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俩穿过曲折有致的游廊, 到了内院宴息处。有丫头端了瓜果糖块过来, 新荷抓了把葵花子, 问道:“有见到云玲、云朵吗?”
“奴婢没有。”
这声音听着有些熟悉, 新荷抬头去看:“咦, 是你?今天不用伺候李姨娘吗?”
春红屈身行礼:“府里大喜, 大太太怕人手不够, 吩咐各院的奴才们好生招待客人。”
新荷没说话,又抓了把糖块递给身旁的二丫,说道:“你去玩吧。”
小丫头清脆地道了谢, 眉开眼笑地走了。
新荷嗑着葵花子打量春红,她穿着半旧的水红色缠枝纹长比甲,梳双髻, 很清爽的模样。
“你多大了?”
“奴婢十九岁。”
女子十九岁是大年纪了, 就算要配人的话,估计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了。新荷还要开口说些什么, 想了一会, 又闭嘴了:“你去忙吧。”
“奴婢告退。”
新荷对于春红, 没什么其他的情绪, 要说招抚到“莲苑”, 那更是不可能了。李画屏身边一等一的大丫头,她不敢用也不能不避讳。
锣鼓声喧天, 戏唱的正是热闹。新荷听了一会,才听出是「昭君出塞」。她眉头皱了皱, 这么喜庆的日子, 是谁点的这出戏?听着很奇怪,让人不舒服。
新玉珍在哄女儿惜姐儿吃东西,抬眼看见了侄女,便招手让她过来坐。她在夫家的日子很是顺心遂意,说白了也是娘家有本事,大哥是公公的顶头上司,侄子又进了翰林院……
这样一想,她看侄女的眼神就柔和多了。
“许久不见荷姐儿,倒是长成大姑娘了。”
新荷揉了揉惜姐儿的丫髻,客气道:“姑妈不常过来,我都想你了。”
周氏在邻桌坐着,和秦氏说话,此时听见了,也笑道:“可不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咱们荷姐儿长得好看,又聪明伶俐……定能寻个好人家。”
这话说的有些唐突,新玉珍笑着去看自己的侄女,真是长大了。女儿家应有的身条、曲线也都显露了,只是年纪还小了一点。她记得这位周氏是胡同里赵尚书家的夫人,一向和大嫂的关系甚好,她又有一个和荷姐儿年纪相仿的儿子……
新玉珍突然就想明白了,荷姐儿要是嫁过去,委实是一个好去处,当下也笑道:“可是呢,得好好瞅着,不能委屈了我侄女。”
“你瞧瞧,都说这姑妈比母,可是真的了,竟比你的要求还高。”周氏拍了拍秦氏的手,笑道。
新荷脸都羞红了,今天明明是哥哥的好日子,怎么好端端的,扯到自己的亲事上了。
新老太太和个相熟的老姐妹唠嗑,也没顾忌这边。
倒是李氏看过来几眼,不过没说话……她娘家的嫂子也来了两位,她在作陪。
“好了,看戏吧。”秦氏看女孩儿脸色都红透了,只当她年轻脸皮薄,就打了圆场。
新荷坐在杌子上,很是不自在,过了一会,起身道:“好闷啊,我想去别的地方转转。”
秦氏也没想别的,挥手让“莲苑”的二等丫头慧敏跟着照顾她。
午时刚过,骄阳似火,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新荷又热又渴,加快步伐往“莲苑”走去。刚刚在席上吃了些零嘴,倒不怎么饿了。
因太阳大,她便抄了近路,途径前院花厅时,往里瞄了一眼。大哥新明宣正在被人灌酒,大概是喝的太多,走路都不稳了。
