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尹看着翻脸如翻书、瞬间咄咄逼人的怀义,心中大呼:有没有搞错啊,到底是谁被割了卵蛋?这死太监怎么这么横,我就从来没在他手里得过便宜!第一次和他交锋是在鸡鸣寺普济塔上,他说我居心叵测,把守备太监怀忠、兵部尚书等人当癞头鼋顶缸,害得这些人至今都对我有意见。这戒严是魏国公要求的,什么时候解禁魏国公说了算,你找我做什么啊!
真是上辈子的冤孽!在他手里吃瘪过好几次,应天府尹算是彻底被他整服了,说道:“此事因魏国公而起,我实在做不得主,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把那天迎亲的时辰、还有经过的街道事先告诉我,我要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亲自安排,提前清理街道,封闭路口,保证你一路上畅通无阻,绝对耽误不了拜堂的吉时。”
“不行。”怀义连连摇头,秋风秋雨的凉天气,手里却骚包的摇着一柄二十骨的象牙孔雀开屏折扇,居然有股风流倜傥的味道了,他笑道:“成亲都讲究个热闹啊,我还请了教坊司的人一路吹打,鞭炮都备了六整车呢,到时应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街边行人挤着围观,一群光屁股小孩子抢喜钱和花炮才有意思呢。你肃清街道,赶走行人,我们一行人径直往前走,也没个看热闹的,这不是结亲,这是送殡呢——啊呸呸呸,瞧我这张嘴,胡说八道的,总之你别总是堵着路口,也别把行人都赶走了,再保证我们迎亲的队伍一路畅通就可以了啊。”
应天府尹苦笑道:“公公,你别为难我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最明白不过,你就是割了我的脑袋,我也做不到。不如这样,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去瞻园找魏国公说一说,告诉他你成亲的路线和时辰,要他通融通融,在那个时间暂时将经过的几个街坊解开戒严,等花轿到了新房,再重新开始戒严如何?公公,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你再逼我,恐怕我就卧床不起——拖着病躯如何去喝你的喜酒哇。”
怀义想了想,暗道好像也只能如此了,不要逼的太紧,成亲那日还需要他去给我撑门面呢。于是说道:“好吧,我还有事,先告辞了——九日那天一定要和夫人早点去啊!”
应天府尹忙不迭的答应道:“好好好,我们一定早到,把整部牡丹亭听完再走,到时你不要嫌我们碍事,多喝了你家的茶啊。”
怀义喜滋滋的打趣道:“你这个老狐狸,还喝什么茶呢,肯定是想着花样劝酒,把我灌醉,以了解这几年的恩怨是不是?”
应天府尹被道出了心思,赶紧矢口否认道:“唉,你还不知道我么?最是个老好人了,我要是四处树敌、不依不饶的那种人,也干不了应天府尹这个位置——早就去御史台混去了,我对公公是一片爱护之心啊。”
“那就好。”怀义说道:“那就请府尹大人那天替我挡几杯酒吧,咱们一言为定!”
就被这死太监诈住了!这世上结婚娶妻的太监那么多,谁都没你怀义弄的花样多,排场大,瞎讲究!我堂堂朝廷三品大员,要给你一个太监新郎官挡酒!应天府尹暗暗叫苦,面上依旧笑道:“只要公公不嫌弃我酒量小,我定当效劳,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酒量不怎么样,要是在公公之前醉倒在地,恐怕我就有心挡酒无力喝酒了。”
怀义拍了拍应天府尹的肩膀,说道:“不用担心,我还请了其他帮手呢,文有你应天府尹,武有金陵锦衣卫同知汪福海汪大人,你们一文一武都是三品大官,我怀义真是有面子啊!”
