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除了煌州,珩国其余十州都有顶级修仙大宗的存在,并称为十二御宗。
只是北方繁华,小宗和散修更多,因而自仙乱以来,更比南方混乱不堪。
此次修真界大乱,大宗有千万年的积累,自然可以作壁上观。从始至终,慌乱者,杀人者,都是走投无路的散修。
散修与凡人的命在他们看来,从来都不是命。
修仙者寿命悠长,活得越久,感情越是淡漠。自从踏上仙路,想要往上攀爬,只有一个争字。实力高强的老怪早被打磨得没了热血,与己无关之事,高高挂起便是,更妄论他人的身家性命。
一些年轻修士倒是人性未泯,对宗门这样的做法心怀不忿。
索性各大宗门直接放任他们去“除魔卫道”,一来倘若真能除害,也算是为宗门保了个好名声;二来除害途中不幸遇难,宗门内也少一个开支。
横竖没有损失,何乐而不为?
直到后来,只见出山的修士何其之多,活着归来的却十不存一,年轻弟子才知道外边乱得很,修为不够出去也是送死,因此才少有弟子凭着一腔热血外出历练。
宗门高层反而失望。
倒是后来这些回来的弟子,不少都大有收获。
弟子们带回来最多的是一种丹药——指肚大小,通体乌黑,捏在手上很软,透着一股难言的气味,还渗出来莫名的油光,别的功用没有,唯独可以增加大量灵力。
不用明说众人也知道这是什么。
有些年纪小的弟子心里还带着抵触,但更多的人死死盯着那小小的丹药,眼神中带着狂热和痴迷。
各大宗门出奇地默契,所有人都统一称其为“灵丹”,简单,但又贴切。
心念这所谓的灵丹,一些自觉修为尚可的修士也踏出了山门。只需抓些散修,放出去,再收回来,每隔几天就能炼出好些灵丹。
名门正派嘴上说着为了天下百姓,实则养寇自重,相互勾结。百姓也逐渐清楚,对这群道貌岸然的家伙再无好感。
从前凡人遇到修士,还会跪地求饶,声泪俱下祈求活命。如今凡人也知道,既然毫无生的希望,倒不如直接破口大骂。
就连刚会说话的孩子也会唱起童谣:
飞鬼飞鬼,穷途恶匪;
变化金龙,鼠头蛇尾。
众修士觉得威严受辱,对凡人的手段愈发残忍。就连抽魂取魄这种邪术也是常有,只为令凡人身死都不得安宁。
听着声声惨叫,一些修士竟生出几分异样的满足。更甚者以此为乐,仿佛寻常游戏般,相约二三好友,美其名曰“踏青”,竟是将凡人活生生践踏至死。
修真者如此残暴不仁,天下怨言难尽。
因此镇西王招兵买马的消息一出,天下百姓自然云合景从。
谁都知道凡人的力量难以抗衡修真者,可是既然无论如何都是死亡,如此至少还能保留自己选择死亡的权利。
何况也未必会死;
何况煌州余粮尚能温饱;
何况镇西王乃是皇权正统;
何况谁也说不准镇西王有无后手……
总之,凡人有一万个理由去反抗,而非坐以待毙。
人的意志有如星星之火,假以时日便有燎原之势。
消息同样传遍幽州的时候,又是一年春天。
就连王婶那位弟弟都来信说,他也去投奔了镇西王。
教书的夫子说,等他日镇西王称帝,这就是从龙之功,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
张辉不过七岁,他不懂这些,他只听说了王婶的弟弟名叫王吉,同样是夫子起的。
夫子今年已经六十多岁,教书教了大半辈子,称得上桃李满天下。
父亲说,既然还有皇帝,读书就有作用,等再过两年就把自己送去夫子那里去学认字断句。
张辉搞不懂皇帝和读书之间有什么关系,但他知道大家都喜欢读书多的人。
他也想早点读书。如果自己能跟夫子读书的话,下次村里那几个大孩子再说他是飞鬼的孩子,那时候,他不会只是哭着说:“我、我是我娘的孩子。”
他能说自己是读过书的孩子。
他读过书——假如他读过书——村里那些大孩子听到他这样说,肯定会带上他一起去玩……
他甚至在睡梦中也这样想。
因此这天一大早,张氏见他醒了,便坐在床边一边织布一边温柔地问,“辉儿昨晚做了什么好梦啊?笑都藏不住了。”
说罢腾出手来捏了捏他的脸蛋。
“我梦到和夫子去读书了。”张辉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
“等你再长大些,你就能去隔壁村里读书了。娘给你做两双新鞋子,不然小心赤脚走不动路。咱们辉儿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是不是啊?”
“我才不要有出息呢。大家都说王叔有了出息,还不是常常的回不了家?”张辉穿起衣服,扑进张氏的怀里撒娇道,“我以后要和娘亲在一起。”
“辉儿别闹。”张氏笑着说,“娘要织布了,不然小心没你的新衣服穿。快去院子里自己玩会吧。别跑太远,等你爹打猎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张辉乖巧地应了一声,推门去院里看自己昨天刚发现的那个蚂蚁窝。
院子里新栽的枣树落了叶子,张辉踩上去,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
在那个小小的洞穴口,蚂蚁们排成一条线走出来,不知要去何处。张辉从地上捡了根小木棍拨弄着脚边的泥土,蹲在一旁看它们安静地爬。
蚂蚁爬呀爬,几乎爬到了墙外。
张辉还是盯着看。
过了一会,墙头上冒出两个脑袋,大概是两个七八岁的孩子,一个胖一个瘦,一个高一个矮,一个红脸一个黑脸,一个喊他“狗剩子”,一个喊他“小飞鬼”。不等张辉做出什么反应,说完就“嘿嘿嘿”地跑开了。
张辉并不生气,只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眼泪在他眼里打转,鼻子也有点酸。他屏住呼吸,憋红了小脸,让自己不会哭出声来,免得让娘亲担心。
没关系,等我用功读了书,他们就不会这样了。张辉心里安慰自己。
这样想着,他拿着手上的木棍试图在地上写出一个字来。
这是从前牛医生来家里给祖父看病的时侯教他的。牛医生说自己认识字,只不过没有夫子认得多罢了。
张辉问他为什么。
牛医生也不羞,扯着嗓子跟一个孩子争论:哪有什么为什么?我要是认识得多,我就去教书了,怎么会来行医治病?
张辉觉得他说得真有道理,果然是有学识的人。于是缠着他让他也教教自己写字。
牛医生满口答应,随手写下两个字。
张辉问:这是什么?
牛医生不屑道:你的名字。
张辉一下子被唬住了。
他要在心里给牛医生排到第六,不,是第五厉害!
第一当然是教书的夫子、第二第三是爹爹和娘亲、第四得是王叔,所以排在第五也很厉害,非常厉害,比去年那个来村里表演喷火的人还要厉害。
那个会喷火的人,他现在排在第六了。
牛医生看他瞪着眼睛,一副崇拜的模样,笑得好像一头牛,嘴巴里似乎也吐出满口热气。
他骄傲道:“看好了,我再写一遍,你要是记不住就不怪我了。”
牛医生没有捉弄他,故意放慢了速度,一笔一划,让他看得清楚。
但是他也知道,一个七岁的娃娃,要是看一遍就能学会怎么写字,那自己这岁数真就活到牛身上了。
可是就连张辉自己都没想到的是,他真的记住了。而且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每一划都记得明明白白。