顾望舒坐在圈椅上吃菜,他身份贵重又是后起之秀,新德泽不敢怠慢,亲自带了品阶高的官员陪着。
秦忠倒是和他聊的不错,这年轻人很有见识,说话也知进退,他很喜欢。
相比较他们这一桌,隔壁年轻一辈的就闹翻了天,隔面墙都能听到笑声……简直是肆无忌惮了。
叶辰宇、赵渊、秦忠带来的两个孙子,新明扬,新明威,还有新明宣几个同期的进士,以及翰林院的同僚等,坐了满满的一大桌子。都是年岁相当的,素日在家里又都拘着,这一闹起来就没完了。
“前几日,让你陪我喝酒你不喝,可等到今日了……”叶辰宇笑着上前,把新明宣手里空的酒杯满上了。
新明宣苦笑道:“不是不愿意陪你……我是真的不会喝。”虽然这样说,他还是一饮而尽了:“算是给以往的拒绝~赔罪了。”
新明宣右脸颊有一个酒窝,笑起来温暖极了。
“行了,叶老三,我来陪你喝。今日是明宣大喜,你别为难他。”
叶辰宇在叶家孙辈里,行第从三,赵渊不高兴的时候就会这样叫他。
“喝就喝,你以为我会怕你……”
叶辰宇一杠就上,新明宣摇了摇头,劝道:“少喝点吧,明日你还要上朝呢。”
青年回头朝他笑了一笑,示意不碍事,明媚的侧脸都有些妍丽了。
喧嚷的一天过去,差不多傍晚的时候,宾客就散了。
叶辰宇醉的厉害,被虎子喊人送回府了。
新明宣也没好到哪里去,醉醺醺的被小厮架去新房了。走的时候连人都认不出谁是谁了,大概也是心里太欢喜了。
新家人口单薄,新明宣统共也就新德育一个亲叔叔,新德泽把顾望舒也留了下来,吃一顿“礼成饭”(一般都是父亲或伯父、叔叔)再走。寓意着一对新人婚后和美。
约辰时,新德泽安排丫头们重新在花厅摆了一桌,兄弟三人边吃边聊。宣哥儿成婚,他颇有感触……时间如流水,匆匆不回头。感觉才转眼的功夫,孩子们却都已经成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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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德育抿了口酒,难得劝慰他:“这有什么好感伤的,宣哥儿如今这样出息,你该高兴才对。”
新德泽有些伤感,刚要开口说话,却看到一个穿绿色长比甲的丫头匆匆从花厅门前过去了。是从假山后面的小路绕过来的,像是有急事的样子。他脸色一沉,这是哪院的丫头,如此不懂规矩,见了爷们竟然不知道行礼、问安。
“站住!”
云朵正慌里慌张的往前走,猛然听见大老爷的怒喊,吓得打了个激灵,停了下来,屈身行礼:“见过大老爷、二老爷、四爷。”
新德泽摆手让她近前来,“我认得你……你是荷姐儿的丫头吧,这么慌张干什么去?”
“大小姐病的厉害,大太太让奴婢去请刘大夫。”
新德育俊眉微皱:“怎么突然就病了?上午见她时还好好的。”
“……听院子的丫头说,大小姐中午的时候贪凉,吃了很多冰镇的瓜果……下午就闹肚子了。府里在办大少爷的喜事,大小姐就没让声张。”
“奴婢刚刚回去的时候,看到大小姐在床上躺着,脸色腊白,说话都没气力了。”云朵的声音有些哽咽。
“奴婢让人去请了大太太……大太太看见大小姐,也吓着了,让奴婢去请刘大夫,奴婢心急……”
她的话还没说完,新德泽蹭就站了起来,这是他唯一的嫡女,“你快去请!”