这怀义喜滋滋的走了,应天府尹在楼上瞧着马车行驶的方向,应该是去大功坊徐府街瞻园,找魏国公说和迎亲路线去了吧。
应天府尹吩咐幕僚说道:“我就在这茶楼竹榻里歇一会,衙门若再有事或者有人找,你一律说我出门办事去了,哎哟,累死我了。”
幕僚应下,叫了一队衙役守着,快到应天府衙门大门时,被一个中年妇人拦住了,幕僚定睛一看,哟!这不是东翁的相好嘛,怎么找上门了?
那妇人有些着急,说道:“我知自己的身份不该来这里的,只是心里实在着急,斗胆来找府尹大人有事相求,还望你带我进衙门。”
幕僚问道:“大白天的往衙门跑,发生什么事了?”
那妇人说道:“昨晚我女儿女婿都没回来,也没派人捎个信,以前从来就没发生过这种事情,我担心——担心他们遇到歹人了,想找府尹大人查一查,恰好今日一早听说金陵全城戒严,我想着是不是和我女儿女婿有关系,便过来看看。”
昨晚事发后,魏国公立刻派人接管了此事,南城兵马司有何发现也是直接向魏国公的人汇报,应天府尹和幕僚只知道是八府塘和秦淮河死了人,并不知孙秀夫妇其实只是经过八府塘,目的地却是遗贵井的余宅——余三娘的母亲余氏,就是应天府尹的新欢!
余家表面一副大户人家的做派,把孙秀这种乡下土秀才骗得团团转,但却哄不住幕僚这种老江湖,幕僚暗道:你的女儿女婿?那就是妓【女和恩客啰,他们突然消失意味着什么?肯定是私奔了啊,你们这种半开门不是经常出现这种事情么?做母亲的不舍得女儿这种摇钱树,不准女儿嫁为人妇成为良家女子,女儿不堪忍受,便和恩客私奔,横竖半开门在户籍上都是良家女子,行动比妓家自由多了。你女儿肯定是私奔嫁人生子去了,这点小事还需要找我们府尹大人出面吗?还是几年后自认倒霉捏着鼻子去认外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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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僚便说道:“太不巧了,我们大人今日有事一早就出门了,这全城戒严是何原因是国家大事,我不方便和你说,你回去了,我们大人得空便去看你。”
余氏也是老江湖了,瞧出幕僚的敷衍之意,她知道余三娘向来听话,那三女婿也是个乡下土包子老实人,肯定做不出私奔这种事情来,平白无故两个人都不见了,定是出事了啊,余氏说道:“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大人什么时候回了衙门,我便去找他。”
幕僚暗道:你这妇人也太不识相了,衙门后院住着东翁一家祖孙三代人呢!万一有什么风声传进去,被夫人知道了,闹将出来,知道是我带这个半开门妇人进衙门,我这饭碗不保啊!
又想这妇人甚得东翁欢喜,若生硬拒绝了,得罪了她,恐怕这妇人和东翁吹枕边风,说自己坏话呢,干脆编个谎话把她先哄走再说。东翁刚才说了,他要歇一歇,除了魏国公,谁都不见的。
幕僚低声说道:“实不相瞒,我家东翁一早就出城了,具体办什么事我不方便说,但是至少到晚上才能回来,你何必在这白等呢,还不如先回家安排家丁去四处找一找,寻一寻,你的事我放在心里了,等东翁一回来,我就跟他说。”
余氏无法,只得应了,回到遗贵井宅子,将女儿女婿的卧房翻了个底朝天,找到了孙秀家里地址所在,忙命家丁即刻启程,去松江华亭看看女儿是否私奔到了此地,事已至此,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怀义大张旗鼓的张罗自己的亲事,他要娶的是虽然是和离过的女子,但也当做初婚来慎重其事的对待,除了准备丰厚的聘礼,更是三茶不缺,六礼兼行,礼物周到,又舍得花银子做排场,给即将过门的妻子做脸面,务必让妻子满意展颜而笑。
