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沈今竹当官第一件事就是讨薪,怀恩隐隐有一种感觉:他可能将弼马温招募进东厂了,这种人很难驾驭啊,稍有不慎,会引火烧身的。这个女孩子从来不按照常理出牌,胆大心细,沉着冷静,交游广阔,而且运气好的不像话,皇上还信任她,予以重任,命他将其招募入东厂,一开始就给了从五品的档头官衔,他若是刻意打压,势必会引起皇上的不满。
怀恩老奸巨猾,临走时他对莺儿翠儿说道,“跟着沈档头好好干,将来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呐。”沈今竹殷勤的将怀恩送出门,心里却暗自腹诽道:说人生、说理想、说东厂如何如何好,提起俸禄来三缄其口,含含糊糊说年底一起发放,什么荣华富贵,画饼充饥罢了,你们千万不要上当啊。
怀恩是微服查案,普通客商打扮,金陵之地甚少有人知道他是赫赫有名的东厂厂公,但有一个人是化成灰都认识他的——锦衣卫千户曹核,他横行霸道十几年,怀恩是唯一一个将他套进麻袋里送到东厂吃牢饭的狠角色。曹核见厂公走远了,才凑过去问道:“他有没有为难你?”
沈今竹说道:“问了一堆问题,东厂办案,我不敢不回答。”
曹核捏着拳头骂道:“这群东厂的番子,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狗东西!说好东厂和我们金陵锦衣卫协作查太湖大案的,结果他们几乎将全部功劳抢走了,跑到皇上那里邀请请赏,留着我们在后面收拾残局擦屁股,都是出人出力,我们没讨着什么好处,我在澳门活捉了路镖头,却连个千户都没升上。”
曹核无意间将沈今竹都骂进去了,崭新出炉的东厂百户沈档头又不能出面解释,白白挨了一顿骂,只得安慰说道:“东厂设置之初本来就是为了监视你们锦衣卫的,历来东厂都在凌驾于你们锦衣卫之上,只有先帝爷时期的锦衣卫指挥使深得皇上信任,又有本事,才首次反过来钳制住了东厂。风水轮流转,现在有轮到东厂在锦衣卫头上作威作福了,这次你们协作查案,东厂抢了功劳,没让你们背黑锅就不错啦,知足吧。毕竟东厂大多是无根之人,别看他们飞的高,升得快,将来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而你们锦衣卫大多是世袭,各种关系盘根错节,长长久久的享受富贵,比东厂强多了,何必争一时长短。”
曹核说道:“话虽如此,可是想想就不服气,东厂的人太猖狂了。”他当惯了太岁爷,从来都是他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他的,这口气当然咽不下去。
沈今竹递给他一个剔红牡丹盒子,说道:“别生气了,马上就是中秋,拿着这个哄临安长公主开心去吧。”小祖宗赶紧闭嘴吧,万一被莺儿、翠儿听比壁角,偷偷报给厂公知晓,保你吃不完兜着走!
曹核打开盒子,里头是一条透明如水滴的水晶项链,很是精致,他拿出项链细看,“水晶石料和做工好像是外国的,价值不菲吧。”
沈今竹说道:“从北大年的驸马林道乾那里买来的,是南洋的水晶矿。我包下了他货船上所有的首饰和玉石,他给出的价格很公道,货船在督饷馆过税时,又有守备太监元宝公公照应着,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我挑出最好的准备送礼当人情,其余都放在隆恩店的货栈里,交给牙人和经纪们卖掉。”
曹核骚包的将水晶项链一圈圈缠在手腕上欣赏着,笑道:“这么好的东西,你舍得给我借花献佛啊。”
沈今竹说道:“论理我该亲自去长公主府上送中秋礼的,可是重孝在身,不方便出门做客,反正都是孝敬给长公主,你送我送都一样的。”
人情的走动是需要金钱铺垫的,言语的套近乎、空谈不管用,沈今竹在这点上向来都舍得砸钱,月港的元宝、怀义都得了她不少好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不分你我,谁送都一样吗?曹核心里暖暖的,将水晶项链收起来,说道:“你说的对,谁送都一样,长公主定喜欢。”
