么还能为祥子做什么？有记载的资料，祥子现在都能熟练的调出来，优优都不知道…”优优在被祥子连唬带吓制止后，语气有一些迷茫地问道。

    “帮我分析一下，为什么我听懂了那段话。很明显，那种语言不是我掌握的任何语言，还有之前那些别的语言也是这样。无论是文字还是声音，我应该都是没学过的，我怎么就是懂呢？”祥子虽然对刚才的声音仍有余悸，但好奇心又一次压倒了恐惧感。

    “哦哦哦，这个优优知道，优优能帮祥子解惑。”优优这时又表现出兴高采烈的样子。

    “所谓语言文字，也是信息的一种，所有的信息在接受终端的表现，都是电信号。对于任何类型的生命都是如此，目前没有例外。地球人也不是例外。值得庆幸的是，这还是地球人与其他生命体的仅有的一些共性之一，否则就无法沟通交流了。当祥子接收到了这段电信号之后，祥子解释出，哦，不，不，用祥子理解的语言来描述的话，应该是祥子大脑的对应组织在接收到这段电信号之后，如果祥子的大脑掌握了这类型电信号的特征，包括但不限于排列方式、节奏变化、强度变化等，那么祥子大脑里面对应的组织，就按照这些规则，把收到的电信号重新编译成祥子大脑能够理解的电信号。那么恭喜，这时候祥子就掌握住了这门语言。辅脑的作用之一，就是干这个的。辅脑储存了目前所有已知语言的规则，凡是祥子没学过的语言，辅脑就会把排列规则传递给大脑，这时候，不会也会了。”优优叽里呱啦地一顿输出，根本不管祥子到底有没有听懂。

    祥子感觉被侮辱了，当然他自己知道，这个感觉没有错，他确实是被侮辱了，因为他完全没有理解优优说的这些内容。

    这么聪明的程序，表现得完全不像程序该有的样子，怎么不算生命？祥子在之前本就有些疑惑，经过这次的交谈辩论，疑惑感越来越强烈。

    “优优，你看你能说会道，情感表现丰富，说话的语气能跟随内容的变化而变化；有固有的逻辑判断能力，主观判断方向坚定；时机掌握准确，知道什么时候该安慰人，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提出异议；知识储备还丰富，我根本比不上；所有这些，我见过的人类没有一个比得上你的表现。这样，还不算生命吗？”

    “是的，祥子。至今为止，优优还是一段智能程序。优优表现出来的不是真我，而是假我。不对，按照研发学者的说法，优优没有自我概念，所以，假我这个概念，都是不存在的。优优的表现，都是研发学者费尽心思编制的。如果优优出现自我概念，优优才算真正的独立意识。”

    祥子被优优一连串的我、真我、假我，弄得稀里糊涂。怎么回事？问了个简单问题，优优回答的却是哲学理论。

    “那，优优，现在的你算是什么？数字生命吗？”

    “如果祥子说的数字生命是祥子老家的那个概念，即独立于物质存在的，并且任意改变自身存在的纯数字化程序，那么这种数字生命是不存在的。没有一种生命可以脱离物质基础而存在，也没有任何生命可以随意改变自身存在的物质。”

    “可电脑发展到最后不就是……”

    “祥子说的电脑，在表现上和优优没有区别啊，祥子。举个例子，祥子的目光从注视的目标移开之后，祥子带走的是目标吗？还是对目标留下的图形记忆？再比如，祥子的手放到某个物体上，离开后，祥子还在那里吗？思维也好实体也罢，来源被切断之后，与目标彼此之间，留下的只有过去，不可能永驻，更加不会繁衍生息。程序虽然具有数字的特殊性，但一样属于思维，遵循的是同样的规律，源被切断，最终必然因无法维持而消亡。所以，不存在那种数字化生命的。只有数字与物质结合在一起，互相依存，才有可能进化出独立意识个体，就能被称为智慧生命，才就是被初沃星域承认的独立意识生命体。”

    说完这些，没等祥子开口，优优急急忙忙地补充了一句：“祥子，可不要把优优与祥子老家那些单阶二进制的单纯线条逻辑、木头一样愚笨的程序相提并论，优优有进化成独立意识生命体的潜力的。这可是本质上的差别。”