只是这世上,有人欢喜,就有人忧愁。闻得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这句话通常形容女子色衰失宠,其实同样也可以形容一类人——被抛弃的前夫。
此时此刻,曹国公府愁云惨淡,如同在心里笼罩着一层秋风秋雨似的,他家以前的李七夫人何氏后天就要改嫁一个太监了!抛开了堂堂世袭罔替的国公府嫡出的秀才七爷,居然转投一个无根太监的怀抱!偏偏那太监还忒不知廉耻,大操大办,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要娶妻了,但凡是有些人情来往的,就去送喜帖,听说金陵的权贵们大多都要去的,应天府尹和锦衣卫指挥使曹大人、同知汪福海等人都收到了喜帖,而且还打算上门喝太监的喜酒。
废话,他们能不去嘛!怀义无父无母,也没有族人,他居然请动了南京最有权势的人物——守备大太监怀忠做他的主婚人!哪怕是冲着怀忠的面子,接到喜帖的人若无说得过去的理由,是不可以推脱不去的,金陵城稍微懂点规则的人都知道,怀义是条不好惹的疯狗,轻易得罪不得,你不惹他还好,你惹他,他就要咬死你,而怀忠就是一只低调的猛虎,轻易不显身、也不太说话,但是谁敢擅闯猛虎的领地挑衅?
魏国公府也收到了怀义的谢帖,不过魏国公碍于和曹国公府是以前是舅甥关系,和现在的曹国公也是亲表哥表弟关系,怀义即将迎娶的新娘子,是他的表侄儿媳妇,所以并没打算亲自去,叫一个师爷代替他送了贺礼,两头都不得罪。
觉得自己头上长着离离原上草的李七爷抱着酒坛子一阵猛灌,好像这酒能将绿帽子变成官帽子似的,三年前秋闱不中,今年秋闱他干脆都没报名考试,整日就是在家抱着酒坛姨娘醉生梦死。
在酒色的侵蚀下,李七爷刚满四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像五十岁的人,和精神焕发的怀义是不能比的,就连夜晚和姨娘行那云雨之事,也要事先吃药丸才做的动。
“爹爹,不要喝了,您早上还没吃饭,先喝点粥垫一垫吧。”他和前妻何氏生的女儿李贤惠怯生生走过来,手里端着一碗燕窝粥,低声劝道。她的相貌和母亲何氏生的十分相似,已经十岁了,相貌已经长开,神情风韵更加接近其母。
李七爷醉眼朦胧,看着女儿的样子,就想起可恶的前妻,就想起后天他即将超过崔打婿、沈三离,一跃成为金陵城最大的笑柄!他堂堂国公府七爷,居然还不如一个阉人!
啪!
李七爷一掌打翻了李贤惠手里的燕窝粥,温热的米粥洒了一地,还飞溅在女儿的绣花鞋上,李七爷大骂道:“滚!都给我滚!你还留在国公府做什么?干嘛不跟着你不知廉耻的娘回卖鱼的舅舅家去?你娘是商户人家生的贱人,你是贱人生的贱种!娶了你娘,我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她居然抛夫弃女嫁一个无根的太监!害得我和全家都沦为金陵城的笑柄,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李贤惠呜呜哭着,她也不理解母亲为何去年突然会毅然与父亲和离,这和离不到一年,又要改嫁,改嫁也就罢了,天下那么多男人,为什么一定要嫁给一个太监啊!为人子女,她不好说是母亲的不是,何况在她看来,从小到大,和曹国公府这么多人口,谁能像母亲那样对她好?无论她说了什么蠢话、做什么什么蠢事,只有母亲永远都有耐心的教导她,给她收拾残局,即使生气了给一个巴掌,很快又喂给甜枣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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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是如此爱着母亲的,哪怕去年母亲和离改嫁呢,也是隔三差五命嬷嬷来国公府请安,瞧她过的如何,还时常找机会在外头和她相见,在她心里,母亲就是母亲,谁都无法替代,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像母亲那样的毫无保留的爱着她。