他乐颠颠的捧着剔红盒子出门了,先去了金陵锦衣卫南镇抚司找亲爹,说道:“东厂厂公来金陵了,找沈今竹问了一下午话,这会子还没走,在金陵城四处闲逛,叫我们都警醒些,别犯事被东厂盯上了,这些人是一群苍蝇,盯上了就赶不走。”
曹铨纳闷了,“厂公性子寡淡,很少有闲情逸致瞎逛的,不会是要在金陵做什么事吧,要人盯紧点。别弄得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锦衣卫的探子跟踪了不久,就被东厂番子揪出来了,警告道:“我们东厂办事,什么时候轮到锦衣卫监视了?回去和你们曹指挥使说,我们厂公不过是路过金陵,马上就走,不用曹大人操心了。”曹铨无奈,只得撒手不管。
怀恩到了白云观,在一处静室后面的屏风处坐下,不一会,一个贵妇拿着长签走进来了,将竹签递给了在里头打坐的道长,“求大师帮忙解一下签文。”
道长见她穿的素淡,不施脂粉,唯有圆髻上的白玉凤簪华贵典雅,是典型的居丧贵妇打扮,心中有了底,打开签文念道:“‘前生注定是姻缘,好貌才郎登对年,要虔事心酬天地,管教夫妻两团圆’。此签说的是姻缘,是上上签,大吉大利,你是为子女晚辈所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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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妇一怔,说道:“是为了一个朋友,她——她少时曾经定下亲事,可是未婚夫遭遇家门巨变,不知所踪,她改嫁他人,生儿育女,前几年得知未婚夫已经早逝,心中也有慢慢放下了,可是最近总是如梦幻境,时常梦见少年往事,心想是不是未婚夫在九泉之下不安宁,有不能瞑目之事,所以托梦告诉她呢?她身子不好,不能亲自来求签,便托付了我为她来清凉寺求签问卦,请大师指点迷津。”
道长沉吟片刻,说道:“故人已逝,单看签文不灵验,恐怕要用扶乩之法,请神灵问地下的魂灵。”人都死了,还上上签呢,差点破功露陷了,还在这妇人心事重重,没有觉察出来。
贵妇说道:“那就请大师开坛作法吧。”
道长递过纸笔,说道:“请写下去世之人的姓名和生辰八字。”
屏风外,贵妇斟酌了片刻,艰难的写下早逝未婚夫的名字,戴佑。屏风里,怀恩蹙眉提笔写下了一首扶乩诗,吩咐手下行事。白云观是大观,做一次扶乩收银十两,这贵妇正是乌衣巷沈家大少奶奶王氏,家中豪富,这十两银子不放在眼里,痛快的掏了银子。
扶乩之术在外头庭院处举行,盛放着沙土的簸箕搁在石桌之上,道长烧香拜祭列位祖师,将贵妇写的纸条烧成了灰烬,叽叽咕咕请大仙上身,据说上身的何仙姑,道长如得了癫痫似得目光发直,腿脚腰身无处不抖,挥起乩笔在沙盘上写字。
沙盘上每出现一个字,站在左边的道童就抄写在纸张之上,右边的道童将沙盘刮平了,道长再写下一个字,如此循环,当道长写完最后一个字,累得扔下桃木做的乩笔,坐在石凳上连话都说不出来,小道童说道:“何仙姑还没有离开道长身,请夫人去净室稍等片刻,贫道去请另外一个道长来给夫人解开乩语。”
王氏看着道童抄录的二十八个字,窜在一起的意思一看就懂了:“有缘造物自安排,休叹无缘事不谐,此际好听琴瑟调,莫教夜漏滴空谐。”
净室内,一个仙风道骨的白发道长解乩语,“乩文上说的很清楚了,‘有缘造物自安排,休叹无缘事不谐’。缘生缘死,缘起缘灭,人已经去世了,入土为安,这缘分就断了,嫁人为新妇,便生了另一段缘分。以前的定亲之缘是缘,后来和丈夫成亲之缘更是缘,前缘已死,后缘还在,莫要痴恋前缘而忽视了后缘。”
“‘此际好听琴瑟调,莫教夜漏滴空谐’,说的是珍惜眼前人,要欣赏琴瑟之声,不要痴迷在孤夜听漏雨凄切之音……整个乩语的意思就是说要放开前缘往事。夫人的朋友经常梦到去世之人,是因心中还没彻底放下,还挂念着以前的过往,去世之人九泉都不得安宁,便托梦要夫人的友人放下执念,只有这样,活人和生人才能得到安宁,那些梦境自然也就消失了。”
王氏默念着乩语,想起记忆中的那少年,他永远的是那么年轻,一双眸子纯净温和,唉,当初已经决定死心,连那人的玉佩都扔到长江了,我过几年就是要当祖母的人,为什么还是会经常想他呢?不行,要努力放下了,道长说正是因为活人的念想,死人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他生前经历家门巨变的痛苦,何必让他死后都不得安宁。
