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发聚似利刃,散如血浪,左右开弓,杀向均九。
“咚!”
直刺未中,发丝贯入大地,声如雷动。
其余血色急转,又攒聚成刺,追上均九脚步。
“砰!”
他旋身急转,堪堪避过,鬼发迅速散开,宛如血浪拍击大地,转向追逐,竟是比方才敏捷不少。
迎面血芒直袭,身后发潮拍来,均九被逼向侧方躲闪,两股鬼发顺势如汇流般合为一处,便是挥鞭般一扫,在夜幕下抽出一道红影。
均九方才着地,新力未生,当下已是躲闪不得,只得抱住双臂,握刀在前,结结实实吃下这一击。
瞬间,均九只觉得如同迎面撞上奔腾的牛牛,喉头一甜,便被巨力推斥着飞出。
翻滚几周,激起一路泥尘,将力卸尽,来不及感受伤势,鬼发已扑面而来。
均九牙关紧咬,抑制住身体的颤抖,心脏奋力搏动着。
眸光闪烁,在夜色中捕捉着轨迹。
鬼发袭来,断刀应声而斩,将血芒别开。
迂回再刺,均九侧身躲避,血色已将他缠绕其中。
发丝猛地收紧,女鬼试图将均九攥住。均九一拍发潮,借力腾空。不料血芒急转,如赤蛇昂首,矛头直指跃起的均九。
奋力挥刀,身子借着动力微调,断刀沾染着血迹,冥冥间与均九有了些许联系。
心脏输送着血液与力量,断刀隐隐逸散着点点微芒。
鬼发直刺,相交之际,竟是忽然一分为二,避其锋芒。
均九身处空中,无力可施,只得被血发裹住,摄至女鬼近前。
漂亮小女鬼摄着均九,立马就要吞入口中。
她盘算着先解决均九这个隐患,再将那个傻子扔井里血祭破封。
均九到了这地步,反而是不急了。瞪着这小女鬼。
她冷哼一声,作势就要将均九吞下。
不料,我们的大龙终于赶回来了。
“叮铃铃~”清脆的铃响自黯幕中传来,一同的还有那喘着气的大嗓门“小狗,小狗,龙哥我回来嘞!你撑住啊小狗!”
“嗯?”女鬼有些惊疑,就要掠去夺铃,却身形一滞。
那铃声传来,她竟是遭到了压制。
“你!给我吃了啥子!”她顿时反应过来,愠怒地逼视着攥在发中这个少年。
这小女鬼此时一脸稚嫩地发着火,不禁使得均九发笑。
“你觉得我背后这屋子里头有啥子嘛。当然是你的另一具尸身,还有井下那个铃铛啰。”
女鬼气急,顶着铃声的压制要弄死他。均九双手一拍,鬼发便脱力,软塌塌地垂到了地上。小女鬼也好不到哪儿去,跌坐在地,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嘿嘿!”大龙摇着铃铛走到近前,朝着均九比了个大拇哥。
均九胡乱揉挫着女鬼的脑袋,一副哄小妹妹的口吻:“当然,另外六个陶罐我也掺了假哟~”说罢指了指壮壮尸体的方向示意。
“不过,小狗,你咋知道那井里头有个铃铛嘞?”大龙挠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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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到井底,借着阴烛,入目便是七只老旧陶罐。
一只陈列井中,六只分别置于六方。
揭起陶盖,中间那个,装着的竟是一张颇为熟悉的脸——小壮壮!