这李贤惠是个天生直肠子,脾气也火爆,心眼也小,要不然三年前也不会生生的把吴讷的脖子咬下一口肉来,她向来是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也不注意别人是否能接受,横竖都有母亲何氏在背后赔罪收拾,那次在鸡鸣寺被吴讷反击,打的鼻青脸肿,居然也没让她得到教训。
听到亲爹李七爷如此贬低何家和母亲,这李贤惠不能忍,她含泪说道:“爹爹,我外租父何家是正经商户人家,做着卖鱼的营生,又不是什么下三滥的事情,赚的银子都是干净的,您不该如此轻贱何家。娘当年也是清清白白、带着丰厚嫁妆,八抬大轿嫁进国公府。咱们家虽然败落了,只剩下空架子,我娘也愿意拿出嫁妆银子来贴补家用,咱们这一房人,若没有娘撑着,如何维持体面?爹爹以前在外设宴吟诗会友,公中何尝出过一钱银子,都是娘出银子打点妥帖周全,维护爹爹的脸面,若说娘不贤惠,这世上便没有贤惠的女子了。您——您如何要污蔑娘是贱人?娘嫁到国公府几年,一大半嫁妆银子都贴在您身上了,无怨无悔,您花着她的银子,如何能这么骂她?这不是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骂娘吗?”
“你——”被亲女儿戳到了要害,李七爷气得脸色发白,但也无力反驳,因为李贤惠说的全都是实情,他堂堂男子汉,成亲之前是亲娘曹国公夫人养着,成亲之后是娘子何氏养着,对李七爷这种永远长不大、没有担当的奶嘴男而言,娶了何氏做新娘,果然就是换了一个新人做娘,四十多岁的人了,吃了四十多年的闲饭,从来没赚过一分银子。所以李贤惠说他放下碗骂娘,虽然身份上不对,但是事实上却正好骂对了,李七爷就是靠这两个娘养着呢。
曹国公府衰败了几十年,早就成了空架子,国公府人丁兴旺,但没有一个男人有正经差事,赚些俸禄银子交家用——曹国公每年的俸禄银子还不够他自己炼丹呢,而且曹国公夫人为了维护这个空架子,保持在外的体面,早就填进去了自己所有的嫁妆,但这远远不够,于是曹国公夫人就瞄准了儿孙的婚姻,自家嫡出的女儿是舍不得的,但是那些庶出女儿可以用来卖钱啊,嫁给四五十的官员做填房,或者嫁给商户人家赚聘礼,都能撑一阵子呢。
除了手上局促些,曹国公夫人在内宅是混的风生水起,曹国公姨娘通房一大堆,也都能生,但是只有两个庶出的儿子活到成年,其余五个,全都是曹国公夫人亲生的,李七爷年纪最小,是曹国公夫人的老来子。
原本曹国公夫人是打算给幺儿寻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做媳妇的,可是凡是有点见识的家族,都知道曹国公府是个空架子,不舍得女儿去死撑门面,而那些一般人家的闺秀,她又嫌弃小家子气,嫁妆太薄,嫁过来还要公中养着。
李七爷到了十七八岁,功名上依旧毫无建树,知子莫如母,曹国公夫人想着幺儿这辈子如果都这样过了,将来分家,他是幺子,肯定是要搬出去住了,她很清楚国公府的家底,到了那个时候,御赐的宅邸、田地等不能动的公中的东西都必须给她的嫡长子、未来的国公爷留着,而能分给其余四个嫡子的私产所剩无几,幺儿将来是个要喝西北风嘛。
所以曹国公夫人从现实考虑,便给李七爷挑了家底丰厚的何家为岳家,何家从元代开始就是富商,家底丰厚。到了何氏这一支,她父亲是金陵鱼行的行首,人都是要吃饭的嘛,何家生意做的必然长久,将来幺儿分出去单过,啃完了何氏的嫁妆,还有岳家可以依仗,儿孙吃穿不愁就是了。
