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黑云翻腾的急匆匆的,像一只翻卷着羽翼的鹏鸟,在努力挣命。
青暇山山脚下几个农家的小娃子正在玩泥巴打架,咯咯笑着欢闹追逐,玩的有点儿忘乎所以,直到有个小娃娃抬头看了一眼天边,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哇哇啊啊啊啊啊”
其他人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他却调头就跑,一边往家跑,一边哭嚎着,
“爷爷爷爷,妖怪就来了,它又要吃人啦!”
其他几个小娃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边上有人快步经过。
显然这人和他们很熟悉,他们顿时忘了之前的事,叽叽喳喳的围住他问道,
“道长道长,上回的仙鹤救母的故事,你还没讲完哩!”
“道长道长,还有渡海摘花的事儿”
那人穿戴齐整,外面一件披风拢住了身形,腰间鼓囊囊的,显然带了兵器。他闻言顿了脚步,风一吹,宽沿阔帽下露出一缕青白的头发来。
白发下的脸上留着些短短的髭须,三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额间有些皱纹。只是那双眼睛,明亮锐利,精气内敛,寒霜与暖日并存,显出一种别样的光彩来。
他蹲下身,摸了摸其中两个小娃子的脑袋,那脑袋上随意绑起的羊角辫支楞着,有点儿扎手。
他似乎着急赶路,眉间深锁,却仍然和颜悦色的说着话,
“都快回家去吧!这几日我有急事离山,万万不可到山外去,免遭祸患。”
说完话,那几个孩子眼看着他脚下几个辗转腾挪,整个人便消失在怪石奇松间。
几个孩子一时间看的呆了,
“我就说他是神仙吧”
“可是我爷叫他妖道,说他岁数比自己还老呢!”
“你们懂啥呀,俺爹爹叫他燕大侠,说他是大恩人,还叫我拜他做师父学本事!”
“胡说,他整天一个人走来走去,哪儿去做你的师父教你哩!”
“还还没拜上”
一群小娃娃叽叽喳喳的笑闹着,山林中云霞渐起,雾气弥散,逐渐的蔽日掩阴,他们的身影都模糊起来,只剩下林中清脆的童音欢闹着。
青暇山是一座巍峨高山,高逾千丈,峰头鳞次栉比。但在地形上,它就像一把笔直的匕首,锋利的刀刃插入了凌霄国境内。但这柄匕首的鞘,连同急剧收窄的山势,留在了旁边的转烛国境内。
这样两国的交界处,正好留下了一片宽阔的山间平地。
如今这凌霄国和转烛国,正在这平地之上,杀的你死我活。
血肉飞溅,刀刃翻卷,呼喝驱使队伍的声音和人的呼痛惨嚎声,混合在一起,血腾腾湿淋淋的,织起了天边火红的,依旧我行我素的落日。
天色渐渐黑了,厮杀暂歇,存活下来的两国兵马暂时回营休整。
营中渐渐的亮起了火把,巡营的灯笼,炊事起灶的烟火星星点点的,随着卷过来的夜风一晕一晃,格外显出暗沉的黑夜来。
但在这转烛国的营地中,最让人在意还是那一对巨大的,漂浮在半空的灯笼,仿佛燃在半空中的篝火,亮的有些不详。
两个兵士外出解手,就被这空中的两颗巨眼吓得心里发毛。
“知道那是什么吗?”陈一寒故意阴恻恻的对着张二狗说道。
“是是什么?老老子才不怕呢!”张二狗咽了口唾沫又说道,“不过我白天看见了那东西,在半空里长长的一条,荡啊荡的,就那么在半空里乱跳,看了就让人不舒服。晚上再加上这两个灯笼,确实怪瘆人的。”他忍不住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陈一寒看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子,不屑的“嘁”了一声,浑然忘了两个月前自己刚在营里看到这玩意儿时,险些跌了一跤的糗样。
“知道那是什么吗?那是龙,一条龙!还灯笼,瞧你那见识短的样子。那么高的半空哪儿能挂两个灯笼?那是龙的两个眼珠子!”
