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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一章 铜钱
    易轻侯昨晚整夜没睡。

    师姐告诉他,睡不着的时候可以随便数点什么,尤其数羊效果最佳。

    于是他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数起来:

    一只羊……

    两只羊……

    三只羊……

    ……

    二十一只羊……

    诶?中间怎么混进一个师姐?

    “臭小猪,找抽是吧?”羊群中的白画扬扬自己的拳头,眯起眼睛,似笑非笑。

    易轻侯连忙打乱幻想。

    又继续数到:

    二十三只羊……

    二十四只羊……

    ……

    三千二百一十五只羊。

    他停下来,不是因为有了困意,或者已经厌烦。

    只不过天已经亮了。

    不管怎样,师姐的办法确实不错。

    睡不着的时候数羊,也许不会改善睡眠,但至少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他确认自己平复好心情,又深吸一口气,才穿上衣服,走下楼去。

    此时天不过蒙蒙亮,他还以为自己起得够早。

    不曾想那便宜师叔不知什么时候早已下来,两人身处隔壁,易轻侯一夜没睡,居然都没察觉到他下楼的动静。

    智纯依旧是昨晚那身打扮,不过当时光线昏暗,再加上太过紧张无暇他顾的原因,直到此时易轻侯才注意到他那黄色道袍上浮现着许多金丝兽纹,不过要是不仔细看倒是似有若无,不太明显。

    那具体是些什么他不甚清楚,但总之是不明觉厉。

    “师叔……”易轻侯出声喊到。

    智纯大概是找到了掌柜放酒的地方,桌子上下都摆满酒坛,他手里还正捧起一坛肆意痛饮。

    这时他见易轻侯走上前来,立马放下手中酒坛,热情招呼道:“师侄,快来试试你师叔的手艺。”

    说着,便一把拉他坐下,不容分说又将自己面前一盘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往他身前推了推。

    那东西黑乎乎的一盘,颗粒分明,但又粘稠如泥,同时蹿出肉香。

    就像是……

    嗯,就像是一团糊了锅的角儿馅……

    不想试,真的不想试。

    “师叔……这、这是什么?”

    “嗯?看不出来吗?”

    “呃……师叔的手艺太精湛了……有一种……曲高和寡的美。”

    易轻侯听他语气似乎相当不善,连忙应付道。虽然多亏了师姐长久以来的言传身教,他现在说起这些浑话倒也没什么压力,但还是忍不住低下头,眼神躲闪,越说越小声。

    智纯闻言却好像并不在意,只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用力拍拍他的肩膀,看起来确实高兴,夸奖道:“好师侄,有眼光。”

    随后他伸手指向酒楼门口处——

    “呐,你看,这不有些现成的食材嘛……”

    看什么?

    看那一地没清理掉的肉糜吗?

    碎肉残渣,正散发出一股似有若无的腥臭味道。

    “哕……”

    易轻侯又看了眼那盘不明所以的东西,气味直冲鼻腔,胃里一阵翻涌,终于还是吐了出来。

    ……

    “再前面就到了啊,喏,你们看。”

    前面带路的中年男子伸手指向远处的村子。智纯点点头,扔给他两个铜板,便放他离开了。

    远远望去,村口处长着一棵高大挺拔的老树,这季节脱去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还在张牙舞爪。再旁边有个小土坡,上面铺着一层浅薄的积雪,藏住枯草、树枝、小石子和旁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树底下是三两个老人搬出了凳子正在唠嗑。

    看起来和世界上其他的村子也没有什么巨大的区别。

    蜿蜒的村路连接起一排排并不整齐的土墙或是砖瓦,这地方易轻侯再熟悉不过,或者说,张辉再清楚不过。

    一路上智纯嫌弃易轻侯人小腿短走得慢,便把他拦腰抱起,横夹在胳膊间,毫不顾虑他的感受,就这样走了一路。直到这时才把他放下来。

    易轻侯脸色苍白,摇摇晃晃,连路都走不明白。

    智纯见此在旁说起风凉话:“早就说让你吃点东西,看看,现在饿得走不动道了吧?”