而何行首家恰好想借着女儿的婚事攀高,觉得曹国公府虽然败落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等世袭罔替的国公门第呢,女儿嫁过去就是富贵双全了,何行首出门也有面子,一说起来是国公府的岳家,谁敢不给三分薄面呢,再说了,这曹国公府和金陵最富贵的家族魏国公府是亲家呢,想到自己居然和徐家沾亲带故的,何行首做梦都能笑醒,当即就同意了婚事,将一小半家产都给了何氏做脸面,足足一百二十抬手插不入的嫁妆抬进了曹国公府,堪称十里红妆了。
何氏嫁到曹国公府,刚开始有些惴惴不安,做低伏小当了一阵子小媳妇,后来她生了女儿李贤惠,贴进去部分嫁妆维护七房的体面,也看清了国公府的真实嘴脸,手中有银子,说话就有了底气,李七爷被她管的服服帖帖,公婆也不敢给脸色瞧了,何氏心想就这样过一辈子吧,横竖金陵城像她这样得过且过不在少数,丈夫不争气,她有劲也使不上啊。
可是偏在李贤惠七岁那年,李七爷居然考中了秀才!须知曹国公府这一代人,均是文不成武不就,唯独李七爷有了功名,曹国公夫人欢欣鼓舞,居然舍得从公中出银子摆了酒,李七爷也觉得腰杆硬了,向妻子伸手要银子都敢大声了,有一次在秦淮河花船的文会上,和一个清倌人看对眼了,拿出多年积攒的私房钱给清倌人赎身,打算长相厮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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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何氏生下李贤惠后就一直没有生儿子,也不准他纳妾,何氏还发了话,说七房只能要嫡子,若一直生不出儿子,便从其他房过继一个,以继承七房的香火,横竖李七爷有四个同胞兄弟呢,个个都挺能生儿子的。
但李七爷是希望有个留着自己血脉的亲生儿子,以前用着何氏的银子,不敢说出来自己的真实想法,但一朝得势中了秀才,便觉得自己离进士不远了,将来做了官,他有权有钱,现在还用得着看何氏脸色么?何氏若识相,就应该拿出银子来摆酒,接受他纳妾的事实,从此做贤妻良母。
但是何氏早就瞧出丈夫是个银样蜡枪头,根本不中用,考中秀才又如何?而且她刚小产不久,刚刚恢复了身子,丈夫不知道安慰她,还居然瞒着她在外头和烟花女子来往,还赎身要她摆酒纳妾!何氏对丈夫早就死了心,这样一来,那颗死了心顿时蒙上了霜,再也不会死灰复燃了。
何氏伤心绝望,婆婆和丈夫还居然逼着她掏银子摆酒纳妾,一来是摆阔,二来也有借着李七爷刚中了秀才,压一压何氏气焰的意思。何氏如何看不出来?表面上顺从了,任由他们下帖子瞎折腾,在纳妾的前一天带着女儿李贤惠去了鸡鸣寺清修去了,暗想要纳妾,你们自个摆酒去,我才懒得理会,哪怕是以后回去了呢,她也不会喝姨娘敬的茶,我花钱养闺女、养丈夫那是没办法,可是要我替你们养姨娘——哼,做你们千秋大梦去,爱谁谁养着!
只是大家都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何氏在鸡鸣寺遇到了怀义!短短两天,各种阴差阳错,各种误会,加上盂兰盆会夜晚怀义救了被毒蛇咬伤的何氏,还为了何氏的安全和名誉,将误送给他的臂缠金归还。怀义如此有担当、而且体贴为她着想的种种举动,令何氏感动不已,鸡鸣寺一行,虽未成风流韵事,但两人竟然都在对方种下了情种。
何氏和李贤惠拿着怀义的名帖顺利下了鸡鸣山,可是何氏对夫家曹国公府已经心灰意冷,加上她和女儿身上都有伤,骄傲如斯的她不想让夫家看见她狼狈的样子,于是回狮子山的娘家住着养伤调养。
岂料她娘家在鲜鱼巷的何氏鱼行出了人命案,起因时金钗一家三口为了逃出金陵城,不惜将鱼行的一个伙计迷晕之后塞进麻袋里沉下河,这伙计家里都是刁民,请了诉师以尸讹诈,要何家鱼行出两千两的烧埋银子,将何氏鱼行告上了应天府!