王氏道谢后离开了白云观。怀恩躲在暗处看见昔日未婚妻踩着脚凳上马车,她曾经为了他不思茶饭,不进汤药,几乎哀泣欲绝,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他使计用诈死之法让她停止了满京城寻找他的疯狂行为,以前定亲的玉佩送到她手里,心病不治而愈。她现在已经稍有发福了,下巴开始变圆,就是气色不太好,孝期不能用脂粉修饰,整个人就像笼罩在一朵乌云之下,脸色灰蒙蒙的,眼神也不如以前明亮——
看见王氏转身朝着石牌处看过来,怀恩赶紧闪身躲在石牌后面去,方才王氏觉得脊背莫名的发热,好像有人瞧她似的,她回头去看,依稀看见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从石牌处闪过,好像是梦中未婚夫的轮廓,她揉了揉眼睛,定睛瞧去,从石牌后面走出一个正在扫地的年轻道士,王氏自嘲一笑,真是有所思、便有所见,那个人死了几十年了,即使化成鬼混,也不可能在白天出现啊,整天这样神情恍惚,白天都能见到鬼,道士说的太对了,执念太深,活人死人都不得安宁。
王氏上了马车回家,白云观门口,扫地的年轻道士走到石牌后面说道:“厂公,标下的手下发现沈大少爷暗暗跟踪王氏,还要找扶乩的道士问话,标下担心露陷了,就在沈大少茶水里下了泻药,将此人困在马桶上,接下来该如何办?”沈大少爷沈义斐是王氏的丈夫。
沈义斐居然跟踪妻子王氏?难道他发现了些什么?怀恩深觉得棘手,因为沈义斐不是普通官员——他在丁忧之前是荆州推官啊!明察秋毫,是查案高手,他为侄女沈今竹洗刷杀人凶手的冤屈起了很大的作用,这种人心思缜密,王氏这种多愁善感的女子很难在他面前藏住心思。以前沈义斐常年在外做推官,甚少在家,现在辞官丁忧,和王氏朝夕相处,肯定发现了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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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恩嗅到了一丝危险,他杀伐决断惯了,说道:“将道士堵了嘴捆了,送出金陵除掉,对外就说他云游去了。至于沈义斐——”
怀恩想了想,说道:“留他一条性命,把痕迹都清理干净,此次不宜久留,我们这就回京城。”按照怀恩斩草除根的做事风格,沈义斐会和写扶乩的道士一起被秘密除掉,但是沈义斐一死,王氏就要守寡,王氏的三个儿子还不成气候,将来谁庇护她?他只能在暗处偷偷看她几眼。身为东厂督公,手下不知有多少条人命,朝廷更是树敌无数,一旦知道王氏是他的软肋,反扑起来王氏是第一个受害者。
沈义斐的品行端正,对王氏一直不错,家中人口简单,没有侍妾姨娘,如果王氏不困于旧情,她应该能过的很舒心。
那首信手写下的扶乩语其实也是写给自己看的,有缘造物自安排,休叹无缘事不谐,缘分已尽,强留无用,放下执念,免得害己又害人,怀恩暗暗下定决心,以后无论自己多么牵挂,都不能来金陵看她了,免得害了她。
刚从鬼门关里回来的沈义斐几乎在马桶上度过了一个下午,整个身体都虚脱了,走路都要扶墙,白云观请了大夫给他医治,这个样子回去是不成的,沈义斐干脆当晚就宿在白云观。
次日就是八月十五,沈家三人家分开过,大房守祖宅在乌衣巷、二房在遗贵井、八府塘的三房因都在孝期,不能张灯结彩,穿喜庆华服,更不能唱戏奏乐助兴,所以节日一切都从简,家宴的场面都有些寡淡无趣。
遗贵井沈宅,丁忧在家的沈二爷午睡醒来,百无聊赖的自己糊起了灯笼,叫了子女一起来在灯笼上写灯谜,他一共四个子女,除了嫡长女沈今竹和这个家庭格格不入,其余三个从小生活在一起,很是亲密和睦,此刻嫡长子沈义诺吟诗做谜语、幺儿沈义言磨墨、次女沈文竹执笔在灯笼上写字,三人配合默契,一派其乐融融的情形。
沈二夫人朱氏进来了,子女们忙停下手中之事,给朱氏行礼。朱氏和沈二爷去了隔间说话,朱氏看着天色问道:“老爷,时候不早了,今竹还没回来,要不要派人去看一看?她是不是太忙来不了?”