云朵答应一声,小跑着去了。
新德泽刚要转身和顾望舒说话,却发现他已经大踏步往「莲苑」的方向去了。他也紧跟其身后。
等三人赶到新荷的住处时,秦氏正在西次间搂着女孩儿哭泣。
新荷穿着家常的芙蓉色褙子,长长的秀发散落在身后,脸色白的吓人,额头一阵阵地冒虚汗。
“这是怎么回事?”新德泽看着女孩儿如此虚弱,怒火就藏不住了。
“妾身也是刚到,听丫头们说,荷姐儿又吐又泻,已经折腾了好几个来回了。”
“……你也是,怎么就不知道找个丫头盯着她些……”
新德泽语气严厉,还要继续说时,被新德育拦了:“大哥,咱们在这里也无用,先去堂屋坐吧……今天是宣哥儿大婚,府里实在是太忙了,怪不得大嫂。”
“我也是心急罢了。”新德泽看了眼妻子,也知道她这几天忙的倒不开手,叹了口气:“母亲年纪大了,今又累了一天,荷姐儿的事先瞒着她。宣哥儿今日大婚,他那边也瞒着……”
秦氏低头回道:“是,妾身知道了。”
顾望舒看着床上赢弱的孩子,心揪着疼,有心近身抱着哄哄她……可这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都看着呢,且哥哥嫂子们都在,小姑娘早已过了七岁不同席的年纪。他虽是她的四叔,却到底不是亲的。
顾望舒薄唇紧抿,跟着大哥、二哥往堂屋走。
“四叔……”他刚一转身,小姑娘便可怜兮兮地唤了他。
顾望舒顿了顿,回头去看。
小姑娘额头上出的虚汗把刘海都浸湿了,看着赢弱极了,他往床前走了两步,她竟向他伸开手臂,神志模糊地:“四叔,我肚子好疼……”
高大的青年眼圈都憋红了,手臂发着抖把小姑娘抱了起来,一手穿过她的腿弯、一手抚着她的后背。还当她是孩子似的。
中午的时候,新荷只吃了一盏碗冰果……就生生的折腾了一下午,肚子像被一把尖刀搅着一样,疼的她喘气都艰难了。恍惚间,像是听到四叔来了……她还怔了一下,天都黑了吧,四叔怎么还会在新府呢?他不是早就去了叶府吗?她有些错乱了。试着喊了一声,竟真的被人给抱了起来。
那人给她一种很安全的感觉,连带着疼痛也像是被安抚了。她慢慢地闭上眼睛,趴在了他的肩头。
“这孩子……终究和你亲厚。”秦氏拿拍子擦了擦眼泪。
新德育回头去看,只一眼,便楞住了,那位传闻中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内阁大学士竟然一脸温柔地哄怀里的小姑娘睡觉?
他有一次去茶楼找好友,无意间听人闲谈,说是顾望舒去刑部替圣上审问前任首辅阁老杨陶,用蘸了盐水的铁钩子硬是老先生刮的屈打成招。
很是骇人听闻,听者皆唏嘘不已。
那人说的绘声绘色,听着就知道添了水分。但是,这事情大抵是真的,编是编不出来的。
他只觉得,现在的气氛太怪异了,有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大哥、大嫂对顾望舒太放心了……这也让他很焦躁。
一盏茶的功夫,刘宾背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他一进门就问:“大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新德泽看了一眼四弟的方向,“好像是睡熟了。”
“好,我先把把脉吧。”刘宾看了一眼高大的青年,说道。现在的顾望舒今非昔比了,府里府外关于他的故事,版本很多。他都一笑置之。
如今,看到他和大小姐如此亲厚,刘宾心里才暗自点了头,明白知恩图报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顾望舒抱着小姑娘在临窗的榻上坐了,小心翼翼地调换了她在自己怀里的位置,把她的胳膊放在了小几上。
刘宾凝神静气,搭了脉搏,半刻后,才放下:“脾胃虚弱、血气两虚……又因吃了大量冰凉的东西,这是急症了。我开个方子,立刻把药给她熬上。”
“大小姐这段时间都要安心静养,冰凉的、辛辣的食物不许再吃了。”
新德泽答应着,亲自送了刘宾出门,又交待云朵跟着去抓药。
秦氏长出了一口气,还好女孩儿没什么大事。要不然,她可怎么活?
“二弟,你先回吧,这边也没什么事了。回去好好歇歇,你今日喝了不少的酒。”新德泽和新德育说话。
出来见了风,酒劲有些上头,新德育看了眼顾望舒,和大哥大嫂告别,他确实该回去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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