“什什么?龙可是妖怪,画本儿里的东西,就长这样?还挂在旗杆子上给我们看?别吹牛了,”张二狗一边毫不留情的反驳陈一寒,一边在怀里掏啊掏,终于摸出了一个黄色硬纸,叠的四四方方有棱有角的。他拿着纸片晃了晃,冲着陈一寒说道,“再说了,就算你说是真的,我也不怕。我这里可是有从屈通教求的符咒,神佛庇佑,妖鬼不侵!”
今晚月色暗淡,篝火也不甚明朗,虽说离营地不远,但林子中实在昏暗。那黄色符咒却在黑暗中微微发着光,上面有着不少朱砂绘制的诡怪图案,黄纸印着朱砂,那光也似乎昏黄中透着些血色。
绘朱砂的笔画时松时紧时粗时细,乍一看,隐隐约约的像无数的小人,手拉着手,有的聚作一团,有的孤单伫立。
陈一寒一把抓住了张二狗的手,另一只手却牢牢捏住了那符咒的一角,显得非常激动,
“你小子竟然有屈通教的咒子,给我瞧瞧,沾沾福气”
他一把夺了过去,下狠劲摸了两把,张二狗颇为不舍,赶紧一把夺了回去。
陈一寒恨恨的说,
“我要是有屈通教的门路,做了里面的大人,擎等着吃香的喝辣的,我家里十几口也能跟着鸡犬升天,那可是等于吃上了皇粮。我还用到这里提着脑袋打仗吗?”他看张二狗宝贝那符咒的样子,心底不屑的骂了他好几句,却马上放缓语气说道,
“和你说了吧,谁叫我们是好兄弟呢?”他搭住张二狗的肩,亲热的说道,“那上面就是一条死龙而已,把死龙的龙皮扒下来,就像这样,”他比划着做了个扒皮的动作,“据说这是最后一条龙,别的早就死翘翘了。挂在这里是用来吓唬对面的,”他朝对面凌霄国的阵营一指,“那边,就和咱打仗的那边,据说供奉龙神。咱们把这龙皮高高的挂在半空里,就是要他们都吓破胆子,打个大败仗才好呢嘿嘿!”
张二狗摩挲了几下手里的符咒,觉得颇有面子,他抬手要把符咒塞回衣襟内,回头对陈一寒说道,
“这主意可太臭了,也不知道谁想出来的。把他们龙神都给杀了挂起来,那不得和我们拼命啊啊啊啊”
他忽然发出惊呼,却马上被人捂住了嘴巴。一双眼睛荡荡悠悠的飘在他鼻子的位置,一只手从那眼睛上方伸出来,从他衣襟里掏出了那枚黄色符咒,然后在他颈间穴位上一弹,张二狗顿觉整个身子都麻了。
他软软的倒了下去,那人方才从倒挂的树枝上飞身而下,几丝灰白的发丝飞舞。
原来那人方才一直倒挂在他身后的树枝上,可能还听到了他们的谈话。陈一寒就在身后不远处,虽然夜色昏暗,他竟一点儿也没察觉,张二狗已着了别人的道儿了。
那人俯身低声和张二狗说道,
“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撕魂裂魄,炼尸用的。千万不要再带着这种东西了,不然你丧命之时,身边的人都要陪你做冤死鬼了。”
“谁?谁在那儿说话?”陈一寒隐约听到了些动静,跑过来一看,只剩一个张二狗嘴歪眼斜的躺在地上,哪里还有别人。他心念一动,扯着张二狗拼命在他衣襟内摸了又摸,盼着摸到那个黄色符咒,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张二狗渐渐的有了知觉,他呆看那挂龙皮的巨大旗杆,手指努力向上指着,嘴角嗫嚅着说,
“上上面”
陈一寒转过头望去,两条腿也不听使唤的打起了哆嗦。他没看见旗杆上有什么人,但他看见那两只灯笼般明亮的眼睛,在离地十数丈的半空中,凭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