要说何家既然能做到行首的位置,黑道白道都肯定打点妥当过了,一个小伙计的死不会影响鱼行的生意,可是自从何氏嫁到曹国公府,生了女儿,在国公府站稳脚跟后,何行首以为凭借亲家的威势,就可以每年少孝敬给应天府银子,但这真的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也许有些苍蝇小衙门会被曹国公府世袭罔替的公爵爵位金子招牌震慑住,不再敢要何行首的银子,但是应天府是什么地方?最会捧高踩低了,金陵那么多落魄的勋贵,谁怕谁啊!
总之应天府虽然明知何家鱼行是无辜的,但就是想乘机整一整何家,于是任由讼师颠倒黑白,将何行首和何氏的大哥关在了应天府衙门牢房里,还是给了些面子,没有上棍子打就是了,意思就是让何家识相,把银子吐出来。
衙门打官司就是这样,吃完被告吃原告,讼师和应天府都喂饱了,摸了摸嘴上的油渍,还意犹未尽的再次敲诈何家给银子。
何行首和何大爷被关在牢房三天都没放出来,银子天天流水般往应天府衙门送,犹如石沉大海,连响声都没有。何母和何氏都慌了神,何氏不忍见母亲日夜哭泣,便不顾重伤未愈,也不顾什么脸面了,哪怕是夫婿李七爷负气一直不肯来娘家接她,她也只能自行回到曹国公府,去求公婆和应天府衙门打个招呼,放父亲和大哥回来。
这下何氏可被曹国公夫人和李七爷拿捏住了七寸!尤其是李七爷,见娘子磕头认错,还承诺若岳父和大舅子平安归来,她定当摆酒设宴,风风光光的纳那个小妾进门,以后与其姐妹相称,定不会亏待了她。
李七爷心头大悦,心想这一下一举两得了,既能教训何氏这个嫉妇,也能博得美人欢喜,当即就要母亲动用关系去应天府衙门要人。
可曹国公夫人想借此彻底将何氏降服住,含含糊糊答应了,还光明正大的要何氏准备银子送人情。何氏没办法,只得满足曹国公夫人狮子大开口,其实这些银子都入了曹国公夫人的私房,根本就没派上用场,因为她以为她的陪房拿着曹国公的帖子去应天府衙门就会解决此事,可是应天府衙门根本就不买曹国公的面子,客客气气招待了她的陪房,但就是不放人。
做低伏小,赔上尊严和钱财都没能如愿救回父亲和大哥,鱼行的生意也一落千丈,何氏打听到应天府根本没买曹国公的账,而且婆婆居然私吞了她的银子!丈夫还天天以大恩人自居,整天摆谱装大男人,顿时被这一家子恶心到了!
何氏愤然去找婆婆和丈夫理论,却反而被这对母子恼羞成怒数落了一顿,还威胁她如果再闹下去,就休了何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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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氏伤心欲绝回娘家陪着母亲,母女两个正绝望着呢,怀义突然出现在狮子山何家豪宅,他居然把何行首和何大爷从牢狱里带出来了!