    易轻侯闻言脸上勉强恢复些血色,不过是被气出来的。

    “说了是牛肉你还不信。啧啧,真让我老人家寒心呐……”

    易轻侯咬牙切齿地强笑道:“师叔说的是,是晚辈的不对……”

    他瞪大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般,“当然!当然是你的不对,难不成还是我的不对?”

    易轻侯沉默不语。

    智纯喋喋不休。

    “你不是还有块糖吗?怎么不吃?”

    那糖还是师兄给他的那块。像糖这种东西,远比盐要珍贵得多,寻常人家许久才能吃上一次,何况还是这样一整块的糖果。从前张家因他受人恭维时,也没得到过这样精制的糖,晶莹剔透,像一块玉石。他要留给娘亲。

    自己吃,他舍不得。

    智纯见他不搭话,冷哼一声,“又不是什么稀罕好货,哪至于这样当个宝贝似的?还怕我抢你的不成?”

    他说的是当初把易轻侯架起时,那糖从口袋里掉出去,他随手捡起,易轻侯发疯似的想要从他手上夺过去。

    易轻侯当然知道,以智纯的身份压根不会把这么一块糖放在眼里。但这糖不一样。

    这糖是师兄给他的,是他要给娘亲的。

    这糖不一样。

    智纯看他态度坚定,虽然不解,但到底还是冷哼一声,把糖还了他。只不过一路上没少借此调侃。

    易轻侯平日里没少被白画调教,尽管仍算不上伶牙俐齿之辈,但至少也懂得反唇相讥。

    偏偏智纯提起这糖,他就像是一团突然被水浇灭了的火苗,结舌难语,哑口无言。

    他不说话,但他把糖握在手心里。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村口,几个老人上下打量他们——只见一个黑脸,一个白脸;一个黄袍,一个青袍;一个高壮,一个幼小——原来是两个不知哪里来的道士。

    幽州安稳,不曾遭受仙乱,仔细想来又没什么仇恨,因而百姓对道士之流相对也还存着几分客气,其中一个红脸老人站起身来礼貌斟酌道,“两位道长,这是……”

    倒也不怪他们没能认出易轻侯来。一是时间相隔已久,这个年纪的孩子又最容易变样;再者他此刻是个道士打扮,众人目光又都落在智纯身上,也就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三则是众人印象里的张辉早就已经是个死人,更不会把他们联想在一起。

    可易轻侯却不会想到这些,他从开始时再次见到这些熟人的尴尬和不知所措,再到确认了他们真的认不出自己,这其中的心情不知是庆幸还是难过。既庆幸于他们没能认出自己,也难过于他们没能认出自己。

    其实他们如何看他,易轻侯并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有他的家人,他的父亲和他的母亲。

    他们到时候会认出自己来吗?他心乱如麻,但其实是充满期待。

    他紧紧握住那颗糖果,却不知道手心的温度已经使它悄悄化开,又和包裹住它的那层糯米渐渐黏在一起。他从没见过糖果,所以并不知道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只是下意识地抓住一点能抓住的东西,就好像抓住了事关他的命运与未来。

    “张铁?你们问他作甚?”那老人听说这黑脸道士打听起村里人的住址,不免谨慎小心起来,皱起眉头更加仔细地上下盯着他看。

    “老人家,别误会,是有人托我来给张铁送点东西。”说着,智纯掏出不多不少整整两枚铜钱,放进老人手里。

    在周围几个老人眼红后悔的目光中,红脸老人喜笑颜开道,“啊,是为了喜事来的吧,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嘞,一会到了晌午就要摆席嘞……”边说,他边要伸手摸摸易轻侯的脑袋,以示亲近。

    他长久地做了一个老人,再加上村里这些人彼此又都熟悉,总会卖他一个面子,大概因此他产生出独属于老人的一类自信,自信别人就该对他的这般“恩赐”甘之如饴。

    所以当易轻侯下意识躲闪到智纯身后时,他的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老人家,不好意思,我这师侄有些认生……”

    “没事没事。”红脸老头还是笑眯眯地,仿佛刚才尴尬的不是他一样。

    待两人远远走了后他才斜眼“呸”地唾了一口,又跟周围几人吹嘘起来,“嗨,要不是看在这两个破钱的份上,我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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