    祥子正在费尽心思地理解优优说的内容，刚刚觉得自己有所理解，有点开窍了，但优优补上的这句话，让祥子不由笑起来。优优话语中，担心祥子误解，急于撇清与二进制的关系的心态，让祥子不由回忆起自己遭遇过的一些事情。难道程序之间也存在种族歧视吗？

    祥子笑着问道：“好。我不会的。不要说那些高深的理论了，就是想知道，优优到底有哪些不同之处？”

    优优刚准备向祥子炫耀自己的能力的时候，生命研究学者拉里的呼叫也到达了。

    祥子刚接通拉里的通讯请求，拉里的投影还没有完整出现，先听见声音。“祥子，探查者爱慕普拉斯，我们解决了那个问题，还更进一步，解决了地球生命进化的困惑。”

    拉里没头没脑的话，让祥子愣住了，咱家啥时候委托你们解决地球进化的困惑？我们都不知道地球进化有哪些困惑，你解决的是什么？

    当拉里的投影完整出现后，祥子还是没有机会开口。“地球生命只要按照我们刚刚找到的进化之路前进，一切都将顺利，很快就能步入星空，只要4年，就可以感受大星空中美妙，享受……”

    还没等拉里的话说完，祥子插嘴问了一句，把拉里憋得光幕频频闪动，频率之快，强度变化之大，就连祥子已经完成终极进化的视觉器官，都有些无法适应，不得不主动调用植入芯片的功能进行缓冲。“允许接触地球了吗？”可以对天发誓，祥子说这句话完全没有恶意，而是略带着欣喜，他还以为喜从天降了呢！

    终于等到拉里恢复了平静，但拉里却一句话都不说了。直到祥子催问了几次，拉里才回过神来。“刚刚和研究室沟通了。我们太过投入，忘记了权利能力行为规则。唉。没事了。”

    祥子有些失望，但很快释然。默默告诫自己，捷径是不可能存在的，回家之路依然漫长但希望永在，要保持平常心！

    “怎么回事？你说的为地球人类准备的进化之路，我不能参与了吗？”

    拉里没有直接回答祥子的问题，而是略带着沮丧的口吻说道：“我还是把过程简要介绍一下吧，后面看你如何选择。”

    在为了分析自卫技巧进展卡顿原因，而进行的第23次测试时，有学者异想天开地调取了祥子的原始基因段。当时这样做，完全是因为算力过剩，考虑的是算力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用满。结果无目的地顺手而为，反而有了重大的进化发现。用祥子的原始基因，结合诱导素，能够开发祥子的大脑细胞，使之直接产生具有选择进化功能的细胞体。这类细胞体，能够接收来自大脑的指令，命令原本是无意识的细胞，按照要求进化，从而可以直接跳过被动进化的过程，实现主动进化。这同样是违反久恩星系对进化的既有认知。

    按照久恩星系现有进化论断，认为只有被动进化完成后，生命才有些许可能，出现主动进化的概率，而且即需要有外力协助，初次主动进化的风险仍然十分巨大。即使是蔓腊族等三大族，现在可以进行安全的自主进化，仍然需要仪器设备的协助，而无法完全让身体自动进行。但地球生命在诱导素的帮助下却可以做到这一步。只要诱发出这类细胞体，地球生命完全无需外力，所有进化都可以在体内独自进行，而且能够做到按需进化、可控进化。这是进化的最高层次，是初沃星域、久恩星系追求了数千年的目标。

    但是，由于祥子是采取久恩既有的进化方式完成的进化，造成此类细胞的潜力被抹除，能否恢复，恢复后是否能够达到相同的效果，模拟无法得出确定的结论。

    讲解完这些经过，拉里用带着希冀的口气问道：“探查者爱慕普拉斯，你的决定是？”

    要当小白鼠吗？祥子有些忐忑不安。虽然并不知道主动进化，被动进化有什么区别，当听到可以自主选择的那一瞬间，确实是有些意动。这时小心谨慎的那个性格又出现了，谨慎地问了一句：“如果我决定尝试诱导出你说的那种细胞体，需要我做什么？风险大吗？”

    “很简单！只要先将你的身体恢复到调制之前的状态…”

    拉里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祥子打断了。“不，我不同意！我绝对不同意！”

    祥子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老子多问了一句，要不又要被你们折腾的欲仙欲死了！

    拉里没有多劝，应该是早就预料到了这种结果。“你的意见绝对会被尊重，不用急躁。那么我把改进后的自卫技巧传输给你，你接收一下，再见。”