碰了无数次钉子,朱氏终于学乖了一些,凡是和今竹有关的事情,她一概不自专,先问问丈夫的意思。沈二爷看了看墙角的西洋自鸣钟,“居然都这么晚了?不用派人去催了,她说今日回家过节,就一定会来,可能是隆恩店事多,被绊住了,且先等等吧,叫大厨房晚些做饭,横竖到处都摆着月饼,先吃着垫一垫。”
朱氏应下了,按照丈夫的安排吩咐下去,岂料话音刚落,外头小丫鬟就跑来说道:“四小姐回来了,快到了二门。”
说曹操曹操到,过了约一盏茶时间,一个丫鬟来说道:“老爷夫人,四小姐本该来给父母请安的,只是一路风尘,恐失了礼仪,就先回房梳洗更衣了,家宴之前就过来。”朱氏太讲究,沈今竹回家尽量恪守礼仪,起码在明面上不出错,免得再生争端吵的烦心。
沈今竹派人来解释,夫妇俩人放了心,朱氏瞧着丫鬟很眼生,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以前好像没见过。”
丫鬟低眉顺眼说道:“回二夫人的话,奴婢叫做翠儿,是大小姐刚买的丫鬟。”
朱氏觉得有些不对头,问道:“你是南边的丫鬟,如何说的一口京城官话?”
翠儿是东厂训练的死士,说着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夫人好耳力,奴婢以前就是在京城服侍京官人家,东家因牵扯进郑恭王谋反一案,被抄家了,奴婢被发卖出去,辗转到了金陵,昨天刚被大小姐买下来。”
朱氏觉得身为嫡母,要了解女儿身边伺候人的底细,一旦出事,就是她这个做母亲的疏忽了,上次沈今竹差点在太湖出事,不就是因为雇佣了身怀二心的女镖师丹娘的缘故吗?
所以朱氏追问道:“你在京城那家服侍?”听翠儿说的有名有姓,朱氏才放下心来。
沈今竹泡在浴桶里沐浴,今年的秋天比往常要热许多,夏天赖着不肯走,都八月十五入秋了,金陵大街上还甚少看见穿夹衣,基本都身着夏天的单衣暑袜。从小到大,沈今竹的夏天都伴随着冰盆冰桶度过的,只有今年搬出去单过,她租居的房子没有冰窖,买了冰块运回家非常贵,而且她住的地方算是偏远,等冰运过去,基本就融化的差不多了,所以沈今竹干脆不用冰了,生生挺过去了这个漫长的夏天,可怜她一个娇身惯养的千金大小姐,夏夜里热得干脆睡在庭院葡萄架下的竹榻上,罩着双层纱帐隔绝蚊虫。
八月十五过家过节,她早早打理好了隆恩店的事宜,坐着马车回去,车厢空间狭小,又没有冰盆,开了窗都无济于事,遗贵井离三山门很远,过节时城中的街道都拥挤不堪,满是行人和车马,她在车上颠了快一个时辰才到家,里衣湿透,头发也汗津津的贴在鬓边,感觉身上都在发臭,她不愿家人看见她这副狼狈的样子,便派了丫鬟去给父母说一声,自己先回房沐浴更衣。
凡事都要付出代价,鱼和熊掌不可得兼,想要自由,就不能过安逸的生活。沈今竹这样自我安慰着,连头带身体都没入水中,璎珞拿着澡豆进来了,看见浴桶青丝如浮萍一样飘飘荡荡,若不是看见一串串气泡从桶里冒出来,还以为沈今竹溺水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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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憋气到了极限,沈今竹从浴桶里冒出来,小脸憋得通红,璎珞用澡豆给沈今竹搓洗长发,说道:“方才二夫人要翠儿传句话,说她都晓得了,要小姐慢慢洗,不用急,今日家宴比寻常晚一些,还叫丫鬟端来小姐最喜欢吃的蛋黄莲蓉月饼,说先垫一垫。”
