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泰三年,腊月二十四日,夜。子夜时,细雪慢慢停了,连窗外的北风都暂时消停下来了,守城士兵的皮靴踩在薄雪上更显得咯吱咯吱的响,在无星也无月的半夜里,白雪泛出清冷的光辉,不过千名士兵盔甲的光芒更加寒冷肃杀,这些人入了皇城,长安门哐当一声关闭了,还加上了一把大锁,为首的青年将领在盔甲外面罩着飞鱼服,他突然将手里的钥匙扔到城墙外面!
看着逃生之路被断,众人起了一阵低沉的喧哗,曹核冷冷说道:“各位,既然已经无诏全副武装的踏入了皇城,就已经走向一条没有回头路的富贵路,往前者生,将来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往后者死,上不得天,也入不得地,只有死人才需要这把钥匙,所谓的后路,其实就是绝路。富贵险中求,古往今来,这种机会绝无仅有,各位只管听从号令,勇往直前,明日太阳升起时,就是各位飞黄腾达的起【点。”
一群人快速行军着,周围是高耸的城墙,和似乎永远都走不完的各种宫殿,在白天尚且会迷路,何况是白雪皑皑的夜晚,不过这一切都难不倒曹核,因为这条路他已经借着巡逻的机会走了无数次,在那里拐弯,还有几步远,他都一清二楚。
周围巡视的士兵皆倒在血泊中,格杀勿论,寒冷的腊月,鲜血还没淌净,就已经被冻住了,千余人终于来到了南宫,顺王已经在这里被软禁三年了。
南宫的门锁,包括大门都已经被铜汁浇筑封死了,只留下一个狗洞般大小的墙洞,以递送食物衣服等物品,墙洞很小,类似曹核这种高大健壮的只容得瘦小的人从里头爬进爬出——有好几个宫妃病死在南宫,死的时候都瘦成一把骨头了,就用毯子裹住,从墙洞里递过尸首运到外头安葬。去年顺王为了参加太后的入葬仪式,也是屈辱的如一条狗般从墙洞里爬出来,南宫缺衣少食,顺王也瘦了许多,可以通过墙洞。纵然如此,这个墙洞平日也是被一个铜制的小门板锁着。
曹核撬开了门锁,将墙洞打开了,对手下说道:“拿东西过来从墙洞旁边砸开一个门。”
话音刚落,等候在墙内的顺王淡淡说道:“慢着,砸墙的动静太大了,会打草惊蛇,你们从外头扔一根绳索过来,我顺着绳子爬过去。”当着这么多士兵的面,他的尊严不容许自己再爬狗洞了。
顺王从墙头顺着绳索滑下来,他手上缠着麻布,手掌并没有被绳索磨伤,就是双手,尤其是手指上生了不少冻疮。曹核看着顺王已经冻得泛出脓水的手,顿时眼睛湿润,哽咽说道:“舅舅,您——”时间紧迫,他不好说多什么,迅速打开肩膀上的包袱,里头居然是全套皇帝的朝服金冠。
曹核亲自帮着顺王穿上龙袍,系上玉带,戴上帽子,这是顺王以前穿过的龙袍,现在他瘦了,龙袍裤子等衣服已经不合身,显得空荡荡的,无风而动,实在有损帝王的威严、曹核便在龙袍里加了一层软甲,这样看起来合身一些,还在外头罩着一件狐皮大氅避寒,众人簇拥着顺王往东华门走去,他们的目的地是里面的奉天殿,那里有一面巨鼓,在黎明时分敲响钟鼓,等候在城外的群臣就鱼贯而入,开始大朝会的地方,那里是皇权的象征,整个大明权力的中心,龙椅就在那里静静的等候着阔别三年的主人!
皇宫内城,东华门。怀义坐着暖轿到了这里,他看了看腰间的西洋怀表,下了轿子,值房里的锦衣卫们赶紧跑出来迎接这位大人物。
守门的百户行了一礼,说道:“这么大冷天,公公还要亲自来巡视,真是一片忠诚克己之心,标下实在佩服。”
怀义嗅了嗅鼻子,笑道:“闻着有一股酒味,快过年了,手头都有几个钱,在里头喝酒赌钱吧?”