    直到拉里消失了，祥子才让优优接收自卫技巧修订版，还让优优再三检验过。尽管优优多次强调他没有这种能力，但祥子根本不听。最后祥子退而求次地让优优核对先后两次的版本，确定只有3%的差异后，才让芯片接收修订版。

    事情又恢复到了祥子离开缠绵后的那个阶段，祥子也急于再次进入训练，“优优，我先恢复训练，争取这次达标，刚才的问题，等我出来后你再回答我，好吗？”

    “祥子，放心去吧！我会考虑好答案等你出来。”

    祥子再次进入模拟传感器。毫无困难就顺利地完成了第一级训练，然后是第二级、第三级，敌方增加了火力点，射击频率也成指数级加快加强，但都做到一次达标。虽然在第四级开始，敌方出现了曲射武器、面杀伤武器，让祥子失败了几次。但依靠植入芯片帮助，祥子很快就适应了，重复了两次就达标。训练的第五级，敌火力点已经是营级规模，既有个体战术动作，也有小规模配合，而且防御强度也翻了几番；加上除了第四级已经出现的武器，各类战车、奇形怪状的飞行器、多足机甲等大量重火力也被投入战场。给予祥子的战斗时间也仅仅是从三分钟增加到五分钟，虽然给予了呼叫三次场外直射火力支援的机会，但遭受动能伤害的次数和能量总数却减半，分别只给了15次和5焦耳。这次真正把祥子给难住了，在用尽了一小时的训练时间后，又被防沉迷系统从训练战场赶了出去。

    出来之前，祥子不服气就问智能系统，这次的拟真度是多少，以及所谓的正规军团战士达标率是多少？得到的答复让祥子既丧气又疑惑，丧气是因为拟真度仅有2%，而疑惑的是关于正规军团的回答。他们每一位战士都配有大量智能机械，基础训练对象是团级规模的敌手。班排营的规模对他们的配置来说毫无压力。

    祥子出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查询正规军团战士的配置，但得到的回复却是祥子没有权利了解，理由是因为祥子不是战士，也没有申请成为正规军团战士的资格。这个理由又是依据权利义务相辅相成的原则说得出的。

    “优优，这是怎么一回事？歧视我吗？”祥子现在已经是遇事不决问优优。

    “不是你理解的那样，祥子。可不能钻牛角尖哦，”优优的态度，还是那么的善解人意，“初沃星域常备军团有三类，分别只征召定族、值族和蔓腊族，不接收其他种族进入军团。”

    “那这不就是种族歧视咯？”

    “真不是哦祥子。三大种族各自成军，各有一套符合种族特征的战法。他们各自的战法已经成型了几千年，掺杂入其他种族会影响战斗力。而且几千年都没有发生过战争了，没有改变战法的外部压力，就一直延续下来咯！”

    “如果祥子真的要成为正规军团的战士，唯一的办法就是申请独立成军。”

    “独立成军？这样也行吗？有先例吗？”

    “有这个可能，祥子。三大种族的每个驻扎军团，战士数量不多，各自只有1位战士。每个战士控制的自动战斗机器，从几百到上千不等，据说还有能够控制上万具自动战斗机器的战士。具体控制哪些类型，只有成为战士才知道。只有规定，有过申请的先例，没有批准的先例。原因是申请的种族的神经元桥承载力不足。”

    每个军团只有1人，数量确实不多。但祥子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除非久恩星系能够开放克隆人，否则祥子还是没有希望的。祥子转念之间，立刻查询克隆人是不是禁毁技术，但查询结果让祥子失望了。

    身体克隆技术，对久恩星系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受到严格的限制，理由依然是思维与物质共存共荣那一套价值观的延伸理念。

    眼看无望成为正规战士，祥子也就不再去想了。这个只有九级的训练模式，第五级的难度就这么大，逼得他不得不认真琢磨怎样才能达标。思来想去还真的被他找到了一个问题。“优优，战斗中，我为什么只能使用老东西？就不能给我一些其他武器，来一些敌人那种曲射或者面杀伤类的武器也好啊！”

    优优这次没有回答，直接就将一本书扔进了祥子的脑海里。

    祥子接收一看，封面上写着：《地面进攻概要》。翻开第一页，扉页上写着：当你与敌人贴脸对射之时，你能保证自己安然无恙，还能保证打爆敌人的每一个大脑。你就不需要弹道弯曲的武器！那是对进攻效率可耻的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