沈今竹有些意外,朱氏好像比以前通情达理了一些。其实朱氏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当初应天府尹刘大人将继女列为凶杀案疑犯,她吓得六神无主,一旦此事为真,以后谁敢娶沈家女?沈家已经分家了,其他两房影响稍微能轻一些,她的女儿沈文竹是直接受害者,当时她甚至对继女生了恨意。后来沈义斐等人帮忙查案,洗脱了继女的嫌疑,金陵人议论的风向直转,话题从沈今竹是个杀人潜逃的“悍女”,变成了继母朱氏不贤不慈,将继女逼出家门,实乃狠毒后妈的典型代表。
朱氏爱惜羽毛,将贤良的名声看的比生命还要重要。铺天盖地恶毒继母的流言传出来,传到了朱氏本家那里,朱氏那个吃素念经的老母亲还写信给了女儿,责怪她不好好对待继女,坏了朱家的名声。曾经的贤妇典范朱氏伤心绝望的要投缳自尽,被丈夫和三个儿女苦口婆心的劝住了,为了丈夫和孩子们,她不能畏罪而死,日子还要继续,必须想办法改善和继女的关系,先顺着她一些,看能不能用情来感化她回家。
朱氏如此殷勤,沈今竹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在她看来,朱氏不算是坏人,更不是恶毒的继母。朱氏只是不爱她这个继女罢了,因为你不爱一个人,就不会想去包容她的缺点、去用心理解她的叛逆行为背后的原因。金陵叛逆活泼性格的女孩子那么多,谁也没被逼得搬出去单过吧?就拿瞻园徐碧若来说吧,人家从小到大,从做闺女到做母亲,至今都是这个脾气,照样在夫家娘家过的好好的。
朱氏不爱她,她也不爱朱氏,也懒得去体谅继母的难处,沈今竹觉得彼此冷冷淡淡的也好,互不干涉,朱氏今日如此热情,反而让她觉得不自在了,恰好此时觉得有些饿,便说道:“切一块月饼尝尝。”
莺儿将巴掌大的月饼分成六份,一份恰好吃一口,切开后觉得奇怪,寻常蛋黄莲蓉月饼都是在中间放一个或者两个熟鸭蛋黄,这个月饼却是将熟鸭蛋黄全部碾碎了,然后填进月饼模子里扣成圆形烘烤而成,所以切开之后每一小块中间都夹着厚厚一层鸭蛋黄,口口都不会落空,很是诱人。
沈今竹坐在浴桶里将整块月饼都吃下了,说道:“这月饼做的不错,给大厨房打赏一个上等红封。”莺儿忙不迭的去了,一会又拿着红封回来,说道:“小姐,大厨房的人不敢收,说月饼是夫人亲手做的,她们不敢冒领功。”
朱氏治家颇严格,下人不敢蒙混过关。沈今竹哦了一声,想了想,说道:“把今夜送给夫人的冰种翡翠镯子换成玻璃种吧。”玻璃种贵重多了,她不愿欠下朱氏人情。
中秋家宴,沈家一家团聚,因为沈今竹在场,气氛却比平日家宴要沉闷,沈今竹基本是一问一答,而且很有礼数的有问必答,根本不把自己当家里人。以前和大房一起过中秋可不是这个样子,在乌衣巷的家宴,沈今竹都是话最多,笑最多的那个,有她在,沈老太太可以笑得一晚上都合不拢嘴,连梦中都笑出声来。
如今物不是、人亦非,恍如隔世般,沈今竹脱胎换骨,在家宴上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客气、冷淡、疏离。
朱氏轻咳一声,说道:“今竹啊,如果店里不忙的话,在家多住几日吧。”
哟,居然前面还加一句“如果店里不忙”,而不是以前那种生硬的要求她留在家里了,朱氏是吃错药、还是被别人夺舍附体了?沈今竹一懵,随即说道:“店里还好,就是我后天一早要乘船南下,再去一趟月港,不能在家多住了。”按照上次的约定,瑞佐纯一第二次一万斤硫磺即将在九月到达月港,她必须在场交割钱款,顺便看看正在建设中的日月商行,再会一会小情人徐枫。
沈二爷说道:“等你到了月港,应该是九月份吧。我刚接了瞻园送来的帖子,说十月徐家的外孙吴讷要迎娶怀义公公的女儿,怀义好像就在月港当守备太监,那时吴讷去月港迎新娘,你或许能和婚船一起回来,有瞻园的护卫一路护送,应该比较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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