没先到这位大佬居然夜半巡视,屋里头酒缸和骰子都没来得及藏起来,与其被厂公揭穿,吃不了兜着走,还不如直言相告,豁出去一搏,百户嘿嘿笑道:“什么都瞒不住公公您,您瞧这天实在太冷了,薪柴司发的木炭又不够,手下们冻的直哆嗦,就喝了点酒,有时候堵两把打发时间,要不这夜晚着实太难熬了。还望公公海涵。”
怀义呵呵笑道:“咱家不是那不通情达理的,大过年的罚人和受罚的心里都不好过。咱家命厨房熬了羊肉汤,趁着热抬过来,每人喝上几碗,撒点胡椒,保管身上暖暖的,比酒好使多了,还能补身体。来人啦,快把羊汤抬过来!”
公公的恩惠,众人都不敢不给面子,纷纷抢着喝热腾腾的羊肉汤,直说怀义菩萨心肠,居然还惦记着他们这些看守城门的。两碗羊肉汤下肚,众人发觉不对来,肚肠一抽抽的疼,视线模糊,耳朵也不灵敏了,明明在耳边说话,听起来却像是千里之外,尤其是咽喉好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似得,呼吸越来越困难,想要大声喊叫,也是发不出声音,就像哑巴了似的。
碗盏落地,地上一堆呈现弓角反张诡异死相的士兵尸首,近百人的队伍,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雪夜了。
怀义从百户怀中摸出了钥匙,东华门被打开了,手下将大门推开,一个穿着龙袍的人第一个走进了内城,怀义率领着东厂的番役们跪在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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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路死相恐怖的士兵并没有引起这群人的恐慌,成王败寇,倘若他们行动失败了,他们只会比这些人死的更惨!众人的目光都看着前方巍峨的奉天殿,为了铺平通往这个宫殿的道路,有多少尸骨躺在脚下?永远都数不清楚。
近乡情怯,当怀义掏出钥匙打开宫殿大门,跪请顺王进殿时,顺王的脚步一滞,他犹豫一下,看着
远处沉睡的龙椅,他曾经那么讨厌那张龙椅,想尽一切办法逃避着来奉天殿早朝,这是他以前最不愿意来到的地方,久别重逢,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对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的思恋,那张龙椅是他最希望到达的地方,为此他忍辱负重,忍受着寻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和压力,度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劫难,他顽强的活着,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天啊!
就这样成功了么?顺王左脚迈过了门槛,缓缓走向龙椅,怀义忙吩咐手下点燃蜡烛和火盆,还将热腾腾的手炉和脚炉放在龙椅上下,脚下踏着脚炉,鞋底的雪水慢慢烘干了,足底的温暖让他迅速放松下来,可是长满冻疮的双手在手炉的烘烤之下开始麻痒难忍了,顺王将手炉放在身边,问道:“何时才能敲响钟鼓上朝?”
曹核看了怀表,说道:“还有约一个时辰。”
居然这么久啊,顺王看着阶空荡荡的泥金地面,他以前是盼望着晚些上朝,多在温暖的被窝里呆半刻钟,如今他恨不得现在就上朝,和阶下那些老臣们见面,宣布朕回来了!朕是历史上唯一一个被俘,并且成功复位的皇帝!三年隐忍,朕即将再次君临天下!
黎明时分,钟鼓终于响起来了,群臣分文武摆着队,依次走入奉先殿,这一日要确定代安泰帝祭祀的人选,群臣心中已经达成默契——务必再试一次,说服皇上同意放顺王出来,代替其祭祀,并列为国储。
今日路上有些奇怪,内侍、锦衣卫、东厂的人在清理路面,空气中有股子血腥味,上次闻到这个味道,还是安泰帝盛怒之下,八十廷杖将提出复立朱思炫为太子的御史打成肉泥的时候。今天这个味道更加浓厚,群臣心里不禁七上八下的。
到了奉先殿,看见龙椅上瘦弱的、熟悉的身躯,群臣顿时都楞住了,怀义扯着嗓子喊道:“吾皇复位,诸位还不快拜!”
群臣明白了那股血腥味从哪里来的,大局已定,众望所归,群臣跪拜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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