而另外六只,不出所料,便是那几个小伙伴了。
这七具尸身,与瓦屋里那具女尸别无二致,皆是粘连一坨,扭曲成了罐状,很是凄惨。
搜索半晌,在罐装壮壮身下搜出一只埋着的铜铃,均九心下有了思量。
外面跑着的七个孩子,均是实体,充斥着怨怼、残暴与嫉恨。而此处这七只陶罐,装着的,或许便代表着它们的另一部分。
从村子的布置来看,已然没有活口,而这些孩子被困在此处,不断循环着残杀与憎恨的游戏,无疑是一种“惩罚”,或者说报复与取乐。
那么坛子里的女尸,很有可能便代表着当年受欺凌者的懦弱与纯洁。
而女尸的主人,如今应该已成了厉鬼,亦是这村子的主人。
不过这铜铃,倒像是镇魂之物。或许是道士的手笔。
如果说一体两面,那么这女鬼的恶与怨似乎是在这口井对应的位置。
铜铃、女鬼,树林、村庄,阴鱼阳眼,阳鱼阴眼,那么,树林中应该有这空间的另一处“眼”。
“看来这村子,该叫鬼林,或者鬼铃才合适嘛。”
“既然这样,那我帮你加点料。”
于是,均九将几个坏孩子找到,留下三罐未动,其余三罐,统统换掉。
而后取来女坛尸,将铜铃塞入腹中,装入井心的罐子里,余光又瞥见壮壮的骨碌碌的大脑袋,于是也塞进罐中。
均九又将换出来的三具罐尸,喂给了无头壮壮的肚子。
然后把罐装壮壮填进了坛子。
“哼哼,不管哪边有用,都吃你一肚子屎!”均九如是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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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龙,我先去一步,你下井寻一寻,看看井下有莫得封印女鬼的法器,或者是铃铛,有就带过来,莫得就莫来了。”
“哦,好嘛。”大龙憨憨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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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均九接过铃铛,当着小女鬼的面,一个劲地摇,仿佛调戏女孩子的无良少年。
小女鬼肚子里的铃铛振荡,如同烈火一般灼烧,且抑制着她的鬼气。
她疼得哇哇大哭起来,“娘~~”“呜哇哇~”
于是乎,一位老妪佝偻着身子,披着麻布衣裳,拄着杖,颤颤巍巍地自村道尽头晃来。
气息微寒,吹去浓云,露出一轮月牙儿。
均九让大龙接过铃铛,摸着刀柄,严阵以待。
那老妪走到近前,面容竟是瞬间与瓦屋里的遗像相合。
更令人惊讶的,是她那双仍是晶莹的、如朗月清光般的眼眸。
“您的眼睛很美。”均九这样说道。
“你的也是,孩子,你的眼睛很美,很特别。”老妪说着,俯下身来,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可否听我讲些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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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大龙抹着眼泪,听罢老妪,也就是当年的月如的身世,大龙哭得稀里哗啦,恨不得再把那些人拖出来锤上一顿。
小女鬼也变得傻了吧唧的,在一旁“呜呜呜~”
均九拍拍大龙肩膀,示意他别吵吵。
“我死后,便成了游魂,但我已经恨不起谁了,可我仍是只能在村子里浑浑噩噩地飘荡。或许这便是话本里讲的‘地缚灵’?”
“直到后来我的女儿化作厉鬼,杀光了村人,将整座村子化作鬼域,我才恢复清明。”
“她将所有村人的魂魄拘束起来,控制着他们自相残杀,又或是互相交媾,将他们的魂魄撕扯揉捏,制造成一个又一个怪婴。不久,他们经不住这样的折磨,全都消散了。”
说罢,老妪指了指瓦房里的棺椁,“这便是他们之前居住的地方。”
“她将自己怨恨的那部分,懦弱、痴呆、善良切割,封藏起来,如同她小时候一受到欺负便蹲在墙角,封闭着自己,以为这样就能免受伤害。”
她叹了口气,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也见到了,那橱窗和墙壁,其实都是她的印象,她爹一打她,她就望着那橱柜出神,她总是想呀,要是可以躲起来,爸爸是不是就不会打我了。可是暗无天日的生活,哪里能躲得掉呢?”
“那之后,她不认识我了,她一心只剩下怨恶,将我禁锢在鬼蜮里,而她进行着杀戮,发泄着怨念。”月如双眼闪烁着晶莹,带着哭腔。
“后来来了个道长,他本想杀死我们母女,我向他下跪求情,他注视着我的眼睛,最后说‘还不是时候’,就将我们锁进了铜铃里。”
月如突然哭泣着跪伏在地:“我本以为我们会在未来某天被人杀死,但当我见到你的眼睛时,我知道我已经欠了你的恩情。”
“我不想她这样活着,也不愿她就这样死去。我希望她能望见月亮,她是我的女儿,我想给她清朗的生活。”
月波滴落着粒粒晶莹,闪烁着弥足珍贵的光芒。月如长跪不起,等待均九的回音。
两人面面相觑。
大龙挠挠头,均九赶忙将月如扶起。
“怎么办呢?”
“这孩子已经吸收了几份魂魄中的良善,又将她自己的懦弱与痴呆找回,只要以我魂流洗涤便好。”如月呜咽着,有些不舍,又道:“我是曾是愿意去的,我如今也是,我已经恨不起谁了,但我还有一心愿。”
“请你,带着我的眼睛,我想见见山村之外的月儿”
她泣不成声,跪伏着化作流光。
皎月澹澹,明明夜空,万里无云的清朗。
清光包裹住哇哇大哭的小女鬼,如同母亲孕育着灵胎。
还有一丝流入均九双眸,荡起层层波光。
望着那辽远澹月,他眼角流下一滴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