原来这怀义解决了鸡鸣寺盂兰盆会惨案后,无事一身轻,开始思恋何氏来,谁知日盼夜盼,就是盼不到何氏去鸡鸣寺了,怀义就派了干儿子元宝下山去曹国公府暗送消息,想约何氏上山相会,元宝去曹国公府扑了个空,打听到原来何家被应天府盯上了,敲了一笔又一笔,还没吃饱呢。
怀义当然不会放过在心上人面前显摆的时候,便亲自去一趟应天府,找了应天府尹要人,这应天府尹那里想到何家居然有这个后台?加上他刚刚吃过怀义的暗亏,当然不敢再惹他,便当场放了何氏父子,怀义三言两语就摆平了何家的官司,将人领回去了。
大夏天的,何氏父子好些天没洗过澡了,身上的味道比鱼行还臭,终于脱离苦海,这父子将怀义奉为上宾,在狮子山豪宅里开大宴推杯换盏陪怀义喝酒,这怀义在心里已经将何行首视为岳父,当然来者不拒,喝的伶仃大醉,正好借机在狮子山小住几日——心上人何氏就在此呢。何氏觉得此举不妥,当时那时也不好将家里的救命恩人往外赶,只得处处小心,躲着怀义炙热的目光。
怀义住了几日,想尽了办法都没得手,那何氏总是一副欲语泪先流的纠结痛心,怪惹人疼的模样儿,怀义不忍心以势压人,也因何氏如此坚持底线,他心里也暗暗敬佩和尊重何氏为人,不好用强,暗想来日方长,她知道我的好就行了。
怀义有差事,他不能总是住在狮子山,过了五日后,他就回鸡鸣寺了。他前脚刚走,后脚李七爷就来狮子山了,只是他不是来接何氏回去的,这几天有些风言风语从应天府衙门传到了曹国公府,说金陵二十四局的太监怀义也不知怎么了,居然无缘无故帮何家摆平了官司,还有不知何人将鸡鸣山何氏被毒蛇咬伤、怀义奋力救治,不顾男女大防抱着何氏的事情添油加醋说出去!
李七爷心中有些疑惑,太监们要么喜欢瘦马、要么喜欢娈童,怎么会有人喜欢何氏这种色衰的老女人?其实何氏三十如许,风华正茂,怀义喜欢的就是这种成熟稳重的样子,可惜她的丈夫不懂得珍惜,不知欣赏她的美丽,李七爷横竖看不惯何氏,觉得她出身商户卑贱,也不好好管教女儿,还小气蛮横嫉妒,除了有几个嫁妆银子傍身,其他都一无是处。
若是恨一个人,她便头上长疮、脚下流脓,优点也是缺点;若是爱一个人,便无视她的缺点,甚至缺点也觉得可爱,优点就更不得了了,人还是那个人,你之蜜糖我之砒【霜罢了。
李七爷半信半疑的去狮子山求证,恰好看见春风得意的怀义在何大豪宅门口上了马车!李七爷顿时觉得自己头上是离离原上草那么大的绿帽子,上头还有一群草泥马在原野上奔驰呼啸而过。
李七爷如市井小民一样,用最肮脏的语言在何家门口破口大骂,指责何氏不守妇道,引得路人围观,丝毫不给岳家留面子,这种撕破脸的做法,使得夫妻两个再无任何挽回余地了。
何氏提出和离,而其李七爷坚持要求休妻,须知和离是夫妻不和,无法一起生活,双方都无大过错。而休妻是指妻子犯了七处之罪,被休弃回家,何氏是完全过错方。何氏当然不会同意了——若是和离,她的女儿李贤惠还是国公府嫡女;若是休妻,她生的女儿李贤惠的身份很可能得不到承认,连庶女都不如呢。
双方各不让步,吵了小半年年也没个结果,何氏身心俱疲,最后还是怀义在背后出主意,要何家将与曹国公府斡旋等事都交给他,他有法子要曹国公府妥协写和离书。
当时怀义笑得很渗人:“哼,曹国公府那么多阴私事,我随便揭一个出来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不和离是吧,那就等着去衙门应诉吧!”
何家有怀义做靠山,曹国公府并不是没有找过魏国公帮忙,但是魏国公太夫人知道了始末,尤其是听到弟媳曹国公夫人居然连儿媳妇的嫁妆银子都要没下私吞之后,气得一天都没吃饭,叮嘱魏国公不要管此事,搞不好还弄得自己一身骚。魏国公夫妻为曹国公府擦了几十年的屁股,早就厌烦了,正好落得个安宁。
曹国公府没办法,只得老老实实写了和离书,放何氏自由。何氏和离后,怀义就更猛烈的发动攻势,烈女怕缠郎,何况何氏心里已经种下情种,这三年生根发芽,终于长成了大树,今年春何氏同意嫁给怀义,怀义喜滋滋的将两人的生辰八字送到鸡鸣寺北极阁的钦天监合过了,都说大吉大利,天造地设的一对呢,还算了黄道吉日,八月初九,正好是江南贡院秋闱第一天。
李贤惠说的话句句在理,她母亲确实对得起曹国公府,李七爷气的无话可说,就在这时,他的宝贝姨娘过来了,乘机数落李贤惠:“为人子女,怎么可以忤逆父亲?真是大不孝,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李贤惠曾经这样骂过沈今竹和吴讷,没想到三年后被一个姨娘指着鼻子骂,她又气又急,冲过去一把将姨娘推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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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这姨娘原本是烟花女子,最擅长唱练做打了,她抱着李七爷的腿哭道:“老爷,您的儿子在奴家肚子里就被他亲姐姐如此推搡,这要是生出来,他姐姐还不知如何害他呢。”
李贤惠骂道:“这肚子里还不知有没有呢,就说是个儿子,烟花之地出来的娼妓,能生出个什么东西来!”
李七爷听了,挥着手就给了李贤惠一巴掌。
李贤惠嘴唇都被打破了,她竟然也没哭,冷笑道:“打的好,这一巴掌就算是我还了你的养育之恩,从此以后,我们父女恩断义绝!你就和这个娼妓过一辈子去吧,你无德无能,抬举一个娼妓打压正室夫人、欺负亲生女儿,怪不得母亲宁可和离,也不愿意当什么劳什子李七夫人,我算是看透了,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是虚的,只有自己日子过的快活才是真的,母亲不当七夫人,我也懒得当什么国公府十小姐,为了这个虚名,我忍了两年了!我这就走,从此不碍你们这对神仙眷侣的眼!”
言罢,李贤惠转身就走,果真不再回头!姨娘在李七爷怀义嘤嘤哭着,“老爷,你去劝劝小姐吧,你就这么一个女儿啊。”
李七爷狠狠说道:“什么女儿,从小到大就麻烦不断,比她亲娘还烦人,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还能翻了天去?哭几日就老老实实向你我磕头道歉了,你这肚子也争点气,早点给我生个儿子,这闺女要不要都无所谓。”
李贤惠远远听见了,竟然也像她娘一样心灰意冷,而且还结了一层冰,再也暖不过来。李贤惠回到闺房,将一些细软收拾了,要奶娘去外头雇一辆马车来,奶娘是何氏的心腹,很是忠心,早就对李七爷不满了,见小姐居然被亲爹打了,那还了得,她一个奴婢不好给李贤惠讨公道,只得赶紧雇了车,和小姐一起回狮子山外祖家搬救兵去。
谁知李贤惠上了马车,却命车夫去城北英灵坊,奶娘大惊:“小姐,你莫不是被气糊涂了?你外祖家在城西仪凤门狮子山啊,你去城北做什么?”
李贤惠脸上五个手指印已经红肿了,她呵呵笑着,眼里满是戾气,“他不是觉得我母亲改嫁一个太监丢人嘛,后日成亲就成为金陵城最大的笑柄,我要让他知道,这其实都不算什么!亲闺女改名换姓,认太监做父亲才是真丢人呐,崔打婿、沈三离算什么?保管他曹国公府永远都是金陵城最大的笑柄!”
“奶娘,你说怀贤惠这个名字好不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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